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鹿小城, 长生南山。
八月下旬之时,北境就开始飘雪,直到如今冬月, 连绵的山脉都已是冰封雪冻, 除了一些经验极丰富的老猎人,没有人敢贸然闯入。
冬日山上的猎物少,更加没有在春夏时候能采摘的蘑菇, 松仁,榛子,以及人参等, 偶尔有老猎户放些铁夹子在山上, 准备逮那些不走运踩中圈套的猎物。
雪山的向导是本地人,给胥烈的人事先买通了,若不是看在大笔银子的份上, 自然也不愿意来冒这个险。
只是, 让向导意外的是, 明明说是来寻宝藏,可居然还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那看似是大掌柜的青年, 还时不时地询问那孩童些什么,一脸认真让人很费解。
决明很少说话, 大多数时候低着头,眼珠无措地转来转去。
之前在马车里还有杨仪在身旁,如今杨仪也不在,跟着一群陌生的人,他极为不安,要不是记得胥烈以杨仪的性命来要挟, 他早就放弃了。
而胥烈问他的话,也让决明不懂。
胥烈问他,这座山有没有异常,他不懂什么叫“异常”,便哼唧着不能回答。胥烈很耐心,又叫他仔细看山上有无人踪。
决明心里慌得很,勉勉强强瞧了会儿,指着一处雪落过极平整的地方道“有人从那走过。”
此刻那向导也听见了这话,只觉着匪夷所思。他这般经验老到的都没看出什么来,这小子倒是会胡说八道。
胥烈心头一动,命人到决明所指的地方查看,扫去上头的积雪,果真看到一个被踩过的脚印坑洞。
向导目瞪口呆。胥烈笑看了决明一眼,知道自己没有带错人。
不过,决明有时候显然不能理解他的话,比如当胥烈再耳畔低声问他能不能看出这山上有没有“宝藏”的时候,决明不懂什么是宝藏,满脸呆滞。
胥烈不着急,只先由那向导带路,他们一行人除了决明外,都是些身手出众的,包括那向导,也是常常在山林中走动,自然不在话下。
到那道路难走的地方,胥烈索性叫人把决明背起来,带着他继续上山,因此,虽然长生南山之中,林密坡陡,他们却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到了半山。
期间也遇到了几只野兽,觅食的狐狸,猞猁,以及狼但看到他们这么多人,皆都逃之夭夭。
到了山腰处,向导止步,他侧耳听了听,面上露出一点畏怯之色,说道“前些日子,有人半夜听见很大的虎啸声,有长者说是山神爷发话叫不许上山,否则便会有祸事发生”
胥烈淡淡笑道“我并不信这些鬼神之事,何况就算真的有鬼神之说,这也是人世间。有何可怕。”
向导咋舌,此刻隐约看出胥烈的气质并不像是什么做皮草生意的掌柜,有点后悔接了这活计。
但已经骑虎难下,又能说什么,看在钱的份上,咬牙继续带路。
林子里起了一阵风,撇着地上的雪沫,飞了起来,撒在脸上寒浸浸地。
向导抬头四处观望,终于指着前方一块被雪覆盖大半的岩石道“那里,那是黑龙头城内的老人的说法,从黑龙嘴对着的方向,顺着日影走,就能找到宝藏,而一些老猎户说,应该是看日影照着龙头,落在地上的龙嘴影子的方向,想来两种法子都让人试过的,可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过有”
偷偷瞥了胥烈一眼。倘若真的有,他早就找着了,也不用在这样冷的天跟人上山冒险。
向导的意思很简单,是让胥烈知难而退。
胥烈看看天色,又细看那“黑龙头”,虽然被雪覆盖,但仔细打量,确实突出如龙头,甚至龙嘴,龙眼乃至于龙角,栩栩如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但又不像是人力雕琢。
此刻日头快要正中,影子跟龙嘴的方向不差很多,胥烈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想了想,便问决明“你能看出向哪里走吗你细看看那个龙头一样的岩石。”
决明抬头看向龙头,当看见那黑黝黝的岩石的时候,他好像受了惊吓,猛地一眨眼,身子抽了抽,然后他转开头四处张望。
胥烈道“怎么了”
决明不回答,只顾盯着西南的方向看,胥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都没有。
他正着急,便催促道“到底走哪一条路更好,快说”
他的语气一沉,决明被吓得缩了缩,小声问“我不告诉你,你、你会伤害姐姐吗”
胥烈见他这样无知,啼笑皆非,故意皱眉道“对。”
决明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抬手指了指龙嘴影子的方向。
向导在旁看的稀奇“这位小公子是什么人,难道会风水堪舆之类的法子”
胥烈一笑,叫人按照决明指的方向去。
