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彰的情形只要善加保养, 便不至于反复。
至于他的心天生在右,杨仪也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典籍里也毫无记载, 因此竟也不知是否会跟常人一样。
不过赫连彰以前都没什么异样或者不适,想来不至于有什么。
此处的事情了结,杨仪便想尽快去威远关。
俞星臣劝道“此刻不如去武威, 威远的情形不知如何,且小侯爷也未必就在威远, 他既然想要救那个穆不弃, 一定是追踪他的行迹而去,不管他找不找得到穆不弃,最终还是要回武威。你要往别处去, 还可能走差了路。”
何况北境跟别的地方不同,匪寇横行, 又有外患, 虽有三百护卫,也不能掉以轻心。
俞星臣说完,有些担忧地看着杨仪。
他觉着以杨仪的脾气, 未必会听自己的。
谁知杨仪稍微思忖, 竟道“也好。”
她竟是这样“从善如流”,俞星臣很是意外,定睛看她。杨仪却已经转身去找胡太医跟张太医。
江公公随着杨仪, 且走且说道“大人我、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杨仪疑惑“公公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
江太监笑道“不是别的,我想让大人帮我诊个脉。”
杨仪刚要上台阶, 闻言止步“诊脉是不是哪里不适”
见她一脸紧张,“不不,”江公公连忙否认, 又道“我是因为看着那个庞一雄、竟是那样心里也有些发毛。”
杨仪听他说无碍,才放松,先端详他的面色“我看公公不至于有什么不妥的。放心,回头我细细替你听一听就是了。”
江太监见她愿意,十分高兴“大人简直如同神人,怎么就能断的那么准呢张太医没看出来,听说那个庞一雄还去看过别的大夫,得了那一堆药,却也无用,真是要他早点遇到大人,岂不是就好了。”
杨仪轻轻一叹。
虽然他们要离开卫城,但赫连彰的伤势,杨仪尚且不能完全放心,毕竟他天生心室在右,伤势且重,不晓得后续会如何。
若是有空闲,她定要多留几日观察明白。
可惜。
不过幸而胡张两位太医同行,还有几位医学生。
杨仪便跟他们商议,想请张太医留下照看两日,等赫连彰当真稳定下来,再去武威汇合。
冷不防张太医对胡太医调侃道“你先前不是跟我说,十万个人里都未必找出一个心在右边的,你想多守两日么不如你留下。”
胡太医道“那倒也成。”便看杨仪的意思。
其实他们两个谁留都可,杨仪便任凭他们两个选。胡太医就笑道“那自然是我的了。”
张太医道“你别只顾高兴,也不是留你在这里玩儿的,可要替永安侯好生看着赫连校尉,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放你的心,”胡太医拍拍瘦弱的胸脯“我豁出性命看着他,如何”
张太医顿时皱眉“咱们都是学医的,你能不能忌讳点儿,不要总是把死啊豁命之类挂在嘴边。”
“正是因为学医,才知道说说无妨。”胡太医笑。
张太医点了点他“随便你吧,我怕你说的多了,也就成了真。”
胡太医嗤之以鼻。
俞星臣听说后,对杨仪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分五十人留下,若是此处安稳,也可以护送胡太医前往武威。”
这提醒了杨仪“那不如留一百。”
俞星臣笑道“不至于。五十足够。”
眼见时候不早,倒要赶紧启程才是。
晁大通打起精神,亲自相送,戴知州也同行,一直出了城外四里。
俞星臣正欲让他们回转,却听到犬吠声,而他身边的小乖也一激灵爬起来,趴到车窗边上,歪着头叫起来。
外间,晁大通正欲过来话别,听见犬吠,又看到杨仪的车驾中,车窗口上探出豆子黑乎乎的头。
狗子竟是看向他,狂吠不止似的。
晁大通还以为这狗子是不知怎么了。戴知州则握着自己的帽兜道“永安侯的狗儿也是难得一见的灵犬难不成是舍不得卫城。”
