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岗上众人不知如何, 连仇大也颇为讶异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此刻路上的群匪也已察觉,有人指着东南处道“大寨主, 您看是、是官兵”
最后一声, 声嘶力竭,连山岗上的百姓们都听见了。
那寨主叫道“慌什么”
看向那边路上,果真有几个人策马而出, 大概是五六个。
还有一只黑狗, 如同黑色豹子般,向着这里疾冲而来。
寨主虽然心惊,却仍笑道“不过是这区区几头肥羊,一并宰了就是”
话音未落, 就见拐角处陆陆续续又冲出十数人,寨主笑容微收, 有些结巴“这也不足为虑今日老子一定要先把这波人灭了。”
原先山贼的探子说, 底下有一百的百姓, 都是些妇孺老幼,他们自然肆无忌惮。
后来听闻冒出一队人马来, 不知多少,所以赶紧调了二百人下来迎战。
起初杨仪等都在山岗上, 他们依旧不知人数, 几番冲杀下, 被箭射死了不少。
但人不是白死的,他们却也渐渐地摸出滋味,知道山上的人一定不多, 不然的话,不可能只防御而不冲出来。
这毕竟是在他们的地盘上,岂能吃这样的大亏。所以竟想咬死不放。
又想到天已经要黑了, 若山岗上的这些人不肯下来,按照北境此刻的气候,这一宿,那些老弱如何受得了,只怕必定冻死一半。
所以这匪首认定了杨仪等人不会据守,一定会在天黑之前冲下来,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再屠戮殆尽了。
不料此刻竟有官兵来到,虽然进退两难,但幸而官兵人数不多。
正在侥幸叫喽啰们布阵迎敌,谁知耳畔轰隆隆作响,正心惊胆战之时,见拐角处又有人马涌出,这次一看就知道至少数百人以上,声势惊人。
匪首色变,来不及想别的“风紧,扯呼”急忙打马就要逃遁回山寨。
谁知之前那冲杀的几位已经隔着几丈开外了,其中一个赶得最快,二话不说冲了上前。
人还没到,腰刀先一步挥出,夺命的银光闪烁。
那正打马欲逃的匪首做梦也没想到对方来的这么快,只觉着后颈一凉
而那人杀他之后,毫不迟疑,人虽在马上,身法腾挪,敏捷矫健,手起刀落,竟如砍瓜切菜般利落痛快。
那些喽啰哪里是他的对手,刹那间身边已经倒下七八个。
如同一颗水星掉入油锅,群匪已然噼里啪啦地炸了锅。
此人,正是初十四。
而在初十四身后的几个武官,也不甘落后,奋勇上前。
有一名山匪见其中一人生得面嫩,以为好欺负,便大吼一声冲来。
那少年不慌不忙,挥刀迎敌,叮叮当当,武功虽不算出众,但丝毫不惧半分。
正激战中,有一披着斗篷的女子打马上前,挥剑刺出,竟是干净利落地将那匪贼刺死当场。
那少年笑道“多谢姐姐”
那女子扬首一笑,重又去冲杀。
原来这少年正是艾静纶,而助他杀贼的斗篷女子,却是夏绮。
此时此刻,山岗上众人都看呆了,杨仪情难自禁,喃喃道“是初军护”
目光从那一马当先已经杀到匪阵中间的矫然身影上转开,又看向另一侧“小艾,夏姐姐”
姜统领在旁,目瞪口呆道“那是薛督军的表弟还有平宁将军府的夏绮夫人”
之前艾静纶说要先送夏绮去广宁府,不知为何竟双双到了此处。
说话的这功夫,只听汪汪地狗叫,竟是豆子趁机先跑了上来,一路披荆斩棘来到杨仪身边。
杨仪慌忙将怀中的孩子还给那个女人,低头摸住豆子的脖颈“你怎么来了”
决明跟周围的小孩子看见豆子,不由也围了过来。
正高兴,又见斧头从底下爬了上来。
初十四这一番到来,带的官兵何止数百。
本来姜斯还想趁机带人掩杀下山,来个左右夹击,如今一看,简直用不着,初十四带来的那些人,已经足够将底下群匪包的结结实实,打的落花流水。
姜斯虽不知为何他们来的如此及时,但却知道他们是为谁而来,笑对杨仪道“永安侯,真真的救苦救难。”
这不是又遇难成祥,转危为安了么。
而那些本来想下去死拼的百姓们,手中还握着兵器,恨不得也去杀两个贼过瘾。
山脚下的战事差不多已经一面倒的结束了,群贼死的死,逃的逃,偃旗息鼓。
天也慢慢地黑了下来,姜斯陪着杨仪等,从山岗上往下。
那边初十四跟艾静纶,夏绮已经先迎上来。
