杨仪没敢看那一幕。
也幸而没看, 否则只怕她会受不住而惊厥。
薛放把杨仪揽在身上,抿着唇,死死盯着场中那道影子。
廖小猷的身形被扔起的瞬间, 在场所有臣民乃至端王, 都觉着仿佛自己也被扔了出去。
他庞大的身体当空急转, 倘若就怎么落地
没有人敢想象那个场面, 没有人敢猜那个后果。
就像是失去魂魄,只是愣愣地盯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小猷几乎疼的直接晕厥过去。
他想稳住身形, 但体力已经不够, 而索力士这当空一扔,却似乎有千钧之力,让向来以神力著称的小猷都为之心惊
模模糊糊中他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对方竟然丝毫不觉着疲累一样, 被自己打了那么多次,却好像不受任何影响。
难道、难道这索力士当真这样强大难道自己必败了吗
他咬紧牙关, 眼前却几乎模糊了,都看不清身在何处。
而只能靠着本能,尽量地手脚并用, 想要撑住
他的左腿先着地,却因为那股巨力并未卸下, 腿骨在跟地面接触的瞬间,咔嚓又一声响。
廖小猷半跪在地, 右掌摁在地上支撑, 掌心火辣辣地,显然是磨破了,只是对他来说, 这已经是可以忽略的小伤。
他无法可想,肋骨、腿骨都折了,但是抬头,竟见索力士如一头不知疲倦的怪兽,大踏步向着自己冲了过来。
小猷咬牙,嘴里却满是血腥气,他撑着要起身,右腿却无论如何都用不上力。
而这眨眼间,索力士已经冲了上前,他吼叫着,张开手抓向小猷的头。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冲了出来,间不容发之时,他挥掌袭向索力士面上,正是薛放。
索力士虽然不惧,但察觉薛放竟是伸出二指,戳向自己的眼睛,就算是他,也不由地赶忙倒退出去。
虽是退的很快,但眼皮上还是多了两处血点若迟一些,只怕就直接被戳瞎了
索力士用力抹了抹眼睛上的血,咬牙瞪着薛放。
“小侯爷这是做什么”出声的是鄂极国的使者,他的屁股总算离开了椅子,站起来喝道“怎么大周的擂台,还可以上帮手的吗”
薛放站在小猷跟前。
管他什么帮手不帮手,他不能眼睁睁看廖小猷被杀死在面前。
使者狠狠地瞪了眼薛放,又看向端王“王爷,您看这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你们是提前认输了”
端王沉着脸,不言语。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起“谁认输了,明明是你们违规在先”
端王面沉似水而心中难堪,简直不知怎么应对。
猛地听了这声,赶紧抬头,却见出声的是俞星臣。
向来冷静自持的俞巡检,声音里难得的多了些激愤。
“俞爱卿,你说什么”端王如同抓到了一点救命稻草。
而鄂极国的使者却冷笑道“俞巡检这是什么意思谁违规了。”
俞星臣指向索力士,道“他明明不对劲,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他毕竟是个文官,不会武功,虽知道必定不妥,却并不晓得个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方才众人都关注索力士跟廖小猷,只有俞星臣细细查看这使者的脸色变化,没有人能够如此“自信”,就如同他跟杨仪说的,除非这使者有万无一失的把握。
但这绝非基于索力士本身。
孙将军此刻也道“不错,这人这人只怕古怪”
那使者笑道“什么古怪,你们技不如人,就想赖账是不是”说着还特意看了眼杨仪。
杨仪之前能看到小猷受伤,已经惊心不已,多亏薛放在旁扶着,可小猷性命攸关,薛放只得冲了出去。
杨仪此刻正扶着椅背站住,还好初十四在她身旁。
她正想让初十四帮忙带她去看小猷的情形,就听身后有人沉声道“永安侯,你先不要管廖小猷,你看看那个力士。”
杨仪愕然,此刻重伤的是小猷,为什么反而叫她去看敌方的人
可是说这话的,是牧东林。
杨仪看了眼牧督军,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为何”她轻声问。牧东林开口,自必有缘故。
牧督军道“我在西北,曾听说过有一种药,服下之后会让人失去心神方才这索力士被廖小猷痛打,我细看他的脸上却罕少露出痛色”
俞星臣知道事情不对,使者必定对索力士做了什么,但他不知这些猫腻。
薛放也看了出来,但他可不晓得什么药不药的下作招数。
可牧东林人在西北,靠近婆罗洲,婆罗洲的药不消说是极复杂丰富的,他身为军中一号的人物,自然有所知晓,虽然也不是那么详细。
倘若他今日不是亲眼目睹小猷跟索力士之战,只怕还想不到这上头去。
杨仪听见“药”,整个人似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蓦地清醒了好些。
“药药,”她忽地想起先前发现的水银,想起了皇帝炼丹,也想起了一个熟悉而没落的额名字“就如同五石散一样的药吗”
据说服用五石散后,整个人会觉着极为愉悦,忘记所有的忧愁,飘飘然仿佛登仙。
牧东林一笑“或者异曲同工,或者比那个更厉害”
牧东林并没刻意降低音量。
俞星臣就在旁边,自然听的一清二楚,他立刻明白。