倒是他身边一个摩天侍轻声说“少主,这孩子不会说谎吧”
胥烈道“不会。”
决明虽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能力,但他的心智天生便有缺失,不懂大人那些尔虞我诈,要不然,胥烈先前以杨仪威胁,他也不至于就轻易信了。
当下沿着决明所指的方向继续走了一阵,陆陆续续的,眼前林木仿佛少了很多,视野开阔起来。
那向导愕然道“奇怪,这长生山我们来了很多次,怎么没见过有这种地方。”
胥烈心头一阵狂跳,有一种预感,仿佛他要找的近在眼前。
忽然,那向导本什么绊了一跤,几乎摔倒。
转头看时,竟是一块半埋在雪里的石头,他喃喃骂了两声“什么鬼东西。”
胥烈的眼神却变了,抬了抬下颌。
一个摩天侍会意,走到石头旁边将雪扫开。
当积雪清理了一半,向导惊呼了声“这是”
只见那雪中之物,并非是什么石头,而竟是一个石兽的模样,有点像是一只极大的狗,又像是一只熊。
胥烈盯着那石兽,挑唇“这是四凶兽之一的混沌不错,应该是这里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狂喜的笑意,抬头向前看去,却见前方偌大的一片空地,好似有一个雪白的小丘,却没有树木“没错,是这里”
胥烈喃喃两句,吩咐摩天侍“上前看看”
那向导也不明所以,但心头一紧,心想莫非真有宝藏,忙跟去查看。
胥烈一边说一边嘉许地回头看决明,却见决明双手握拳,浑身筛箩一样的抖动。
“你怎么了”胥烈心情大好,便露出了笑容,对决明道“你立了大功,回头我会好好待你,你要什么都给你”
决明总不抬头。
胥烈疑惑,拉住他道“怎么了”
低头看去,却见决明的眼中流着泪,双腿一直地颤,他好像是恐惧之极,又像是
胥烈莫名,耳畔却听到一声奇怪的低吼。
他甚至还没有回头,浑身已经汗毛倒竖。
那低吼明明不在身旁,但却毫不意外地让他心中生出无限恐惧。
胥烈回头,见两个摩天侍跟那向导已经奔向那被雪覆盖的圆丘,但才走了一半,几个人就停了下来。
因为此刻,从那圆丘的左侧,正慢慢地走出了一只巨兽。
那是一只吊睛白额虎,北境高山密林之中的王,而这只猛兽却比寻常所见的老虎体型几乎更大一倍,如果它站起来,大概比两个成年人还要高。
但这样的猛兽,它走起路来却悄然无声,这种静默逼近的姿态,却更加让人恐惧的无法自持,简直似神魔降临,慑人魂魄。
那向导猝不及防,已经吓傻了“是、是是山山山”
两个摩天死士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反应极快,不约而同地撤身,一边叫道“少主快走”
而他们一动,那只猛虎也跟着动了,它窜起来的姿态,不像是跑,倒像是“飞”。
一个虎跃向前,虎爪扇出,那摩天侍从还没来得及还手,就已经被从后撕开,鲜血当空洒落,把地上淋了一大圈,血雨似的。
那向导没能动,因为已经吓呆了,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尿了裤子。
那猛虎扇死了一名摩天死士,又赶上另一人。
那人咬牙,拔刀挥去,但因极度的恐惧,力气失了大半,骨酥筋软,哪里使得上劲儿。
只听猛虎一声怒吼,抬掌向着那人拍落,雪地里顿时像是多出了一个血窟窿。
向导被迫近距离看了一场屠杀,整个人灵魂出窍。
猛虎扭头看向他,偌大的虎头逼近,终于它张开口,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吼。
虎吼声中,向导白着脸,瞪着眼,如同一截枯木桩般仰天倒地,竟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胥烈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奇怪,他没有想逃,而是第一时间回头看向了决明。
“你”他不能相信“你故意的”
决明已经伸手抱住了头,把脸竭力埋向胸口,好像没听见他的问话,也没有管发生了什么。
“少主,走啊”一个摩天侍惊心动魄,拉住了胥烈要倒退。
此刻那只猛虎不费吹灰之力地弄死了两个摩天死士、吓死了向导,扭头看向他们。
胥烈咬紧牙关,盯着猛虎之后的那山丘,身不由己被摩天侍拉着步步后退。
而那老虎并没有着急赶上,只一步步走来。
胥烈突然发现它的目标好像是决明也是,决明站在原地不动,正挡在了老虎走过来的路上。
但决明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样,没有任何要逃走的意思,仍是抱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刹那间,胥烈窒息。
