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一行在距离定北城五十里开外, 便给北境城中派出的斥候发现。
当时斥候们正负责监视北原大营的动静。
虽说是要“议和”,但薛放却派了数倍的斥候四处查探。
这些斥候们都是定北军的精锐,一些底下的小兵们听说打了“败仗”,未免颓丧, 但他们却敏锐地察觉, 主帅的气势并不是个吃败仗的样子, 何况这场所谓的败仗,虽损失了些辎重, 但却并没多少士兵伤亡。
种种异常,让他们察觉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
这日正照常暗中侦查, 却见北原大营方向一阵奇怪的骚动。
然后,便有一队人马冲了出来, 磕磕绊绊, 跌跌撞撞,奔逃之中, 有两人中箭倒地。
斥候们震惊,竟不知如何, 毕竟此刻双方的距离有数里开外,看不清那逃出的是何人。
直到一名眼尖的斥候道“那是派去议和的赵大人他们”
自从赵世领了这个“议和”的官职,别的地方不知道, 定北城里的军民已经骂的花样百出。
那日赵世带人出城的时候,被沿街的百姓扔了不少裹着石子儿的雪球, 也算是定北城的特色。
毕竟北地苦寒,菜蔬是最为缺乏的, 更没有烂菜叶之类的东西扔出去,所以百姓们就地制宜。
更有好些小孩儿,追着赵世唱那自编的歌谣“赵世赵世, 恬不知耻议和北原,愧对天日”
气的赵世身边的随从都红了眼,赵大人却委实的脸皮极厚,面不改色。
当初在京城内那一番遭遇,他已经是跌进了烂泥里,这会儿倒也不觉着怎样了。
何况赵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只要能救出俞星臣,哪怕他真的就被戳破脊梁骨、踩进烂泥里呢。
这些斥候们暗中也不免嘀咕。
他们的消息最是灵通,当时赵世被派到定北城,陆陆续续,知道他在京城内的种种,知道他的发妻怀着身孕跟他和离,而他也弄得声名狼藉,没有法子了才主动请缨来了北境所以大家对于赵世为人,私下里还是有些鄙薄的。
此刻见赵世带人冲出来,狼狈逃窜,斥候们观察了会儿,又一人道“赵大人队伍中那两人是谁是周人吗”
说话间,不知何处一支利箭射来,正中赵世腿上,他的身形一歪,差点从马背上跌落。
而从北原营地里,陆陆续续又追出几个人,蹊跷的是,按理说若要追人,北原营中将兵该是一涌而出,看这架势,却仿佛是有人在阻着他们。
斥候的首领侯长眯起双眼,终于一咬牙“人上马弓带箭,救赵大人”
这边斥候们不再藏匿身形,翻身上马,杀气腾腾向着赵世一行人迎了过去。
这会儿赵世带人在前狂奔,身后几个侍卫跟另外两个不知身份的正自拼死断后,已经有些挡不住北原兵马了。
赵世迎面看见定北城的斥候,眼中几乎冒出泪来。
斥候长一马当先,跟赵世错身而过,人还没到,先行张弓搭箭,一箭射出。
能选拔为斥候的,都是军中精锐,弓马之术尤其要好,侯长一箭射出,即刻把紧追赵世的一名北原将领射翻马下。
其他斥候也纷纷出手,瞬间又有五六人应声落地。
被他们这及时地一拦,赵世众人才总算又逃出生天。
斥候们在后抵挡,一路且战且行,护送赵世到了三十里处,又有定北城的斥候官接应,如此一路一路,虽有伤亡,总算是护送他们回到了定北城。
而在进城的时候,赵世同去的有十六人,此刻只剩下了四五人跟随而已。
至于赵世自己,肩头中了一箭,腿上也中了一箭,腿上几乎已经是贯穿伤,可谓惨烈。
付逍陪着薛放向外而行。
晓风不明所以,也跟在后面。
付逍边走边说道“从北原大营里为赵大人一行断后的,是护送永安侯的姜统领。”
薛放心都跟着缩起来“什么意思杨仪”
“不,你不必担心,永安侯不在这里,是姜统领还有灵枢。”说到“灵枢”的时候,付逍皱了眉,低低道“他、似乎陷在北原大营了。”
薛放听说杨仪不在这里,心才稍微安定,猛然又听这句“什么”
还未到厅中,薛放先看见了姜斯跟两个侍卫,罗洺几个人正扶着他们,几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薛放上前“怎么回事,你们怎么”
姜斯脸上溅血,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敌人的。
他的眼中也含着惨痛“小侯爷,灵枢,灵枢他”
薛放咬了咬牙“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你先疗伤”
自从拿住了胥烈,可偏定北城又传来战败跟议和的消息。灵枢坐不住了,便要到定北城看看。
当时他不知道薛放这边儿是打定了主意,让议和的人去祖王城,至少要见到俞星臣的。要不然灵枢指定是要跟上。