他先前提醒杨仪,提防有人对小猷下手。之前以为小猷没服水银,自然无碍,但是一叶障目如此。
这鄂极国的使者之所以自信,不是因为他们对小猷下手,而是因为他们对索力士、自己人下手了
不是给小猷服毒,而是给索力士“吃药”
俞星臣即刻道“你给他吃了什么药他才这样宛如疯癫,且完全不怕痛楚”
鄂极国的使者本来料定他们看不出来,但既然看了出来,那也不用惧怕。
他笃定地一笑“吃了什么,倒也没有必要跟你们交代,而且双方打擂台,也没有规定过,不许吃药的。”这幅表情就仿佛在说你们有你们也吃。
俞星臣头一次地要咬牙切齿了。
确实,擂台上并没有规定不许吃什么药,因为从没有人想过会出现这种状况。
就在这时,杨仪已经快步走向场中。
薛放挡在小猷跟前,小猷正还试图起身,杨仪把他摁住“别动”
廖小猷眼睛都有点看不清,听见声音“小太医”
杨仪心跳骤快,远的时候看着,还一般,这样近距离,望着小猷身上、腿上雪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肤这样惨状,如何还能继续
“别动。”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廖小猷吸了两口气“小太医,他们在说、在说什么药”
杨仪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先看他的肋骨,只是骨头断了还在其次,万一戳伤了心肺,那就一了百了
廖小猷道“为什么、俞巡检说他不怕疼,是真的吗”
初十四在旁说道“对,是有这么一种药,吃下后就跟野兽一样,不管受多重的伤都不会停下,战斗至死。我们先前只听说,并没有亲眼见到,原来果然有这种东西”
廖小猷的眼前却一亮,他咳嗽了两声“小太医,你、你有没有这种药,给我、给我也”他身上疼的很,如同凌迟一样,而且是从里到外的,但他不能倒下,不能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赢。
杨仪当然不可能有这种药,她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了局。
小猷伤的这么重,已经不能再战,但如果现在中止,那自然就等同认输
偏偏在这时,那鄂极国的使者阴阳怪气道“到底怎么样,如果大周当真要认输的话,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谁认输了不能认输”
“对,对,不能输”
“大个子,快站起来呀大周不能输”
百姓们听清楚了使者的话,不由地开始鼓噪。
廖小猷也听见了,他流着冷汗,咬牙“小太医,你把我的腿跟身上绑紧些我、我还能打”
“不行,”薛放深吸一口气“要打我替你打。”
前面,索力士的眼睛发红,不知是鲜血染的,还是药性催发。
他似乎逐渐要失控,几次上前挑衅,都给薛放喝退。
但只怕薛放也拦不了多时了。
话虽如此说,薛放心里也明白,就算他愿意打,按照那使者的德性,必定不会同意。
而且也确实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他宁愿索力士失控冲过来,只要索力士先动手,他这边倒也能说得过去。
就在进退两难,俞星臣快步走了过来。
“杨仪,”俞星臣不敢看小猷的惨状,不小心瞧见那点森白的骨头,他就觉着晕眩,只能把眼睛盯在杨仪的脸上“你可以”
杨仪的心难过的像是被泡进了搀合着刀片的黄连水里,那无尽的苦涩骨碌碌的滚动。
听见俞星臣的话,她抬头“什么”
俞星臣道“你可以用那个,还记得云阳县康家公子、还有之前闻北蓟案子里的王四”
杨仪忽地明白他的意思,呆了“你”
俞星臣知道自己这番话,必定又会被她憎恶,但平心而论,这已经是目下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大周不能认输,廖小猷不能倒下
薛放也听见了,他怒道“你疯了那一招用了后,人就死了”
“你以为索力士吃了药还会活着吗”俞星臣自从听牧东林说了“药”后,已经明白过来了。
索力士在大周杀了人,不管他赢了擂台还是输了,都一定要死。
鄂极国的使者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何况他也绝对不能认输。
所以如今索力士就成了一个死士,一个只知道完成目标、物尽其用的死士。
说句残忍的,小猷不能输,俞星臣也想“物尽其用”。
俞星臣道“现在除非给小猷吃药,但我们没有,幸而唯一跟这个匹敌的,就是杨仪的那针灸的法子”
当初在云阳县,康二公子垂危之时,杨仪给他针灸,才叫他回光返照,神采奕奕地供述了真相。而之前闻北蓟案子里的王四,若非他脑中另外还有一支针,自然也就成了事。
也亏得俞星臣记忆一流,才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想到此招。
可杨仪怎么会答应。
之前她用针,是因为康二公子康逢冬跟王四必死,都为了真相,不得不如此。
可是小猷她亲手所救的人,难道要在这时再亲手杀死
“不行,”杨仪咬紧牙关含着泪“不行”
“杨仪,”俞星臣道“只有这一个法子,当时康逢冬已经是快死的人了,你用针之后他却比常人还要精神百倍,此招必定有大用小猷一定要赢大周不能输”
