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鹿山。
薛放坠入陷坑, 下有尖锐削木如林,上有钩刺遮蔽天日,真是上天无路, 下地无门。
就在这时, 陷坑外有个声音催促道“看他怎样了,有没有真的掉下去”
有人探头看了眼, 道“没有呢, 这小子能耐的很竟然撑住了”
那人仿佛好奇,也探头来看了眼。
薛放透过钩刺网的空隙, 瞧见一个仿佛面嫩的少年, 正喃喃道“果然厉害”
旁边一人道“少主,要怎么处置还是适可而止,别违逆了当家的意思才好。”
“反正他又没死”那人哼了声“督军又怎么了, 竟敢必定要让他吃点苦头才好”
薛放听见“少主”两个字, 微微扬眉。
此刻他的身形已经又向下坠了数寸,距离底下的尖木越发逼近。
刹那间,薛放双掌一拍, 瞬间收腿。
单腿横扫,喀喇喇,底下坚硬无比小臂粗的尖木竟应声而断,薛放脚尖连挑, 树根尖木直冲向上, 带着顶上的钩刺网,陡然飞起。
陷坑上面众人毫无提防,钩网冲出的瞬间,竟划伤了好几个。
正在惊慌之时,底下的人直冲而出。
薛放纵身跃出, 人还未落地,放眼看去,见众山贼之中有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少年,正骇然地望着他。
“就是你了”薛放旋身落地的瞬间,一把揪住那少年。
那少年还要还手,怎奈双方实力悬殊,竟轻易便被薛放拽了过去。
那些本来还在围观的众人见状,都惊呼起来“少主”想上前,又不敢轻举妄动。
薛放揪着那少年,冷笑道“我给藏鹿寨主三分颜面,以示诚意而来,不想你们竟这样相待,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索性就先杀了这个小贼再踏平你这山寨”
那些人大叫“不可薛督军手下留情”
也有道“这是我们少寨主,他先前不过是是玩闹,薛督军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玩闹刚才若不是我,换了别的人,只怕就没命了”薛放看了看那少年,“不如我也把你扔进陷坑里去,玩闹玩闹如何”
那少年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竟被捉个正着,红着脸道“你、你放开我”
就在这时,有个稳重的声音道“薛督军,舍弟任性,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薛放转头,却见一个身量颀长、着青袍的青年快步而出,身后跟着数人,气势非凡。
那青年跟薛放隔着七八步站住,拱手道“舍弟顽劣,是在下一时没看好,回头定会狠狠责罚,薛督军为和谈而来,莫要为孺子坏了大事。请薛督军高抬贵手。”他说话间,躬身深深行礼。
薛放听他说话动听,又有礼貌,跟手上这个小子却是天壤之别“你是何人。”
青年道“在下不才,乃是藏鹿山二当家,陆岳。大寨主因为身体不适,常年不理外事,所以目前藏鹿山内外事宜,都是在下负责料理。今日薛督军亲来,寨主本欲亲自相迎,怎奈病体不能支撑,故而仍是由我代劳,还请督军见谅。”
说完之后,陆岳看向旁边众人“还不将薛督军的侍从放了你们竟敢罔顾寨主议和的苦心,随着陆澜在这里胡作非为,我岂能饶恕”
众人脸色大变。
原来之前那两名侍卫,先前已经给众人拿住,幸而并未伤了性命。此刻听陆岳说了,即刻放人,又跪倒“请寨主恕罪”
薛放手中那少年也跟着说道“哥哥,是我叫他们跟我一起做弄这个人的”
“你闭嘴,”陆岳冷脸道“你也逃不脱。”
说着,又看向面前那四五个人“违背寨主之意,胡作非为,是要你们自己动手,还是去刑堂领罚”
那几个人脸色顿时惨然。陆澜叫道“哥哥”
陆岳不为所动,冷笑道“还是你们认为,陆澜是藏鹿的寨主了可以庇护着你们为所欲为”
几个人听见后,一起磕头“寨主饶命,我等不敢”
