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登见那布袋给划开, 里间的药材等也随着向外滑出,急得喝道“别动那是药”
那流民置若罔闻,大概是不满意那些枯草根子, 便又去划另一个麻布口袋。
杨登急忙从车中跳了下地,意欲阻拦。
小甘本是跟他在车内的,见状也忙跟上“二老爷,别去管他们”
幸而杨登才下车, 柯三跟白四两个跟几个士兵先冲了过去“混账,这是药乱动什么”
那流民一愣“药”把手中残留的几根送进嘴里嚼了嚼, 顿时又吐出来“别当我没见识,这是什么药这是爷爷以前吃过的烂草根”
柯三又气又笑, 呵斥“快滚”
此刻杨登跟小甘已经到了跟前, 看到地上滑落出来的那些药材, 赶紧低头去收拾。
几个士兵挡在跟前,那流民咬咬牙,又看了眼其他的马车,竟又扑向第二辆。
柯三骂道“这囚攮的认真不知死”撩袖子冲上去。
而就在这一瞬间, 喊杀声已经起了。
护送的士兵有些措手不及。
倘若这些人是流寇或者北原人, 士兵们立刻就会拔刀相向,但这些人偏偏打扮的如同乞丐,乃是北境的流民这么一迟疑间, 便失了先机。
甚至付逍这里, 也没想到这些看似乞丐般的流民竟会突然变成野兽一样,向着他们冲上来。
甚至前一刻还在跪地苦苦哀求讨些吃食的人, 莫名就拔出了刀子,极凶狠地动了手。
有几个士兵猝不及防,被刺中要害, 其他人见状大乱,纷纷拔刀。
骚乱中,有人狂喜叫道“这里有棉衣”
一名领队的校尉拔刀怒吼“那是给定北军的,谁敢妄动,杀无赦”
但是流民们哪里还听这个,数百的流民扑上来,他们哪里知道哪辆车是什么,有的竟向着杨登他们这里的八车药材冲来。
杨登大叫道“这里是药,是救命的药,不要动”
他哪里知道这些流民的心思,原本听见“药”,还不知怎样,而“救命的药”,简直比粮食还要让他们高兴。
顿时有四五个流民急向着杨登这里冲来,为首两人一个拿着锄头,一个拿着自制的矛。
杨登没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情形,愕然道“你们干什么”
那人二话不说,挥着锄头砍向杨登,另一人举着矛就刺。
小甘尖叫了声,拉着杨登急忙退开,身后却又有流民冲过来。
要紧之时,小梅杀了过来,他本来也不愿意对这些人动手,如今见他们竟然连杨登也要伤,一时怒不可遏。
小梅一刀砍断了那人的锄头,又挥刀逼退旁边手持长矛的“别再上前”
话音未落,旁边又有两人冲向小梅,小梅咬牙,刷刷两刀掠出,已经伤了两人。
而先前那两个见同伴受伤,竟不退反进,暴跳如雷。
这会儿付逍也冲了过来,及时将杨登身边的一个流民踹开,他知道小梅在顾忌什么,便道“不用留情,他们已经不是百姓,是流寇”
杨登方才惊魂未定,闻言还要开口,付逍道“杨院监,你快回车内去”
“没、没事”杨登低头看向身上,袍袖刚才竟给那长矛刺破了一个洞
要不是小甘机灵,小梅来的及时,真不知会怎样。
正乱斗之中,忽然有个流民尖声叫道“这里有个北原人”
一声惊动,众人纷纷回头,却见几个流民围着晓风,其中一人叫道“他、他的眼珠是蓝的,他是北原人”
“我、我见过,有个北原人的头儿就是这样,眼睛是蓝色的”
顿时又有数人围上来“是是北原人,杀了他,杀了他”
晓风本来正跟罗洺一起挡在马车前,不让那些流民靠近,听了这几句,他的脸色一变,手中的刀竟有些握不住似的。
旁边罗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怒骂道“什么北原人你们在胡说什么再靠近我不客气了”
但那些流民哪里是讲道理的,刹那间,已经有几个手持兵器的不由分说砍杀起来。
晓风挥刀,跟对面一个汉子的砍刀对上。
那汉子骂道“你这北原恶贼,杀了你”
晓风的武功是跟着付逍学的,他年纪虽仍不大,却已经是把好手,按理说不至于落于下风,但听了这汉子的怒骂,他的手一抖,竟被逼的步步后退。
罗洺要来救援,自己却给好几个流民挡住。
刹那间,那汉子口中喷出的气息仿佛都落在了晓风的脸上,他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身上忽然一轻,晓风睁开眼,却见是付逍一脚将那汉子踹开,挥刀斩落。
晓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仍是没有反应。
付逍三两步奔回晓风身旁,赶紧看他身上,关切地问道“没事儿吗伤着没有”
晓风看着那人身上绽裂的伤口,奔涌而出的鲜血,转过身,竟吐了起来。
付逍咬紧牙关,跳上马车扬声道“这里是京城太医院给定北军的送药车驾,杨太医是永安侯的父亲,北境新任薛督军的岳父,你们速速退下,如果还敢纠缠,就定斩不饶”
那些流民之中,有听见是“永安侯的父亲”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窃窃私语“是真的吗是永安侯的父亲”
“永安侯可是大好人是菩萨”