“小太医,”廖小猷听的仔细,他开了口,并抓住杨仪的手“俞巡检说的对,大周不能输。”
杨仪开始发抖。
廖小猷道“你给我、给我针灸好不好”
杨仪几乎要甩脱他的手逃开。
廖小猷却眼巴巴地望着她,道“给我针灸吧,小太医,求你了”
当初要给他缝合伤口,他百般不愿意,还是杨仪让杨佑维配合,假装给他用角法之术,才总算弄妥当。
这样怕针的廖小猷,如今竟然,主动开口要她针灸。
杨仪咬着唇,快要哭出来。
她以为自己还忍得住,不料廖小猷抬手,擦擦她的脸颊“小太医,来吧,我不怕的。”
他的手还流着血,擦在她脸上。
这最怕扎针的孩子,主动向她伸出手。
杨仪察觉舌尖有一点血腥气散开,原来她不知不觉咬破了唇。
鄂极国的使者像是看好戏般望着他们,也没有着急来催。
他知道那药的威力,既然注定了会赢,倒也不妨多看会儿好戏。
当看见杨仪拔出了银针,他反而更加感兴趣了。
杨仪让初十四扶着廖小猷。
先针刺小猷的头顶神聪四穴。
她的脸色如纸一样白,但神情却冷静的不透任何悲喜,有点像是之前薛放初次相见、她验尸的那种冷酷。
“这叫神聪四穴,针灸此处,会让你神智清醒,反应会随之变快。”
她垂眸,缓缓而清晰地说。
又针向小猷印堂中间“这是印堂穴,可以凝聚精神,无往不利。”
廖小猷听的明白,精神随之振奋。
杨仪深吸一口气“现在针灸你的头顶百会穴,百会乃是诸阳之会,百脉之宗,会让你灵窍开启,阳气充沛,那些修道者,甚至传说中成仙的人,都是先打通百会穴。”
然后是太阳穴。
杨仪闭上双眼,脑中转的飞快,就好像是被狂风卷着的风车。
在小猷的颈间风池穴,天柱穴,背上肩井穴,肩中俞,胸前膻中穴,腰上气海,命门穴,手上风府穴,中渚穴,神门穴、后溪穴,以及腿上血海
她的动作快而稳,一一针过。
小猷的脸色逐渐平和许多,杨仪把自己的衣袍撕开,将小猷断裂的腿骨捆住。
她的力气已经耗尽,手指颤抖,初十四见状道“我来”
虽然初十四不会医,但对于处理这些伤倒是得心应手,他的力气且大,死死地把小猷的伤腿捆的紧紧地。
杨仪索性把自己的外袍脱下“将他的肋下至胸口捆住”
初十四动作麻利,迅速把廖小猷的半身绑了起来。
当这一切做完之后,小猷深深呼吸,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握了握双拳,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望着对面的索力士,小猷嘿地笑了“你吃药,我扎针,这样才公平”
杨仪已是虚脱,双膝跪在地上,没法儿动。
薛放还在留意小猷,俞星臣看着杨仪,才要来扶,初十四道“我来就成,俞大人脱一件衣裳吧。”
俞星臣起初不晓得何意,顷刻明白,忙把外衫接下来递过去。
初十四用他的官袍把杨仪裹住,半抱着带了回来。
鼓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没有人再出声叫嚷,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那两道身影。
索力士如同被困在笼子里的猛兽终于出闸,挥拳冲向廖小猷。
小猷侧身闪避,一拳打向他胸口膻中穴。
索力士身形一顿,急速转身,击中小猷胸腹。
那正是他肋骨断了的部位。
小猷身形晃动,却嘿地笑笑,竟好像不觉着疼。
鄂极国的使者本是坐着,看到此时,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他一改先前的泰然自若,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看看索力士跟小猷,又看向杨仪,使者的眉头皱紧。
俞星臣都看在眼里。
此时被击中伤处的廖小猷,非但没有退缩或者阻滞,反而一把抓住索力士的肩头。
紧接着,又是一记重拳击中了索力士的膻中穴。
索力士的动作略停,去抓小猷的胸腹伤处,似乎想活活地把他的胸腹撕开
冷不防小猷把头往前狠撞,跟他头碰头。
两个人都是一昏,但小猷盯着他的身上,铆足了劲,又是一拳,还是膻中穴
索力士大怒,怪叫连连,双手抓住小猷的肩膀,竟又是故技重施要跟他角力。
小猷却不理不睬,就算整个人身子都被掀起来了,却仍是盯着索力士身上,“砰砰砰”
接连三拳打在了索力士的膻中。
索力士吼叫着,将小猷重新高高举起。
小猷人在空中,右手依旧捶向索力士的膻中,四下,五下,六下直到力气耗尽。
索力士大吼,这次,他准备把廖小猷扔在脚下,再一脚踩死。
但在万千双眼睛的注视下,索力士如怪兽似的的身形开始摇晃,突然,他的嘴里吐出一口鲜血,带着涌动的血沫。
随着鲜血的涌出,索力士高大的身子好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毫无预兆地委顿倒下。
原本被他高举着的廖小猷也随之摔在了地上。
偌大的校场内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就仿佛是一阵狂风萧然刮过。
但没有人敢出声。,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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