“永安侯”初十四先叫了声“无恙吗”
艾静纶也叫道“仪姐姐”夏绮的眼睛也含笑紧紧地盯着她。
杨仪不由加快脚步迎上,初十四见她下坡踉跄,一个纵身上前将她扶住,先从头到尾看了遍“没伤着”
“没有,”杨仪一笑,“多亏来的及时。”
这时侯艾静纶也争先恐后地跑到跟前“仪姐姐,你吓死我了”方才在下面跟山贼打,他丝毫不惧,此刻却红了眼圈。
夏绮在后笑道“我说这孩子镇不住,你必定无事的,他只慌得快哭了。”
艾静纶忙道“绮姐姐,我说过我不是孩子,我也没有哭。”似怕她取笑,赶紧忍住那喜极将泣的泪。
决明紧紧地靠在杨仪身旁,把脸藏在她的肩后,两只眼睛却有点好奇又胆怯地盯着艾静纶跟夏绮众人。
斧头小声跟他说道“你没见过这些人是不是,别怕,他们都是好人。”
决明点点头。
初十四冲上来的时候,便发现山坡上有许多具尸首,粗略看来,没有一百,也该有六七十了。
他心中暗惊,便又问姜斯“是你们杀了的”
姜斯回头看向仇大“多亏了有这位军爷相助。”
此刻仇大捂着肚子,正立在一棵树旁边,初十四盯着他“哪里来的军爷”
姜斯道“他说是定北军的。之前我们在一个被山贼屠戮过的村子救了他,他受伤极重。先前多亏他指挥我们上了此处,又做各种防御安排。”
初十四点头,走到仇大身旁“你可还好”
仇大微微抬头“不、不好。”
这个回答让初十四一愣,但仇大才说完这两个字,整个人便向着旁边倒了下去。
初十四望着他跌倒在地,抬脚轻轻地踢了两下“我真是多余来问你一句。”
回头叫了两个士兵,让他们小心些,把人抬下去。
陆陆续续地,百姓们跟杨仪都下了山岗,因为天色已暗,来不及如何,便要赶路。
只不过杨仪是要往北去的,正跟百姓们背道而行,只是这些百姓因知道她是永安侯,极舍不得,将杨仪围住,眼巴巴地。
杨仪问过了路,心想从这里向南,至少还要走两个时辰才到小县,这些百姓们多都是衣衫单薄,又有孩子,走夜路如何安全,就算派官兵护送,也令人揪心。
如果返回的话,一个时辰不到,便是叫“望凤河”的小城。
于是便同他们说,让他们暂去望凤河过夜。
本不知这些百姓们愿不愿意,谁知才开口,大家便嚷嚷“永安侯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杨仪心中感慨,便又叫他们把孩子等送到车内,又有些走不动路的老弱、妇人等,会骑马的,就把那土匪的马匹拉过来,让他们至少能够省些力气。
初十四意犹未尽地道“可惜,倘若天黑的不这样快,还不一鼓作气灭了这作恶的山寨”
毕竟天色暗下来,地形不熟而向山上进攻,可是兵家大忌。
夏绮见杨仪的车内塞满了孩子,还有个受伤不醒的人,便对她道“你来,我们骑一匹。”
之前在京城两个人也是同乘过的。杨仪略一踌躇“好,姐姐等我片刻。”
她悄悄地拉住决明,让他好生跟这些孩童在车内,决明答应了。
杨仪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药丸,塞在了昏迷中的仇大口中,又给他喂了些水。
那边决明正要上车,忽然转头。
艾静纶对这个少年也颇感兴趣,见状问道“你看什么”
决明不回答,而抬手默默地指着东南的一处高地。
艾静纶跟夏绮都扭头看去,连初十四也察觉,忙跟着向那边张望。
然而落木千山,寒林矗立,那边也是彤云黑树,静悄悄地,竟连只鸟雀都不见踪迹,竟如同是一副沉寂安静的水墨画卷。
哪里有什么异样
别人都不晓得,豆子抬头看看,掀动鼻子,终于也汪汪地叫了两声。
艾静纶看看着一人一狗,笑道“你们不会是想去那里玩儿吧。”
决明缩了缩脖子“不,我不去。”
初十四眯起眼睛又看了会儿,看不出如何,指挥大家上马的上马,开始赶路。
而就在初十四等簇拥着杨仪一行向前离开后,那边高地上,从树林后慢慢地走出几匹健马。
马背上蒙面带刀的汉子们拧眉,死死地盯着底下。
其中一人惊疑道“怎么回事,那少年竟发现了我们这怎么可能”
他们特意选的是下风处,能够尽量听见那边的响动,同时隔着很远,期间翻山越岭,还横亘有一条小河。
而且他们又极擅长隐藏,那个看着很不起眼的少年,为什么竟会在千山万树之中,一下就发现了他们