晁大通听了这句,不知怎地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惊的他的三魂七魄离体,当下急忙勒住马儿“全队随我回城”
他竟然来不及跟俞星臣和杨仪告别,调转马头,打马狂奔。
此刻晁大通带出来的,有一百余精锐,本来不知将军是何意,等到转头看时,顿时也悚然惊动,毛发倒竖。
原来身后的城头上,竟冒出一点青色的烟痕那正是北境这里的将士所最望而生畏也最怒发冲冠的狼烟
戴知州看他忽然跑了,叫道“晁将军你干什么”跟着回头,望着那一点如同黑云似的廊檐,戴知州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跌下马儿去“回城,回城”他声嘶力竭叫了几句,也跟着挥鞭打马。
此刻灵枢也发现了,赶忙去跟俞星臣告诉。
俞星臣一听便知道不好“快停车。”
当杨仪俞星臣一行转头返回,还未到城门,晁大通已经冲到了兵备司。
等他们也赶到的时候,只见兵备司门口士兵林立,戴知州跌坐在门口处,不知是因为往回跑之时颠簸太过,还是别的缘故,垂着头只管吐。
俞星臣来不及询问他怎样,一路向内,看到地上血迹斑斑,正有兵备司的人在抬尸首,另有负伤之人,发出低吟。
杨仪跟张太医等慢了一步,猛地看到这场景,恍入噩梦境中。
突然间,张太医如梦初醒似的叫道“胡知方”攥着袍子向内冲去。
杨仪本来正想去看那伤者,猛地听张太医喊了一声,血都在瞬间仿佛冷了。
姜斯从下车开始便面色凝重,亦步亦趋不离左右,江太监察觉杨仪发抖,忙道“不至于有事的,胡太医聪明的很他肯定躲了,我去探听探听。大人别急。”
张太医飞奔进内室,直冲赫连彰的病房而去,他知道多半胡太医是在那里的。
而越是靠近他越是害怕,因为路上也时常看到受伤或者死去的士兵,进门槛的时候他差点被脚下踩着的血给滑倒
江太监从后赶来,扶了他一把“别急,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
此刻一个士兵经过,江太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胡太医呢”
那士兵认得是永安侯的人,不敢怠慢“是有细作突然发难,那位太医像是在里间。”
两人听说胡太医无碍,各自放心,忙向前去。
才走了几步,就见胡太医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他低着头,正在看自己的双手。
张太医喜极而泣“你这犟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
胡太医竟置若罔闻,张太医赶到跟前,猛地看到胡太医的双手全是鲜血,脸上到颈间,乃至半边身子,鲜血淋漓。
“你受伤了”张太医惊魂,破了音。
江公公看情形不太对,便问道“胡太医,你怎么了”
胡太医抬眸,双眼呆滞“死了。”
“死了谁死了”张太医问。
江公公却屏住呼吸,迈步向内走去。
身后,胡太医道“死了,死了欧校尉死了,赫连校尉也”
张太医觉着自己变成了一尊冷的塑像“什么什么不、不你说笑的是不是”
胡太医看着自己的手,喃喃“死了,死了”毫无预兆,他的眼泪一涌而出。胡太医双膝一屈,向前跪倒在地,嚎啕。
张太医一把扶抱住他,却被他带的也跪了下去。
这会儿江公公已经到了门口,他向内看去。
他看见了一具尸首,陌生的脸,不是官兵打扮,这让他略略放心,但很快他看见一个熟悉人,欧成。
那个见了面就出言不逊的大个子,粗莽的叫人恨不得打他的人,被两个士兵扶住,安放在担架上。
江公公极快地眨了眨眼,好像也要让自己的脑子转的快一些。
他觉着,欧成应该是受伤了,他的伤在眼睛乱转,江公公看到欧成的伤,脖子上,一道令他看着都头皮发麻的深痕,血肉模糊。
江公公没法再想,而只是身不由己地挪动眼珠,目送着士兵们把欧成抬了出门。
他其实想让自己问问欧成怎样,或者想要让人去请永安侯来,可是
他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的
那个讨人厌的粗莽汉子,却又很快向自己道歉的憨直武官,就这么死了。
