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站在屋檐下, 旁边就是江公公跟姜统领。
夜风一阵阵推来,时不时把屋顶上的积雪吹的飘洒,就好像又开始下雪。
灵枢不知姜统领能不能听到屋内的话, 但是他可以。
如以前一样,他虽然听的清楚,却不能明白到底何意。
可虽不明白,灵枢却能感觉到俞星臣那无法开解的郁结心情。
从白天离开杨仪院中,他看似一如平常,有条不紊地只顾公事。
就好像把心里垒了很高的堤坝围墙,将所有的不可言都挡在里间门, 外头分毫不露。
杨仪不由上前一步“不是什么”
她疑惑不解,莫名有点惊心。
就如初十四说的,一旦面对俞星臣,她总会有些不由自主地“钻牛角”。
就如此刻, 她甚至些许焦躁。
但她半夜不睡跑到这里来,可不是要跟他吵架的。
先前回想白日对他说的种种, 虽然自忖并没有说错, 但竟有些后悔。
不该闹的这么难看才是。
明日就要走了, 杨仪想解开这个结。
她用了极大耐心等了半晌, 俞星臣仍是没有回答。
杨仪当然了解他的脾气, 他不愿说的,别人用尽手段也是枉然。
“也许我确实不懂。”还是杨仪主动开口,“我对你的事本就知道的不算多。”
她笑了笑, 何止不多,简直少的可怜。
“你不跟我说,也有你的道理。”杨仪虽走前了一步,仍是着意跟他隔着五六步的距离, “不过再怎么样,那都是过去的陈迹,大可不必再纠缠或者沉湎。你比我高明到不知多少,这些道理,自然该很通透了,不用我多说。”
通透高明她虽是真心实意,在俞星臣听来,却仿佛嘲讽。
俞星臣道“我若真高明通透,又何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他没忍住。
杨仪微怔。她其实不太清楚他的“这地步”指的是什么意思。
忽然有点觉着自己来的冒失,本来想在临行前解开那个结,看他的反应,却不像那么回事。
“你、要是还忙的话,我就不打扰了。”杨仪决定还是走吧,她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推心置腹”,见苗头不对,免得更适得其反。
俞星臣却道“杨仪。”
她停了下来“你请说。”
俞星臣看着她,从本来是一心为他、满眼是他的人,到现在虽近在咫尺,却连靠近些都是奢望。
她从进门,看似随和,却始终跟他隔着几步远,他如何看不出来。
她处处谨慎,不想跟他有任何的逾矩跟不清楚,可一旦是薛放她便什么都不在乎。
俞星臣竭力定神“我不是为了她。”
杨仪抬头“什么”
“那样做,不是为了杨甯。”他用力咬了咬唇,让自己清醒,也想让自己打住。
杨仪显然不信,眼中是明显的错愕“你”她想说,到了这会儿又何必否认呢何况除了杨甯,又有什么原因会让他不顾一切
“你可以不信,但,”他的目光闪烁“你迟早晚会明白我的话。”
杨仪皱眉“你为何现在不告诉我”
“因为”俞星臣看着她“说了也没有用。”
杨仪更不懂“没用”
俞星臣道“是。”
杨仪本来是不想生气的,但看他这么冷冷清清的,微微火起“为什么会没有用,你告诉我,至少对我有个交代。”
俞星臣深呼吸“你不是说,过去的事情已经放下了么。又要什么交代。”
杨仪的双眸睁大“俞星臣”她的唇抖了抖“我是想往前走,不愿总是回头,才要放下那些事,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语气,倒像是比她还要从容决断,“放下”了似的。
俞星臣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无他意,只不过也不想再旧事重提而已。”
杨仪盯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果然通透,原来已经如此想开,可见我今晚来的多余了。”她点点头“到底是我太肤浅狭隘,不晓得你俞三爷的心胸之广阔,好吧,那咱们就一别两宽。”