付逍看他们松动,便道“你们现在回头,还可以饶恕死罪,别执迷不悟”
有些流民听到这里便生出退缩之意,左顾右盼,看看周围是什么反应。
忽然有人叫道“什么永安侯薛督军,永安侯在武威那边儿,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何况薛督军也救不了我们怕什么现在抢足了、吃饱了穿暖了才是真的”
付逍大怒,指着那人“你敢说这话,就是造反,我先杀了你”
话已经说尽了,若是聪明懂事的,就该立刻离开,那些仍旧在此地抢掠的,就不用功再跟他们罗唣。
付逍纵身下地,先向着那挑唆人冲去,其他士兵众人见状,当下也不再留情。
这么一来,情况顿时扭转,毕竟还有一些流民听了付逍的喊话,已经先行退逃而去。
两刻钟,这些仍旧冥顽不灵的流民死伤大半,还有一部分俘虏,跪在地上求饶。
他们原先嚣张凶狠,此刻被俘,却变了脸,有人道“我们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来抢掠”
也有的振振有辞道“还不是定北军作战不力,我们也有家人被北原人杀了才逃到这里”
“你们要杀,杀北原人去,杀我们做什么,我们也是可怜人”
付逍怒不可遏,说道“你们这些人方才杀人,抢掠,十分熟练,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了,官兵都敢杀,何况是其他平民你们可怜,被你们所害的百姓岂不更无辜”
那几个流寇彼此相看,他们虽是逃难为名,实则干的是匪贼的勾当,付逍所说,他们自然不免干过。
而且他们比匪贼更狠一层的是,他们有着流民这层身份,更容易欺骗那些没有防备的人,而官府一般也很难追究。
小梅也道“说什么走投无路,走投无路就能抢掠了前方二十里就是留城,你们有手有脚,身强力壮,到了城中,不管怎样都会得一份差事,糊口并不难,但你们宁肯在这里杀戮”
几人哑口无言。
付逍冷笑道“你们恨北原人,却对自己的同胞挥刀,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若真恨,就该去投军,去杀敌,而不是在这里内乱,挥刀向更无辜的人”
杨登原先听那些人说他们可怜,他是个心软的人,立刻有自责之意。
可听了付逍跟小梅的话,才豁然明白,确实是这个道理。
无辜者不去对付仇敌,竟然挥刀向更无辜者,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不过是怯懦自私而凶残,不敢去面对强大的北原人,而刀锋向内,为自己的滥杀而肆意抢掠找借口而已。
其中一个流寇看了眼晓风“那就是个北原人”其他几个跟着鼓噪。
押送饷银的士兵们有的狐疑看过来。
晓风缩了缩脖子,低头。
罗洺在旁拍拍他的肩膀,骂道“闭嘴,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这里胡嚼再敢多说一个字,索性在这里杀了倒痛快”
那几人才没声了。
这一场战中,死了三个士兵,还有些受了伤的,两个太医帮忙处理了。
正欲赶路,忽然有个声音从官道上传来“杨太医,救命,救命”
杨登众人回头,不知何事,定睛看时,一惊,原来那路上跑来的,正是之前在留城那个背着父亲的男子,他居然追了上来。
大家都觉着不可思议,付逍道“那个老者不是已经死了么,这是干什么”
说话间,那人已经跑到了跟前,跪地道“杨太医,你是神医,是永安侯的父亲,你一定可以救我爹”一边说话一边开始乱磕头。
杨登知道他恐怕是迷了心了“那位老先生已经、下世了请莫要伤心过度”
那人道“不可能永安侯是能起死回生的菩萨,你是她的父亲,你怎么会救不了你先前都没有仔细看,怎知道救不了求你回去再给看看”
杨登无可奈何,叹息“永安侯也不是神仙,莫要听信那些传言。”
那男人却盯着杨登,忽然道“你胡说,你又不是永安侯,我知道了我还是去找永安侯她一定可以救得了”
杨登见他竟有些疯傻之状,于心不忍,便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温声劝道“你去找永安侯也没有用,老先生确实已经仙去了。你还是回去,好生将人安葬,入土为安吧。”
“你说什么”男人脸色大变。
此刻罗洺正指挥众人检查车上的药,收拾残局。
付逍发现晓风仍是不太对劲,便拉着他,查看他是否受伤。
小梅跟小连站在杨登身边,看到这时侯,小梅隐隐地觉着异样,急忙上前要把杨登拉开。
就在两个人奔过去之时,男人在地上捡起一样东西,用力向前刺去。
杨登完全没想到竟会如此,身子一震。
“登二爷”小梅虽没看清,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叫了声。
与此同时是小连尖声道“二老爷”
付逍跟罗洺众人听见动静,纷纷转头,却见杨登踉跄后退,却给小梅跟小连一起扶住。
插在杨登腹部的,正是之前被小梅斩断的那流民所用的长矛的矛尖。