怎么可能。
江公公立在原地,能动的仿佛只有眼珠。
而在里屋,江太监看不到的地方,另是一番情形。
晁大通直挺挺地站着。
在他脚边上,秀儿紧紧地抱着赫连彰。
她没有开口,只是闭着眼睛轻轻地摇头,好像在抗拒这个局面,或者怕一睁开眼,就会看到令她无法承受的。
晁俊立在旁边,少年胸口起伏,眼中的泪珠一串串滚落,但他咬紧牙关,竟没有哭出声。
先前,就在杨仪等启程、差不多出了城门的时候,兵备司门口,一名脸色微黑的士兵问道“京城内来的太医可还在”
另一个道“当然,特意留下来的,得照看着赫连校尉。”
黑脸士兵笑道“那位永安侯妙手回春的,赫连校尉一定不会有事。”
另一人闻言,便有了精神“对啊,说起这位永安侯来,实在是叫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昨儿来的时候看到是那样的女子,大家伙儿都呆了,没想到竟如神人一般,非但稳住了赫连校尉的伤情,而且,能够直口断人生死。你能信”
“是啊,路上咳,我也听人说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虽见他面生,但听他语气随和,便道“就是庞校尉啊,原来他身患绝症,但别的太医跟城中的大夫却都当面看不出来,永安侯一眼就瞧出了不妥,本来大家都不信她,谁知庞校尉突然间就病发了,啧啧真是惨的很也真是准的很了。”
黑脸士兵道“永安侯果然不愧是永安侯。对了可知她在这里要呆几日呢”
另一个士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呆几日,永安侯已经走了啊。”
黑脸士兵愕然“什么,你刚刚不是说在里间的”
那士兵道“我是说,永安侯特意留了一位太医在照看赫连校尉”解释了这句后,他看着黑脸的士兵“对了,我看着你很是脸生,你是哪个队的”
“我我来此有点事。”黑脸士兵明显敷衍了一句,迈步向内跑去。
那士兵猛然醒悟过来“站住,到底是哪个队的这里不许乱闯”
他叫着冲上去,黑脸士兵脸色一沉,挥手射出一道暗器
士兵猝不及防,低头看时,胸口已经多了一枚小小的匕首。
他的嘴巴张了张,抬头看向那冲向里间的黑脸士兵,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叫道“有人闯衙”
周围的士兵们被惊动,顿时都冲了上来。
而就在黑脸士兵跟兵备司众人缠斗之时,此刻在后衙之中,胡太医从赫连彰房中走出来,回头看了眼,笑道“哎呀,真是羡慕,恨不得自己也年轻个几十岁。”
原来,因为庞一雄说破了赫连彰跟晁秀的事情,之前晁大通私下询问晁秀。
晁秀竟承认了自己喜欢赫连彰,之前还想跟晁大通说明。
但是赫连彰怕他的身份不适合,又怕晁大通生气,所以不肯。
因为这件事,晁秀十分伤心生气,而晁俊听见她说的那句话,正是因为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她说的。
晁大通听晁秀自己说明,叹气。
本来,若没有这件事发生,没有庞一雄出事,他确实是会加倍震惊,兴许真的会如赫连彰担心的一样生气。
但是现在晁大通的心境已经变了,世事无常,何必强求。
既然晁秀跟赫连彰两人情投意合,又是自己的女儿跟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知根知底,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毕竟不是亲生的。
而且,假如赫连彰成了自己的女婿,他的身份反而比“儿子”更妥当些。
晁秀见父亲肯答应,喜极而泣赶忙回去告诉了赫连彰。
赫连彰跟她两情相许,只怕对不起晁大通才咬牙,如今听说晁大通竟答应了他们的亲事,瞬间就仿佛伤都好了几分。
晁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两个人情意绵绵,恨不得立刻伤愈成婚。
看的胡太医羡慕不已。
他感慨着出了门,却见欧成走来要去探望赫连彰。