先前决明看一眼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凑巧而已。
直到决明伸手指了过来,就算几位都是久经沙场见惯风云的,竟也在瞬间胆寒心惊,急忙遁入树林。
中间那看似为首之人道“怪不得北境乱成这样,兀自乱而不倒,大周果真是能人倍出。”
旁边另一个道“是啊,一个永安侯,一个薛十七,如今又有一个怪异少年还有方才赶来相救的那几个人”
中间那人道“方才来的其他人倒也罢了,带兵那个是西北牧东林身边的人,牧东林所图不小,称霸西北不足,还要伸手到东边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目送车驾远去。
望凤河是个只有一千余人的小地方,连城墙都是破破烂烂的,幸亏它的位置不算险要,又且穷的叮当响,所以历来兵灾未必卷到这里,土匪也极少光顾。
士兵们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来了贼寇,吓得狂呼乱叫,想要敲锣示警。
初十四只能叫人先押住他们,挑起灯笼,喝道“看明白,我们是从武威过来的,永安侯在此。”
士兵起初还在挣扎,听见“永安侯,武威”,顿时立住了,惊呼“永安侯,是永安侯吗”
一些跟随而来的百姓们叫道“当然啦永安侯路上救了我们这还有假”
这士兵的惊骇顿时变成狂喜,赶紧派人去告知县官,吵吵嚷嚷之中,城中百姓们也知道了。
望凤河贫困,尤其冬天,到了夜间,百姓们怕冷又怕熬费灯油,所以一旦天黑就要入睡。
此刻听见了动静,也不顾冷了,纷纷跑出家门。
望凤河的知县倒还没睡,得知消息,张皇失措地跑来。
起初以为是士兵们误报,毕竟据他所知,杨仪是在武威的,怎么会突然跑到他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此刻杨仪一行已经到了县衙外,初十四亲自把杨仪扶了下地,夏绮笑道“是不是腿麻了冬天骑马是不好受的。”
杨仪确实觉着身上僵硬,靠在夏绮身上不能动。
却对初十四道“快看看车内的孩子们如何。”
初十四走过去,打开车门,突然愣住。然后嗤地笑了。
杨仪不知如何,被夏绮扶着走过来,向内看的时候,却见那些孩子们横七竖八,都已经睡着了,一张张小脸虽然脏脏的,睡容却都极恬静。
那些妇人们也纷纷围过来,看到自家孩子睡得无邪,只觉着一路辛劳寒困,都且不算什么了。
“永安侯”望凤河的谢知县赶到,惶恐行礼“不知、不知永安侯大驾光临”
杨仪道“知县大人莫要多礼,这里是我在路上遇到的萧县的百姓,本要去威远,天黑不便,在你这里歇息一宿,能不能请代为安排住处,饭食等感激不尽。”
谢知县的嘴唇哆嗦“这这当然可以,只是”他欲言又止,咬牙道“是是是,都包在下官身上。”
此时杨仪发现,他脚上一双靴子,沾泥带灰,边儿上仿佛还裂了口子。
细看他身上,并没有翻毛衣裳,只一件官袍,底下可能套着什么,但并不多,透出几分孤寒。
谢知县却又笑道“永安侯初来,就先歇在下官的县衙里,虽是寒微,至少还能遮风挡雨。”
杨仪若有所思地“不必管我,且先安排百姓,他们走了半夜的路,已经乏累不堪了。”
谢知县连连点头,竟没有叫主簿等,自己跑到跟前询问一名老者,大概是问多少人,男女人等。
然后他很快就吩咐身边的衙役,道“分二十人,去驿馆里住,叫他们烧汤烧水,再分三十,安排到张员外家里,拜托他好生看顾。”
又叫了两个人来,道“本县孙员外,钱员外,王先生,陈大夫,苏老先生,赵主簿家里,各自领五个人去,叫他们照看不对,赵主簿家里才生了孩子,他家不要去了。”
竭力又想了会儿,回头对身后跟着的小厮“其他的人就都安排在县衙。”
瞅见杨仪没有进内,他便在小厮耳畔低低地说了两句。
小厮赶紧入内去了。
初十四走过来对杨仪道“这个地方太过穷困,暂时住一夜,明日再说吧。”
杨仪进了县衙,正向内,一个妇人鸡飞狗跳地迎了出来,嘴里念叨“要是骗老娘高兴,看我不揪下他的耳朵”
杨仪正不知是谁,一个跟着她的县衙侍从道“回大人,这是我们知县夫人。”
杨仪大为意外,见这女子身上穿着一件棉袄,下方裙子,看得出都是旧的。