说完之后,那在前方的中年汉子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违背寨主之意,当三刀六洞,血尽赔罪。寨主,我是他们的头儿,由我来领这罪责可行吗”
陆岳淡淡道“你问问薛督军是否会原谅再说。”
那汉子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对薛放道“督军大人”
薛放道“你们行家法,别管我。又不是我定下的规矩。不过,你这人倒是有些义气,看在你悔改的份儿上,我不计较。”
汉子的眼中流露感激之色,陆岳道“薛督军宽宏大量,可免除他们三刀六洞之刑,但仍须小惩大诫。”
“多谢寨主,”汉子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咬了咬牙,喉结吞动,然后单膝点地。
握着匕首,向着自己的右边大腿上用力插落
噗嗤,刀锋刺入,又从底下透出带血的刀尖儿,竟是扎了个对穿。
那人咬紧牙关,将刀拔了出来,飞快此嗤嗤又刺两刀,血淅淅沥沥,已经把膝下的雪都染的赤红。
被薛放擒住那少年大声叫道“墨叔叔”
陆岳面不改色,冷道“规矩就是规矩,谁若坏了规矩,这就是例子。”又冷对少年陆澜道“你看清楚,这都是你害的”
那墨叔叔将自己的腿刺穿后,雪着脸回头“一人一根小指,记得今日违抗寨主之令是什么下场。”
他身后那些人看他自残,早就胆寒,听到这里,知道再无可退,便都拔出匕首,一咬牙,尽数削掉了自己的小指。
惨叫连连。
那小少年已经惊呆欲死。
薛放见状,便将他松开“好生管教吧,别叫他再闯出不可挽回的祸就行了。”
陆岳急忙道谢“多谢薛督军。请到议事厅详谈。”
薛放明白,陆岳如此做法,一则是让自己消气,二则,也是让他看看藏鹿山的规矩跟气派。
他对陆岳的观感不差,这青年看着不像是个山贼,身上没什么贼匪的邪气,人如其名,反而透出几分沉稳干练,却又不失精明。
当下陆岳亲自陪同薛放向内,过了天王堂,结义殿,这些建筑竟都极盛大华美,不像是个土匪窝,反而如同什么庄严寺庙。
一直到了议事厅。
藏鹿山上的几路头目各来拜见,在座的统共有十六位,有的是江湖中走投无路之人,有的原本竟是公门中人,还有的是流放于此的囚犯,以及说不上来的各路能人异士。
这些人中随便挑出一个来,便能够自己出去开山立派,不可小觑。
众人对于新任督军显然也是十分好奇,毕竟薛放是灭了卧龙山、枪挑铎亲王的人,而山寨的消息且又灵通,这些日子,已经打听到薛放在京城、海州,甚至羁縻州的种种。
藏鹿山这些头目,也多是刀山血海摸爬滚打出来的,皆非等闲之辈,听说了薛放的“履历”事迹,便知道这位督军不是那种绣花枕头,故而虽未谋面,却早就心向往之了。
再加上藏鹿山确实跟别的山寨不同,因此这些头目对于薛放并无什么格外的敌意。
跟陆岳的会面,除了最初给陆澜那么一搅外,其他的堪称顺利。
陆岳显然也清楚薛放的来意,他并没有反对招抚的提议,而只是提了几个“条件”。
第一,若是归降朝廷,朝廷须赦免藏鹿昔日所犯的罪责,尤其是藏鹿山上的各色头目,毕竟他们之中也有朝廷流放之人,以及逼上梁山之辈。
第二,若是不愿意投军的人,可以在收编之前自行离开,朝廷亦不可再追究他们个人之罪。
第三,归降之后,不可两样对待,当一视同仁。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一道皇帝赦免的圣旨。
虽然薛放吃不准皇帝会不会真的如他所愿赦免了这些人,但他愿意一试。
毕竟当务之急,是一致对外,身为匪帮魁首的藏鹿如果能够顺利归降,对于三魁四旗二十六派的匪帮而言,意义非凡。
薛放虽然不忌惮动手,但假如能够和谈,自是上上策,至少比打起来后、仿佛捅了马蜂窝似的内乱起来要强很多。
当夜,陆岳请薛放留宿山上。
既来之,则安之,薛放答应了。
陆岳让人将老关,赵宇邓栎三人“放”了出来,跟薛放相见。
原来老关先前同赵宇邓栎三人也是在山下的小茶馆里被麻翻了,只不过他们三人早有准备,乃是假装的。