就在摩天侍准备拉住胥烈迅速离开之时,胥烈将他一把推开“放手”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之胥烈怒吼了声,纵身向着决明的方向扑了过去。
但是所有的武力,在这宛若巨神般的山大王面前都是徒劳,不管是摩天死士还是胥烈都不例外。
那猛虎原本还是慢腾腾的,待发现有人扑上来,便似乎被挑衅,喉咙里发出一声瘆人的低吼,又是一掌拍了过来
胥烈正堪堪地把决明抱住,要带他离开,肩头却仿佛被沉重而锋利的刀刃碰了一下,是势不可挡的剧痛。
这疼让胥烈没忍住闷哼出声。
他抱着决明,踉跄着向前扑倒在雪地里,所能做的就是急喘。
鲜血从胥烈的后背涌出,洒落在决明的脸上。
他被胥烈死死地压着,动弹不得,而他的眼中出现的,却是那巨大猛虎探过来的头。
毛茸茸地,把天空挡住,仿佛决明头顶的天,都变成了一个巨兽的头。
胥烈则咬紧牙关,他看见一滴血从自己的脸上滴落。
他没能回头,但从决明的眼中,他看见了那探头过来的猛虎。
对它而言,眼前不过是两个低头就能咬杀猎物。
这瞬间,胥烈心想原来此处,亦是我的葬身之地。
太过的恐惧,让他反而想笑。
那种猛兽喉咙里发出的低吼,几乎逼近他耳畔。
胥烈闭上了眼睛,此时仿佛天地都不复存在,他觉着眼前一片漆黑。
黎渊要出南城的时候,意外地听见犬吠的声音。
他的脸色一变,听出那狗叫声有点耳熟。
转头,却见果真是豆子跟小乖,两只狗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向他跑来。
车上的人见状也纵身跳下来,竟是灵枢,车厢内的却是斧头。
原来他们也是得了消息前来,听黎渊说决明被胥烈带上山,正欲去寻。
斧头拉着豆子不叫它靠近黎渊,却道“既然是仪姑娘的意思,正好可以让豆子跟小乖带路,必定比你一人找要容易多呢。”
黎渊看看那两只跃跃欲试的狗子,内心是想拒绝的,但
灵枢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问了杨仪在哪里,跟他们分开。
先前,李校尉本要亲自带队跟黎渊上山,可是黎渊担心杨仪。
原本他不愿意离开杨仪,生恐有个意外之类,但杨仪更在意的是决明的安危。
那孩子不懂世事,跟胥烈在一起,不知会被怎么欺负,而且,杨仪也担心胥烈会利用决明做些超乎她想象的事。
以决明的才能,他连埋伏追踪的人都能发现,如果是在两军对垒的时候杨仪虽不懂军事,却本能地感觉大为不妥。
豆子跟小乖一上了山,便格外警觉起来,才走了两刻钟,便向着一个方向狂奔。
黎渊带了斧头追上,却发现了好些凌乱的脚印,而豆子向着上风处不住地狂吠。
这两只狗子果然管用黎渊来不及管别的,叮嘱斧头“你带着狗不要乱走。我去看看。”他立即施展轻身功夫,向前发足狂奔。
只要找到了脚印,一切就好说了,但又掠出两刻钟左右,黎渊发现地上洒落了许多鲜血抬手挑起,竟极新鲜
他屏住呼吸,再度向前跃出,这次,他看见了在雪地中靠在树边的一个少年,他正抱着头缩着身子,身上有大片的血迹。
黎渊没见过决明,他试探道“你是、决明吗”一边扫视周围。却见在树后,也有些血迹,蔓延向远处。
决明没有动,嘴里似乎喃喃地不知重复说着什么。
黎渊上前拉住他“你是不是决明是杨仪永安侯让我来救你的,是就说声。”
听见“永安侯”三个字,决明才戛然而止,他抬头看向黎渊,茫然地“是姐姐”
黎渊这会儿已经飞快地看过他身上,见他并没有伤,血应该是别人的。
仓促中也来不及管其他了,黎渊把决明抱起来“我带你回去。”
戚峰带了一队人马进了城。
正吩咐人去找李校尉,冷不防李大人带着一队人,疯了一样自街口跑过。
城门口的士兵赶紧指着他“那就是我们李校尉”
戚峰忙打马追了过去,将人拦住。
李校尉暴躁地转头“是谁这么不长眼”还未说完,看见戚峰一身铠甲戎装“呃你是”
戚峰道“薛督军命我来接永安侯,人呢”
李校尉闻言,脸色惨白。
戚峰拧眉“怎么了快说”
李校尉跺跺脚,一肚子委屈地道“我也正想问呢原本好好地人在院子里,过了半天我去看,就没了”
“这是什么话”戚峰喝道“说明白”
李校尉用力揉揉自己的脑袋“对了,是有一位俞监军身边的人来见永安侯,永安侯也认得他便叫我不用在跟前,他们两个自在说话。我只以为他们在说什么大事,不敢打扰”
戚峰目光微动“俞监军身边的人灵枢”
“啊对,就是这个名字,永安侯是这么叫他的真拗口。”李校尉嘀咕了句,又道“大人,难不成是那位灵枢把永安侯带走了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要是别人的话,我想至少会闹出点儿响动吧总不至于那么大本事,能悄无声息就把人带走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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