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 一更君 大将之风,独一无二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在看到杨仪进门的时候, 俞星臣便已经站了起来。

    他虽然也去过羁縻州,但当他赶到大佛堂的时候,狄闻因为要“毁尸灭迹”, 正忙着叫人去处置韩青的“尸首”。

    所以俞星臣竟未曾瞻仰过韩青的“遗容”。

    至于韩青也就是穆不弃, 他是因为带兵出城,这会儿要跟新任监军一个当面交代。

    所以只养了两天便赶来了。

    两人方才相见, 俞星臣察觉这位穆将军, 谈吐举止,透着不凡。

    明明他的履历是从最底层的小卒子一步步建功立业、才走到这个位置,本以为是那种豪迈不羁七情外露的武将。

    谁知观其神色气质, 竟是泰然自若,大有光芒内敛之意, 说句俞星臣私心的话, 简直比薛放还稳重三分呢。

    没见到穆不弃之前, 俞星臣觉着,虽然马浜不是个东西,但此人违抗军令贸然带兵出城, 又陷于危难到底是有些鲁莽行事的。

    可见到他之后,这感观陡然不同, 只觉着他既然要出战,那必定有必须要出战的理由,此人天生给人一种油然而生的信任感。

    两个人竟然“相谈甚欢”。

    只不过穆不弃的口音里时不时带出些南边之意,略显熟悉, 又让俞星臣心里隐隐约约有一种奇怪说不出的感觉。

    此刻见杨仪到了,俞星臣才收住心绪,起身相迎。

    杨仪知道俞星臣眼睛厉害洞察敏锐,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来, 看了会儿穆不弃后,便垂了眼帘。

    因为那一夜,她跟俞星臣之间门到底是有些罅隙的,脸上看着就格外淡淡的。

    俞星臣心知肚明,就只浅问了几句,并不多言,居然也比平时多出了几分拘束。

    穆不弃不太了解两人之间门如何,倒还看不大出来,旁边初十四的眼睛瞥来瞥去,忙的不亦乐乎。

    杨仪不来的时候,俞星臣心里时不时担忧,倒是盼着薛放平安将她接来,如今到了,却反而有些无所适从。

    于是浅说了两句,便道“这位是威远关守将穆不弃穆将军。”

    又对穆不弃道“这位是太医院杨侍医,皇上钦封的永安侯。”

    穆不弃上前拱手道“末将穆不弃,参见永安侯。”

    杨仪道“穆将军免礼。”却见他的双手皆都裹着帕子,好像有伤“穆将军这是怎么了”

    穆不弃道“无妨,是之前冻伤了。”

    杨仪之前就跟薛放问过此事,心头一紧“可否容我一观。”

    穆不弃稍微犹豫“当然可以。”

    举手将拆,奈何他左右手不便,江公公上前“我来我来。”

    小心翼翼给他把右手的帕子解开,江太监愕然屏息“这、这是”几乎倒退出去。

    原来他的手背破皮,红肉外见,像是冻烂了似的,血淋淋格外骇人。

    而手指肿的赤红发亮,却似少了点什么,细看,原来一支小指竟不见了

    俞星臣之前虽看见他裹着手,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所以不问,也不看。

    此刻猝不及防看了眼,整个人汗毛倒竖,脊背发凉,简直出了冷汗。

    杨仪方才看他拱手行礼,动作便有些不畅似的,心里已经怀疑,如今见状,越发凛然。

    忙走近了细细端详“小指是”

    穆不弃的语气倒是淡淡地,好像十分寻常“在敌营拒守的时候不小心冻僵了,没留意到,不知怎么碰到就折断了。永安侯不必在意,这都是小伤。”

    他的语气倒是跟薛放如出一辙。

    杨仪心中甚是难受。

    勉强问“似你这般的伤别的人”