杨仪转身往外就走。
刹那,俞星臣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杨仪本就气虚,被他一拽,踉跄撞了过来。
俞星臣合臂将她揽住,半是怕她站立不稳,半是从心所欲。
杨仪大为惊愕,咳嗽出声“你干什么”
俞星臣垂眸望着她“你真的都不在乎了尽数都忘了可记得先前决明说的一对夫妻”
没等他说完,杨仪用力推了他一把,但竟没有推开,她咬牙,浑身颤抖“你最好别再说下去,放开”
见他不动,她提高声音“放开”
门外廊下,有些骚动。
就在俞星臣拉住杨仪的时候,姜统领的神色便有些变化,只是尚未如何。
等到杨仪说地一声“放开”之时,姜斯转身。
可刚走了一步,就被灵枢拦住。
姜统领皱眉“你想怎样”
江公公并没有听见,只影影绰绰地。
如今看他们两个对峙在一起,正觉着莫名,就听见杨仪大声的那两个字。
“怎么了”江太监惊疑。
姜统领则冷对灵枢道“闪开你总不至于想看着俞监军犯错吧。”
灵枢面上掠过一抹犹豫之色,却冷然道“大人不会犯错所以你也不要贸然行事。”
“放肆”姜统领愕然“别以为他是监军就不顾规矩”
江太监在旁呆看了会儿,啧了声“这是怎么说的”横竖灵枢没拦着他,他赶紧往门口跑去。
才到门边上,就见杨仪捂着嘴,半靠在一张太师椅上,仿佛正在咳嗽。
俞星臣站在她身边三两步远,沉默地凝视着她。
江公公赶紧进门“怎么了这是”赶紧过去扶着杨仪,又回头对俞星臣道“俞监军,永安侯可是存好意而来的,怎么又弄成这样”
俞星臣道“抱歉。”
杨仪看也不看他,扶住江公公的手,哑声道“走。”
这会儿门口上,灵枢跟姜统领一左一右站在那里。
见里头“消停”,他们自然也没有再剑拔弩张的必要,只是姜统领仍是皱眉盯了俞星臣一眼,才陪着去了。
俞星臣走到门口,目送几个人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门,他想把所有都告诉她。
或许或许她会原谅。
但俞星臣更想问杨仪,假如自己告诉她真相,她会不会别去这么喜欢薛放,仍旧做他的仪儿。
这念头虽极强烈,他心里却清楚,这不可能。
那些感情岂是说收就收,说放就放的,就如同他一路磕磕绊绊到现在,倘若真的能那么轻易地放手,岂会缠绵如此。
何况那件事本就不是什么能够张扬出口的,而且对她也是有害无益。
既然说了,对她对自己都毫无益处,何必开口。
谁知一时不能自已,反而更闹得不可开交。
书房的灯烛亮了几乎一宿,在寅时过半之时,残烛滴尽了最后的泪,化成袅袅一点青烟。
俞星臣靠坐在太师椅中,只觉着通身沁凉。
灵枢在门口道“永安侯一行启程了。”他低着头“只带了姜斯跟徐明,并五十个侍卫。”
俞星臣仍是合着眸子,似乎没有听见。
就算江太监跟小甘都不肯留,但谁能拗得过杨仪。
何况她留他们在武威,不仅是因为此行艰难,要轻装简从,而且武威这里自然也有大把的事情需要有人从中照应。
一行人改换衣装,驱车向北,行了大半日,已经远离了武威。
眼见人马疲倦,前方影影绰绰有村落出现,姜统领欣喜,吩咐徐明“带两个人去看看,能不能借地歇脚。”
马车之中,杨仪的对面是决明,他是头一次出城,很觉不适,偷偷地从车窗向外打量,看累了,便倒下睡觉。
此刻察觉马车颠簸,决明睁开眼睛“到了吗”
杨仪道“还早着呢。”
决明揉揉眼,掀开车帘向外看,望着前方的村落,他的眼睛蓦地睁大,继而眯了起来。
“那、那里”决明有些语无伦次,回头拉着杨仪。
杨仪跟着看了眼,并不见怎样“怎么了”
决明似乎害怕,抱着她的手臂“不,不,不要过去。”
杨仪愣怔“有什么不妥”
决明把头垂的更低了,只反复念道“不、不行,不行。”