那些小喽啰因得了吩咐,不敢杀他们,就念念叨叨地把他们送往山上。
眼见到了半路,山上有人来接应,那头目却是个极厉害的,一眼就看出老关等是假装昏迷。
一番动手,老关竟然不敌,受了点伤,被拿下了。
老关对薛放道“当时自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这些人只是将我们关起来,每日也是好菜好饭地招待,而且在这的两日里,并不曾听见他们打家劫舍或者杀人的话。”
薛放道“你们见过他们寨主了”
老关道“那位陆岳二寨主是见过了,但是大寨主始终不曾见。”
当夜,山寨里有几位头领来见薛放,除了些江湖客外,其中有三位原先竟是军职,多是被各种原因排挤,不得已而上了山。
虽然陆岳意欲归降,但他们心中有些惴惴,试探薛放的口风,不知朝廷会不会真的容他们回头。
薛放道“只要你们在北境,是替国家效力,只要我是北境督军,大家便是军中同袍,我自能保你们无恙。”
几人面面相觑,齐齐跪拜“薛督军愿效犬马之劳”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人,竟还有带了酒肉的,薛放自己就是个不羁的人,面对这些豪爽汉子,倒是“轻车熟路”,一番彻夜相谈,藏鹿山上一大半的首领们都心悦诚服。
有心腹将此事告诉了陆岳。
陆寨主一笑“无妨,我本来担心各位头领不肯,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走到窗户边上,望着外间黑幽幽的林木,今夜北风起,只怕又要飘雪。
陆岳长叹了声,道“父亲说的对,在此地独霸称王,虽说逍遥自在,但岂能屹立不倒到底不是正途,外有北原蛮贼,内又有官兵,指不定那一日就所以父亲一直都想找个机缘归入正道,只愁不得时机,幸而天降了一个薛督军,竟跟父亲的想法不谋而合”
身边谋士道“就怕这薛督军不过是权宜之计,以后万一归顺了他,他再出尔反尔”
“不,”陆岳制止“薛督军此人光明磊落,年纪虽轻,却具大将之风,是个一言九鼎的人,不然,那些头目们素日其实连我都不是很信服的,怎么竟纷纷地去找他反而跟他有交浅言深之意自然他有一种过人之处,难道那些人的眼神会看错吗”
谋士微微点头“公子说的很是。”
陆岳道“当初我们跟北原,也是有血海之仇,父亲每次想着策动山寨众人,对抗北原,可又担心朝廷从后夹击,故而一直瞻前顾后,不得畅快杀贼现在若归顺了定北军,就无后顾之忧了”
谋士们尽数拜服。
薛放在山上呆了一宿,安然无事,酒倒是喝了个饱。
次日,陆岳带了一大半的头领亲自来送薛放下山,依依惜别,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薛放回到鹿鸣城,却见城内热闹非凡,原来是栾知县主持,金员外出钱的“回元汤饺”从昨日已经开始布施,百姓们纷纷前去排队领汤饺,越发对知县跟员外赞不绝口。
薛放同老关等行过街头,一边打量。
正走着,迎面道“喂那小子”
薛放转头看时,见竟是金燕燕,鼻子跟额头还是有一点肿,手中牵着两只黑白双煞的细犬,正望着他。
而那两只狗子,大概是闻到了薛放身上熟悉的气味,正咻咻逼近,发出低低的狺狺声。
薛放双手抱臂,笑道“金姑娘,什么事”
金燕燕盯着薛放,又看看两只蓄势待发的狗,道“前天晚上,是不是你”
薛放道“什么,我竟不懂。”
金燕燕的眼睛乌溜溜地“少跟我装傻,是不是你打了我你否认也没用,知白跟守黑都记得呢”
薛放也正饶有兴趣地打量两只狗子“这两只细犬不错你方才说叫什么”想去摸摸头,冷不防那只黑犬默默地望着他,等他手指送到,便一张嘴就要咬。
多亏薛放早有准备,即刻撤开“以为我会上当”
金姑娘见他满不在乎“我跟你说话呢,你却逗狗”
薛放道“这狗好玩儿多了。”
金燕燕的目光在他的眉眼上逡巡,她身边的丫鬟却道“姑娘,你别忘了正事。”