    穆不弃道“是,也有不少冻掉的耳朵的,还有脚趾,这其实都还算好的有的人整条腿都不行了。总之,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其实北境的气候就是这样,不说出击的士兵们,就说北境各地的百姓,有那些贫寒之家,缺衣少穿没有炭火的,过冬也十分艰难,耳朵冻烂,手指脚趾冻坏的大有。

    杨仪等一路而来,从卫城之前就已经发现了,比如街头那些冻饿交加倒毙之人。

    俞星臣听不得这些话,垂首走出门去。初十四正全神贯注听穆不弃讲述,看了一眼他,见灵枢跟上了,自己便没有动。

    杨仪的心里也很难受,她虽然见惯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伤,但听他这么云淡风轻地讲述,实在是有点受不了。

    “可用过药”

    穆不弃微微蹙眉道“这越是北边,能用的药便越发的少”

    原先他在小弥寨的时候,木亚老爷子是会些草药之术的,所以韩青从小也懂一些,可惜,一来南北差异巨大,他知道的那些可用的药草,这里统统没有,而这里现成的药,又很少。

    杨仪心头一沉。

    她收敛心绪,只赶紧先给穆不弃将伤处料理妥当,用黎洞丸化开,又加生肌散外敷。

    又写了一副通脉四逆汤的方子,用甘草,生姜,附子等驱寒温中的药,破阴回阳,对付冻伤最为有效。

    杨仪道“外敷的药,因没有别的,便姑且用这两个,究竟用什么我还要再想一想,等调好了,叫人送给你。”

    穆不弃行礼道“多谢。”

    杨仪轻轻摁住他的手,欲言又止,只问“身上可还有别的伤么”

    “不碍事。放心。”他的声音里透出几分难得的温和。

    这点犹如故人心知般的温和,让杨仪的鼻子发酸,眼睛发涨。

    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比如想问穆不弃知不知道佩佩跟戚峰的事,但又从何说起。

    他从南到北,改名换姓,从最底层做起,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到了这一步。

    他已经是想从头开始了,自己大概不用再说那些旧话。

    好不容易把心里涌动的那些言语压下去,杨仪只认真地看着穆不弃,道“穆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穆不弃眼神闪烁,终于道“承蒙永安侯吉言。”

    说完之后,他向着杨仪一笑。

    虽然他的脸上也有冻伤,青一块红一块,有的肿起有的破损,但这一笑,却让杨仪仿佛看到了曾经在羁縻州那个还没长大,无忧无虑的烂漫少年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韩青”这样会心自在的笑。

    正在这时,厅门口一声咳嗽。

    杨仪转头,却见薛放站在厅门边上,看她转头,便翻了个白眼。

    穆不弃向着杨仪倾了倾身,向外走到厅门口。

    薛放瞥着他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穆将军。”

    穆不弃抿了抿唇“当然,托赖永安侯跟薛督军的吉言。”

    薛放道“去去去,你还是赶紧歇着去吧,这走路还不灵便么,谁要你这么着急赶来的逞什么强赶着在这儿碍眼。”

    杨仪觉着他说话太不客气了。

    刚要说他两句,初十四拍拍她的手臂,悄声问“你跟这个人之前见过吗”

    杨仪吓了一跳“什、什么”

    那边穆不弃回头看了眼,一笑“我先告退了。”迈步出门走了。

    初十四摸着下颌,打量着杨仪道“我总感觉你们刚才怪怪的。”

    这会儿薛放打发了“碍眼”的人,也跟着走了过来,说道“怪吗我也觉着怪怪的,怎么还上手了呢”

    杨仪被初十四那句吓的心跳,又怕他看出来,便对薛放道“什么上手”

    薛放道“你摸他的手干什么”

    杨仪不由横了他一眼。

    初十四笑道“我算是看见活的醋坛子了。你有本事管得了她”

    薛放哼道“我哪里敢管,我只是说说罢了,难道过过嘴瘾都不让”

    杨仪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又怕初十四追着自己问穆不弃等等,万一自己不小心透露什么虽初十四不是外人,但那到底是韩青的隐秘。