车外,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是徐副统领去而复返。
姜统领迎上“如何”却见徐明的神情难得地透出些慌张,他犹豫片刻才道“那村子里的人好像都死了。”
“什么”姜斯大惊“都死了怎么回事”
徐明道“看情形,应该是昨日发生的。”
姜斯回头看了眼马车的方向,放低声音“可看的出是什么人干的,北原人还是土匪”
徐副统领道“那些村人房中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再加上那些村民身上的痕迹,应该是匪贼。”
姜斯咬牙“我也觉着不可能是北原人,他们才被薛督军重创,不可能再这么快孤军深入。”
徐明道“统领,这些土匪太嚣张了”
但与此同时,脸上又挂上了忧色“怪不得俞监军不肯让永安侯出城,越是往北可越是乱了。这些土匪动辄竟屠村,只怕势力不小,我们”
姜斯皱了皱眉“开弓哪有回头箭。不要再说这些话。”
杨仪因为见决明反常,便留意外头动静,此刻听了个大概,着实心寒“真的全都死了”
两人见她听见了,便上前来,徐明禀告“只看了几家,都被杀死了整个村子不大,只有十几户的模样,没有任何声响,判断应该是”
半晌,杨仪叹道“再去看一看吧,万一,还有活着的呢。”
徐明只得答应,又多带了两个人折返。
姜斯打量地形,见往北是一座连绵山麓,冬日的树木都是黑色的,一根根如同钢针似的向天空戳着,瞧着就透出几分凶险。
姜统领道“大人,只怕前方会有匪贼出没。”
若他们先前带了二三百人,自然不惧,可倘若贼匪人多,那就难办了。
杨仪问道“可还有别的路”
正在商议,徐明带人去而复返,道“回永安侯,果真发现有个活的。”
他们救了一个人出来。
那人看似二十开外,衣着普通,手臂跟身上各处有伤,已经昏迷不醒。
徐明他们发现此人的时候,他正倒在一户农家的院墙下,人几乎都给冻僵了,侥幸动了动,才被发现还活着。
杨仪忙去查看他的伤势,见身上好几处的刀伤,看着仿佛有好几把刀一起戳过来,幸而伤的虽骇人,可细看只有一道穿入了体内,有点致命。
因是在野外,没有热水之类,杨仪只能便宜行事。
稍微将他伤口清理,撒药,缝合,又给他嘴里塞了一颗回天保命丹,喂了点水。
能不能活,只看他的造化。
姜斯觉着,他们正要赶路,路上且充满了不测,多带一个人,更添麻烦。
不过人救都救了,按照杨仪的行事,没有再就地扔下的道理。
姜斯只得叮嘱“大人,此人看相貌,不太像是本地村民,又伤的格外重,我看他的身份有点可疑。让他在车里,是不是太危险了”
杨仪道“他伤的重,不会再怎样,等他稍微醒了,问明白情形,前方找个有人的地方,把他放下就行了。这会儿他昏迷不醒,扔在此处,必死无疑。”
于是重又上路。
车内,杨仪把决明拉到自己身旁,垂眸看着昏迷中的男子,见他生得并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英俊,怪不得姜斯说他不像是村民。
决明挨在杨仪身旁,盯了会儿那男子,有些害怕一般靠在杨仪身上。
又行了不过半个时辰,前方一个探路侍卫疾驰而回,边打马边摆手“快调头”
姜斯见势不妙,立刻要调转马头。
可惜这官道并不算宽阔,且要小心,正在忙碌之时,耳畔听到些马蹄声响,随风而来的,竟还有凄惨的哭号。
杨仪在车中听得明白,掀开帘子看时,大惊。
原来前方路上,有两个身影仓皇逃出,背后追着有一匹快马,马的后面居然还拖着一个人,像是一个麻布袋似的被蛮横拖曳而行。
马背上的人哈哈大笑,张弓对准前头,嗖地一声响,射中其中一人的腿上,那人惨叫着栽倒。
杨仪正看到这般情形“姜统领”
姜斯道“大人,这只怕是土匪,我们还是”
“救人。”杨仪不由分说。
姜斯一咬牙,唤了两个侍卫,纵马冲了出去。
那马上的土匪武功其实等闲,大概又没料到有人敢对自己动手,两人才一照面,略对几招,就给姜斯斩于马下。