见薛放要走开,金燕燕赶紧道“你等等。”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爹请你去府里吃酒。”
薛放略一思忖,先吩咐老关等人回客栈休息,自己便随着金燕燕去了金府。
他本来以为金员外不会见自己了,却不知又是为何改变了主意。
而金平今日特意相请,确实是有件事。
那就是,今日一大早,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两人在厅内见了,薛放望着金员外仪表堂堂的脸,不由想到了藏鹿山上的二寨主陆岳那种沉稳的气质。
金平请他落座“唐突相请,还请薛督军见谅。”
薛放道“金员外的消息果真灵通。”
金平道“鹿鸣本就不大,督军一行又十分显眼,想视而不见也是不可能的。”
说话中,那两只细犬就蹲在他的跟前,一左一右,显得十分乖巧。
薛放瞧着两只狗子,笑道“那不知今日员外相请,是何故”
金员外笑笑“早上听说了一个消息,望凤河那边儿,有人说,是新任督军带人,剿灭了姑娘山的匪贼。”
薛放还未得到消息,闻言吃惊不小“你说的可是真”
金员外点头“千真万确。”
薛放虽一时弄不清望凤河那边是怎么个情形,但打量着金员外的脸色,却知道了金员外的意思。
他道“原来你请我来,是这个意思。你以为我在这里要招降藏鹿,背后却暗暗派人剿匪”
金员外微笑道“我也只是听说的,好奇问问罢了。什么招降,什么剿匪,又如何懂得。”
薛放挑唇“员外,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大可不必如此了,你知道我心里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索性一发说了吧,前天晚上,确实是我,我之所以来,便是察觉了端倪,而我这一来,自然也是打草惊蛇不过话说开了,才好办事。”
金员外的笑容略收了收“督军果真心明眼亮,可你又是如何认定是我的”
薛放道“客栈里的那小二,对于金姑娘十分熟稔,不是那种对于客人的熟稔,而像是对于主子。”
金员外叹道“小女惯会闯祸,我知道她必定会惹出事来,想不到竟如此”
薛放道“员外的行事为人,却叫人钦佩叫绝,你是怎么在这城中立足、又是怎么被百姓们尊为大善人的要他们知道院外乃是藏鹿真正的幕后之人,当之无愧的大当家,不知该是什么脸色。哦对了,还有那位知县大人,他可知情”
金员外呵呵一笑,与此同时,几道人影在厅外闪现。
薛放虽然察觉,却并没有回头,只仍是望着金员外。
金员外道“怪不得督军一到北境便连干大事,卧龙跟姑娘山都倒在你的手中,不冤,还有那位铎亲王如今竟轮到我了么”
薛放道“你还是怀疑姑娘山是我所灭”
金员外呵呵笑了两声,道“不敢,不过,藏鹿上下数千人口,我毕竟要替他们讨一个担保。”
“你要什么担保”薛放哼道“我已经许了陆岳,会跟皇上请一道圣旨。”
金员外望着薛放“圣旨自然是好,不过薛督军可听说过一个词秦晋之好”
薛放道“听是听说过,可用在这里,叫人不明白。”
金员外含笑“小女燕燕,督军自然是见过了。虽蒲柳之姿,倒也有可观之处,不知能不能”
他还没说完,薛放会意“不能。”
金员外皱眉“薛督军”
“我已经有了妻子了,你不会不知道吧”薛放望着金员外,笑道“而且我并没有纳妾的爱好,就请免开尊口。”
“永安侯并未过门,一切自可以再商议。”金员外有些恼色“何况薛督军,我并非只是为了儿女之事,还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是要一个保证而已,而你若跟我家联姻,这北境三魁四旗二十六门派,都归你所有”
“不行,”薛放没容他说完“就算下辈子也不可能。”
金员外听他说的决然,脸色一沉“薛督军,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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