胡太医拦着他“这会儿不要去了,没得打搅人家小两口。”
“小两口”欧成惊愕“哪里来的”
胡太医嗤地笑了,又露出神秘笑容“当然是赫连校尉跟秀姑娘,他们反正已经成亲还不是迟早晚的”
欧成探头向内看了眼“真不能进去”
“不成。”胡太医揣起双手。
欧成无奈“那我待会儿再来。哼。”
胡太医抿嘴一笑,便要去厢房里暖和。
才走到门口,便听到欧成隐隐说道“等等,你且慢,我怎么之前没看见过你”
胡太医疑惑地回头,却正看见让他汗毛倒竖的一幕。
欧成的面前站着一个身着士兵服色之人,欧校尉还在等他回话,那人道“我、自然是”他的声音很低,说话间却突然毫无预兆出手,一刀深深戳进了欧成的腹部。
胡太医的眼睛瞪得溜圆,简直要以为他们是在开什么玩笑,但目之所及,却是鲜血从刀柄处缓缓流淌,而欧成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那杀了欧成的人则飞快转身,大步向内冲进来。
胡太医看着他的动作,气质,突然想起那荒野中捕食的狼,哪里是什么士兵
他本能地想藏起来,又想大声叫嚷示警,但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形,越是着急,越无法出声。
那人却反而看见了他,眼睛眯起,竟向着他掠过来。
胡太医尖叫了声,声音奇怪的不像是他自己的,想要逃,双腿只顾哆嗦,整个人向后跌了个四仰八叉。
那人掠到跟前,向内扫了眼“永安侯呢”
胡太医哪里还能开口,只顾结巴,那人仿佛不耐烦“永安侯到底在哪里说”
胡太医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人大概是知道问不出什么,抽出腰刀向着胡太医砍落。
胡太医正等死,那人的手势一停,身形晃动,竟向前跪落伏倒。
原来他后心处,则插着一把腰刀。
而在门口,是赶过来的欧校尉,他望着胡太医,脸色扭曲,却是因为痛楚跟惊怒“快藏起来”
胡太医直直地看着他腰间,那匕首刺得这么深,一定是伤到内脏,他怎么还能站起来
“我我”胡太医想说“我给你看看”,但欧成却猛地转身,“快来人,有刺客”
胡太医透过他的身形向外看去,又见数道身影错落
里屋。
赫连彰正因为听见了外头欧成的喊叫,警觉地拉住晁秀。
猛然看到一个面生之人掠入,赫连彰道“你是谁”
那人拧眉“永安侯呢”
赫连彰还未开口,晁秀起身站在床前,恍若无事般“你找永安侯做什么她在后面小书房里,你可自去。”
那人面露疑惑之色,目光游移,忽然道“小丫头,想骗我,永安侯出城了是不是”
晁秀道“你不信,何必还问我。”
那人冷笑“永安侯虽然走了,但你是晁大通的女儿对么”
晁秀道“是又怎样”
“既然来了一趟,那自然得带点东西离开。”
那人说着狞笑,猛然挥刀斩向晁秀。
刹那间,赫连彰揪住晁秀,将她往旁边一甩,同时抬手。
原来他在电光火石间摘下床头的长剑,竟及时地抵住了对方这一刀。
那刺客显然极为错愕“你竟然还能”
晁秀也叫道“彰哥”
赫连彰摁着床边起身“你是什么人,为何找永安侯。”
此刻外头的打斗越发激烈,刺客眼神一厉,挥刀再上
赫连彰是从小习武,根基极其扎实,人不动,右手刀法如风,那人竟无法前进一步。
谁知晁秀的心在滴血,不错,确实是情形危急,但赫连彰的伤本该静养,又岂能妄动何况是这样拼死之战。
何况这里有刺客,那不知晁俊现在哪里,有没有危险。
偏偏屋漏偏逢连阴雨,赫连彰跟那名刺客相斗之时,又一人冲了进来,径直掠向晁秀。
晁秀后退一步,勉强闪开,举起桌上一个匣子扔过去
赫连彰闷哼了声,脸上被刀刃划破一道血痕。
他本来是坐着,此刻猛然站起,刷刷数招,威力大增,那跟他对敌之人猝不及防,吃了大亏,捂着胸口踉跄后退。
赫连彰着急要来救晁秀,晁秀却叫道“彰哥你别动”
眼见那人已逼近了晁秀,赫连彰深深呼吸,将手中的剑用力掷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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