一个侍卫去查看马背后被拖着的人,那人动也不动,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探其脉,早已经死了。
而前方被追逐两人,死里逃生,力尽地坐在地上。
其中被射伤了腿的那人抱着腿,哭号不住。
姜斯喝问“那是什么人为何追你们”
那没伤着的一个,惊魂未定,含泪道“我们都是萧县的百姓,因为没了生计,又听说威远那边散回元汤,便结伴想去威远讨活路,不料遇到那伙贼匪。”他看看身边受伤的同伴,哭着跪地“大爷,救救我们吧,我们是百十号人呐,还有十几个孩子都给他们围住了”
姜斯心惊“贼匪有多少人”
那人道“他们有十多个,都拿着刀枪”
姜斯听闻人不多,稍微松了口气。他虽然不想节外生枝,但兵贼天生不两立,何况杨仪也一定是这个意思。
于是赶忙回头告诉杨仪,果真杨仪催促道“不用多说,速去救人。”
姜斯便叫徐明原地留守,自己只带了二十人前往。
方才他跟着贼交手,知道对方是个草包,侍卫们都是精锐,如果山匪都是那种货色,倒是不足为惧。
他想速战速决,便风驰电掣赶往。
不多时,果真瞧见一大帮子人被围在中间门,有几个匪贼在边儿上耀武扬威,来回肆虐。
姜斯一眼看去,见有土匪正拖着一个妇人欲行不轨,旁边有人想要反抗,却给他一刀劈落,又有孩童的哭号声此起彼伏。
姜斯本是极冷静的,眼见如此惨状,如何还能按捺,便立刻安排行事。
那十几个土匪吃定了这些百姓都是妇孺老弱,青壮年极少,便不可一世,哪里想到会被人伏击。
那些侍卫身手敏捷,不过一刻钟,已经杀了七八个贼匪,其他的反应过来,便打在了一处。
姜斯见大局在握,稍微松心,便指挥那些百姓道“此处不宜久留,快走”
那些男女老幼才反应过来,赶紧扶老携幼地向前。
姜斯瞧见一个土匪骑马欲逃,他急忙赶上,一刀劈落,那人惨叫了声,却竟没死,抱着马脖子飞奔而去。
姜斯皱皱眉,穷寇莫追,便拨转马头。
此刻剩下那十几个匪贼都给杀了,百姓们慌不择路,挤挤挨挨,多有绊跤跌倒的。
姜斯看到一个孩童似找不到家长,坐在地上大哭,他便俯身将其抱起来放在马上,一边大喝“大家快走,小心些”
虽然胜的容易,但心里又有隐忧,这些匪贼是不是太好对付了
回去跟杨仪碰头,把情形说了一遍。
杨仪已经下车,之前给那个箭伤的男子料理妥当。
猛地看到面前这么多人而来,也自吃惊。
又看那队伍中好些小孩子,三四岁的,五六岁的,甚至于襁褓中的婴孩也有,她拧眉吩咐“叫那些孩子到车里去。”
姜斯愕然“大人”
“他们走不快,到车里稳妥些。”
姜斯一声令下,那些男女们慌忙把自家小孩儿送过来,杨仪担心决明害怕,谁知决明望着那些孩童,神态倒见放松。
杨仪所乘坐这车,并不是她的那辆大的,十几个孩童挤在里头,满满当当。
她上来之时,几乎无法入内,可却惊奇地发现,之前昏迷的那个男人竟醒了。
他盯着围在自己身旁的那许多张孩子的脸,鹰隼般的眼神里透出困惑。
杨仪勉强在车门处坐下,问道“你觉着如何了”
那男人张了张口,眼睛盯着她“你”却又转开目光看向这些孩子“他们是”
杨仪道“他们遇上了山贼,才救了出来。”
“山贼”男人微惊,神色变得不同“多少人”
杨仪方才听姜斯说过“大概十多个。”
男人盯紧她“都杀了没有”
杨仪一愕,不料姜斯正随车而行,毕竟他不放心车内的情形,闻言道“跑了一个。”
男人猛吸了一口气,目光闪烁,脸上露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
不等杨仪询问,车外姜统领道“怎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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