她远远地望着杨仪,惊喜交加,双手往大腿上一拍“真的是永安侯哎哟我还以为是唬我的呢”
这妇人的声音极高,一阵风似的卷到杨仪身边,又赶紧跪地磕头。
杨仪不明所以,忙要搀扶,斧头抢先一步上前扶住。
谢知县的夫人喜不自禁,赶紧将他们接了入内,迎到内室,屋内还算暖和,只是不像客房。
知县夫人笑道“请您稍等一会儿,我立刻换一床没用过的干净被褥。”
杨仪制止“不必,这里是”屋内的陈设虽然有些简朴,但根据方位,却也看得出是主人的房间,她试着问“是贵夫妇的卧房”
潘夫人呆了呆,笑道“什么贵夫妇,吓我一跳,横竖永安侯您只管住着,这里烧着暖炕,别的屋子里没有。”
“不可,我在这里住了,你们呢”
“我们不管在哪里都行,怎么凑合不了呢。好歹您来了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虽然有些破烂”潘夫人似有点不好意思,又赶着道“我去叫人烧水做饭,拿被褥,您先歇会儿。”
她竟不由分说退了出去。杨仪叫都叫不回来。
此刻初十四去外头查看跟着来的百姓是否安顿妥当,杨仪看向夏绮,夏绮笑说“这里的人大概都这样,他们这儿比不得别的地方,这一间房只怕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了,你就住在这吧,你身子弱,不可硬撑。”
杨仪叹道“来到北境,真是像是见了世间众生相。”才坐下又站起来“不对,我得去看看仇大。”
她吩咐斧头让他好生陪着决明,正欲向外,却见门口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探头探脑。
杨仪起初以为是跟百姓们一起来的哪个,那孩童却小声问道“真的是永安侯吗”
杨仪细看他的衣着,也是一件小棉袄子,看着像是自己做的,针脚粗粗“你是”
门外姜斯道“这是谢知县的公子。”
小公子好奇地望着杨仪“永安侯不是女子吗”
杨仪笑道“我是啊。”
小公子摸了摸脸“哦,真的是。”天真无邪地向着杨仪笑了。
杨仪喜欢这孩子可爱,发现他的嘴角似乎有什么东西,给他轻轻擦去。
这一抹,却感觉小孩的嘴唇很干。无意中摸摸他的头,也很热。
她讶异问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呀。”谢小公子摇头。
但他身上异常的热,手心更是。杨仪忙先给他诊了脉,只觉着体内确实是有些虚热,但小孩儿穿的并不多,也不是风寒等症候,而且也说并无不适。
她想了想,只得先叫孩子回去歇息,自己去看仇大。
仇大原本伤势就重,本该静养,偏偏又遇上了山贼。
杨仪怕有不妥,之前在车上给他服下的,是一颗能让他睡个两三时辰的药丸,此刻他还未醒。
检查过他的伤口,只是稍微有些绽裂之势,不算太差。
初十四从外进来,问了情形,说道“我刚才问过姜统领,此人是如何行事的,以他这份才能,临危不乱,进退有序,堪称将才若在定北军中,也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杨仪点点头,想起此人在马车里曾“玩笑”说让丢下百姓,心里却又有些异样。
初十四摸着下颌道“就是觉着,他身上的味儿不太对。”
杨仪问“什么味儿。”
初十四说不上来,可这次杨仪跟百姓们能够全身而退,多亏他及时示警,提前准备。
不然倘若是在平地上遭遇土匪,双方势不可免是会一通混战,土匪人数又多,只怕那些百姓人等至少会死一半儿,且胜负未可知。
全靠了他,如今百姓们竟没有任何死伤,顺利撑到了援军到来,反败为胜。
杨仪见初十四沉吟,也就没问,把仇大的衣裳收拾好,无意中发现他身上沾着一根头发,便随手给他拈开。
正要将发丝扔了,灯影下有什么一闪。
杨仪微怔。
把头发举高了些,杨仪细看。
原来这头发一半儿乌黑,但从发根处往外,却竟是银白色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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