    于是她咳嗽了声“我还有事,对了,你才回来,想必俞监军那边也有事找你,快去吧。正经事要紧。”

    薛放忙道“你又有什么事了才进门,马不停蹄的也不歇会儿”

    杨仪一顿“知道,我稍微歇息再说。”

    薛放敛了笑,认真道“我让你到武威来,可不是让你来拼命的,明白吗”

    杨仪笑“明白了,你去吧。”

    薛放皱皱眉,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便跟初十四道“你还在这里没听见要干正经事了。”

    初十四道“你跟俞监军还不足够拉上我干什么”

    薛放笑道“你可是五哥的人,光在这里混,以后见了五哥”

    初十四啧了声“你这个小子,更加学坏了。”回头看杨仪,学着薛放对牧东林的口气道“你也不管管”

    杨仪转开头,忍笑。

    此刻江太监兀自站在厅门口,望着穆不弃带了个小军侍缓缓离开,忍不住感慨道“哎哟,这个人这是真经过大风大浪的啊,真是一副大将之风。”

    薛放才出门,闻言惊疑道“江大哥,你干吗见异思迁的。”

    江太监笑道“哪里见异思迁了”

    薛放道“自家兄弟在这里,当着我的面儿夸赞别人”

    江太监听他说“自家兄弟”,觉着担不起,忙捂了捂他的嘴,又笑道“你少嘴硬心软的,我知道你心里也必定这么想。不过就算我赞一万个人都好,心里仍是十七最独一无二。”

    薛放道“这还差不多。”

    关键之时他是最顶得住的,但若论起“顽劣不羁”来,也自数他第一。

    江太监陪着杨仪进了里屋,先喝了一碗早准备好了的燕窝,更衣休息。

    杨仪看似躺着睡着,心里却是风起云涌,一刻都不停歇。

    而在她寻思之时,外间门,薛放见了俞星臣。

    这两日他不在,俞星臣犹如一个陀螺,里外转动,幸亏他是在京内历练出来的,这监军府的种种,倒也难不倒他。

    薛放进门先道“听说你也住在这里不行不行,你找个地方赶紧搬出去。”

    俞星臣哪里管他的心思,横竖杨仪没开口就行了。

    初十四却道“你才打跑了一个监军,现在又要赶走一个你可越发出息了。”

    薛放道“什么赶走,又不是没地方住,挤在这里做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俞星臣没吱声,初十四问“谁抬头不见低头见”

    薛放抿唇“当然是我,我很喜欢看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吗”

    初十四笑道“你不喜欢看可以不看,我喜欢看就行了。”

    薛放才要回答,突然一顿,狐疑地看向初十四“你”

    俞星臣终于开口“行了,不要说笑,有正事。”

    薛放打住,问他何事。俞星臣道“这两日我把监军府来往的文书,以及以前屯压的档册等翻了翻”他所谓的翻了翻,可不真是那样浮皮潦草地看两眼,而是真的认真翻看过,他只说紧要的,“这里的军饷已经亏缺了至少三个月。”

    薛放本来还又些笑意,听到最后“什么没发饷银钱呢”

    俞星臣皱眉“问的好,我也想问”

    监军府的这些文书显示,从两个月前,朝廷便没有运饷银前来,而除了饷银外,将士们过冬的棉服本该发新的,但今年却并没有。

    薛放瞪着俞星臣“饷银跟棉服、兵器等都是兵部管着的,户部拨款,工部监造,怎么会没有”

    他问了这句,忽地想起来“户部尚书不是你伯父么他没拨银子”

    俞鼐是户部尚书,但户部的事情,俞星臣知道的也还有限,他道“我已经发了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回京,一封是询问伯父,一封是往兵部催饷银,想必不日就会又回复。但朝廷的事情,未必是说一句话就能处置妥当的,而将士们饷银绝不能再拖延下去,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薛放想起在卧龙山的时候,那匪首曾提过,他们劫掠的东西会送到定北军去,当时还以为为什么定北军的人这么愚蠢不开眼,竟跟匪贼有勾结。