那男人兀自发疯般叫道“你这个庸医,骗子杀了你”
付逍冲过去,无法可想,挟怒挥拳重击,直接将那人打的直接跌飞出去,昏厥在地。
众人围住杨登,却见鲜血从他的腹部涌了出来,那样浓稠的颜色,把在场众人的眼睛都染红了。
留城的知县赶到。
据他调查说,那男人本就有些疯傻,之前一直惦念说永安侯能治好,还想带着他父亲去武威。
听说永安侯离开了武威,又被家人劝阻,才罢休。
如今正好杨登从这里经过,他如何能够放过。大概是被杨登的话刺激,竟然
付逍痛心彻骨,追悔莫及,无法可想。
金员外的眼线在北境各地都有,他得知消息,立刻告诉了薛放。
薛放马不停蹄,赶到了留县。
一步进县衙,衙门内的气氛,让薛放意识到了迎接他的是什么。
虽然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杨登的房间外,挤着好些孩童,都是他从之前那村子里带出来的。
先前知县受杨登所托,已经叫人带他们洗漱过了,每个人都换了新衣裳,但此刻,孩子们都哭的眼睛通红。
薛放看着从门口走出来的罗洺,屏住呼吸进了室内。
付逍一点头,小梅叫道“十七爷”声音哽咽。
薛放顾不得看别人,只望着榻上。
杨登躺在那里。
“登二爷,”薛放上前,假装无事地笑“登二爷你怎么来北境了,为什么不事先告诉一声”
杨登本闭着双眼,面如金纸,听见薛放的声音才慢慢睁开。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声音微弱“是是十七吗”
薛放是个见惯生死的人,怎会看不出现在是怎样他抿了抿唇,竭力压住那悲恸的颤意“嗯,是我呢,登二爷。”
杨登看了他一会儿,精神稍微地好了些许“十七,你来了。”他的手动了动。
薛放紧紧握住“是。”
杨登的眼珠转动,似乎在寻找“仪儿”
“杨仪、在路上,很快就到了,”薛放刻意地笑,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经通红“放心吧登二爷,等杨仪到了,你就好了。你当然相信她的,是不是”
“呵,”杨登似欣慰地笑了笑“是啊,我当然是、相信仪儿的”
他咳嗽了声“不过,她可不是神仙啊。倘若她是神仙,我便要叫她、先把自己的身体弄好才是。”
薛放垂眸,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杨登说了这句,精神却似乎好了些“十七,你扶我起来吧。”
他的腹部,还殷着血,把袍子都湿了。
那长矛刺中了他的脏器,导致了很严重的内出血。
薛放一犹豫,还是照做。
杨登似乎已经不觉着疼了,他靠着薛放,长吁了口气,脸色也开始转好。
薛放心惊肉跳,扶着杨登的手都开始发抖。
而在榻前的付逍,小连小梅等看了,也都各自魂惊,他们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们别担心,”杨登却微笑“我自己的情形我自知道,虽见不到仪儿有些遗憾,但倒也庆幸她不在,不然的话,以她的心性,救不了我怕又要自责了。”他又笑“那个孩子就是这样太、太心软了”
薛放低头,这会儿他已经不能再强颜欢笑了。
“正好,我也有几句话跟你说。”杨登垂眸看向薛放。
薛放喉头几动,生生地忍住泪“登二爷,您说。”
“你该改口了,”杨登和蔼地望着他“这已经是十月了,你们两个的婚期在九月,按理说这会儿你们已经是夫妻了,是不是”
“是,”薛放扬首笑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岳父大人”
杨登听见一声“岳父大人”,似很快活,笑了出声。
望着薛放,看见他笑容灿烂,而双眼之中更是璀璨闪烁,那是泪影。
“十七你极好的,从小我就喜欢,”杨登满是欣慰地,又叹息“只是我很对不起仪儿,如今她能够跟你结成夫妻,我是、放心的,把她交给你,你要好好地待她,疼她护她好么”
小连这会儿已经忍不住了,泪流个不停。
她生怕自己哭出声,捂着嘴扭身跑了出去。
小梅低着头噙着泪,跟了出去。
薛放点头“当然了,您放心。我还要跟她一起孝敬岳父大人呢。”
杨登品着他的“岳父大人”,目光中闪过一点徜徉“是啊,是啊要一起”
眼前有些恍惚,杨登似乎看到自己在离京的时候,远处那山坡上一道身影,她戴着幂篱,默默地望着自己。
但很快,这影子淡去。
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从一丛姹紫嫣红的菊丛内站起来,乌发边儿缀着一朵小白菊,正半嗔地盯着他“你这个呆头鹅,谁让你乱摘我的花儿”
“小蝶”杨登长吁了口气,面上露出喜悦的笑。
篱笆内花丛中的少女明媚嫣然,冲着他招招手。
杨登只觉着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他忙不迭地迈步,向着她飞奔了过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