    可倘若朝廷没有饷银,难道真让将士们喝西北风去

    薛放道“当然不能拖,问题是哪里来的钱”

    初十四在旁边听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俞星臣。

    俞星臣扫了他一眼“初军护还在这里你是不是该忙起来了。”

    初十四嗤地笑了“行行,俞大人运筹帷幄,我这个马前卒替你去干,成吗”说着便疾步出门而去。

    薛放道“你去干什么”

    初十四头也不回“问他就知道了。”

    薛放望着俞星臣嘀咕“怪了,怎么你说一句,比我说还管用些”

    俞星臣交代了马监军以及那三大车金银宝器的事。

    薛放又惊又笑“哟,你也学会了劫富济贫了真是入乡随俗,学得够快的。”

    北境多匪贼,俞大人一到,竟也学了这种本事,真是近墨者黑。

    俞星臣道“说起匪贼,我正要说第二点。”

    薛放虽然调侃,心里也有些服他“请说。”

    “一部分,让初十四去干,但最难的另一部分,还得劳烦督军。”

    薛放道“一听你这口吻就知道没好事。”

    俞星臣泰然自若“马监军贪污搜刮的那些,若是卖得好至少也有几十万两的银子。”

    薛放听他说“几十”,还疑惑,难道只有几十两,猛地听见“万两”,这简直超乎了他的想象,毕竟穷惯了。

    “那家伙这么能贪”薛放叹为观止。

    俞星臣面不改色“不包括那些,现有的金银跟银票等加起来也有十万之巨,这些一凑,暂时能够缓解燃眉之急。”

    薛放搓搓手“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突然间门肥了起来。对了,你刚才另一部分,难道还有个马监军要我去敲打”

    “不是一个,是很多。”

    “在哪里”薛放的眼睛都亮了。

    俞星臣道“遍地都是。”

    薛放瞪着他“别跟我打哑谜,我不擅长这个。”

    俞星臣道“难道督军忘了卧龙山之事据说,你从卧龙山上,也搜刮了至少几千两。”

    薛放确实搜刮了不少,可惜去了一趟定北城,都“施舍”了。毕竟那里的将士也在苦寒之中。

    不过俞星臣的话让他明白过来“你是让我去打土匪,抢他们的钱”

    俞星臣淡淡道“这些土匪,有的如同赵宇等人,是被迫落草为寇的,他们仍是心向正途,朝廷兵马到了,他们未必肯打,自然愿意降服。但那些冥顽不灵的,比如卧龙山匪贼那种,就可以剿灭吞并之,一则可以靖平北境,二则可以”

    “二则可以抢钱。”薛放笑道“俞星臣,我发现你越来越坏了,那些土匪们要知道你想出这样的主意,怕是要生吃了你。”

    俞星臣心中掠过的,却是穆不弃那冻的稀烂几乎废了的手。

    本来他叫初十四去抢马监军,只是为了别拖欠军中饷银,弄得士兵哗变。

    但在听闻穆不弃的遭遇,又亲眼所见后他的心境逐渐又变了。

    听薛放这么说,俞星臣道“对付恶人,自然要比他们更恶。倘若这么做能够有益于北境,有益于大周,我甘愿之。”

    薛放站起身来,仔细端详他的脸。

    俞星臣问“你干什么”

    薛放摸着下颌,皱眉道“奇怪,今儿你怎么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俞星臣唇角微动,又忍住。

    他清清嗓子“赵宇邓栎等人是归顺的,他们对于北境境内的匪贼,必定有所了解,你可以去询问他们,看看哪些是可以笼络使之归顺,那些是作恶多端需要剿除的最好,从最厉害的那个着手,才可以杀鸡儆猴,事半功倍。”,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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