杨仪知道灵枢为俞星臣的缘故,行为种种往往超乎常理,哪里放心,怕他贸然行事有个万一,便不许他去。
但她心里自然也担心俞星臣的安危。
正姜斯跟徐明众人追来,见杨仪为难,姜斯主动请命。
毕竟黎渊在这里,用不着他,而姜斯又因为之前护卫不力,心中愧疚,想要将功补过。
杨仪见他如此恳切,而他又是个沉着能干的人,便许了。
姜斯带了几个人,同灵枢一起变装往定北城而行。
他们并不是走的官道,而是请了个向导,自外城崎岖转出来,谁知他们还没到定北城,就听说议和的人已经去了祖王城。
听说这个,反而不着急去定北城了,他们绕过来本来是想看看北原大营方向,碰碰运气。
谁知老天见怜,果真是“碰着”了。
他们正赶上赵世一行人狼狈地向外冲。
原来先前赵世一番临危不乱,花言巧语,将来追赶的祖王城的侍卫们拦了回去。
但是在北原大营这里,却没那么好应付,蒙岱见他们匆匆而回,心生疑窦,又见赵世着急要出城,越发疑惑。
赵世只好又抬出胥皇后来。蒙岱竟不知皇后亲临了祖王城,心生敬畏,倒是不敢如何。
正要放行,祖王城方面派来的传令官已经到了。
这次,直接说是皇后的旨意,让留下赵世一行人,假如留不住,则杀之。
那会儿赵世已经带人冲到辕门口,背后一片喊杀声传来,赵世知道暴露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二话不说向外就冲。
几个侍卫拔刀跟辕门处的北原士兵打了起来,赵世也顾不得了,狂奔向前,却又被士兵们团团围住。
眼见出路就在前头,却竟无法再前行一步,赵世心中的绝望简直翻江倒海。这次他的口灿莲花也不管用了,皇后的旨意十分清楚,他们敢走,就立刻射杀。
胥皇后十分精明,她当然猜不到俞星臣跟赵世说了什么,但知道赵世所带一定是很重要的消息。
假如她得不到真相,那索性杀了赵世,横竖不能让他把消息传回定北城就是了。
就在辕门处乱成一团的时候,外间有人冲来。
辕门口士兵们惊愕,急忙戒备,却见有几匹马斜刺里冲了出来,士兵们立刻放箭,那人却自马背上腾空而起,手中的兵刃如同白虹贯日,击落无数箭簇。
而他直接向着辕门内击落,竟似鹰隼下掠。
这冲进来的人,正是灵枢。
灵枢已经等的疯魔,无法可想。
隐约看见赵世被众人围在中间,看着赵世那样子恍惚中,几乎就以为是俞星臣。
他哪里还能想别的,立刻便冲进了大营。
虽然也看清了是赵世,但也是义无反顾。
横竖他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灵枢双足落地,已经击杀数名冲过来的士兵,硬生生把城门口清了出来,他大声喝道“赵大人走”
在赵世拨马而行的时候,蒙岱下令射箭。
灵枢一个鹞子翻身,冲到了赵世身前,横刀而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赵世众人出了大营,外间是姜统领跟几个侍卫,伙同赵世身边残余之人一番冲杀,又加上有斥候及时接应,这才杀出了一条血路。
薛放赶去见赵世。
赵世半边身子被血染湿,从最初疼的钻心,到现在疼的麻木。
他觉着自己就要死了,赵世很恐惧,却不是因为将死,而是因为那句重要的话,他还没说出来。
好不容易看到薛放来到,赵世一把拉住他“晓、晓风”
刚要跟薛放说俞星臣交代的,冷不防薛放身后,晓风探头出来,疑惑地问“赵大人,你叫我”
赵世猛地看见他的脸“你你”猝不及防,一口气冲上来。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赵世奋力挣扎了会儿,眼睛一黑,竟是晕厥了过去。
太医院的医官们奋力抢救,大约一个多时辰后,赵世才再度醒了来。
赵世先叫薛放屏退左右,才把去祖王城种种、见到皇后,以及跟俞星臣暗中通传的话都告诉了一遍。
薛放听的云中雾里“什么意思,晓风怎么了好端端怎么提他,你确定是说的晓风”薛放觉着是弄错了。
赵世咳嗽了几声“我起初也不清楚,但是当时他、看了看厅门口,我突然灵机一动,北原的皇后长的是那样,白肤蓝眼,而晓风”
他定了定神“不会弄错,他写的是南外城付逍之子,付老都尉哪里有儿子,他必定是以为我不认识晓风才这么写,而我给他在掌心写字,他也确认说是再不会错的,就是晓风”
“可,”薛放拧眉,迷惑“一个孩子能怎么样”
赵世道“我也说我不明白,偏偏当时那种情况,左右都有人盯着,他没法直说。不过他告诉我让我问你,说是有你在,薛督军必定知道。”
薛放的眼睛瞪大“什么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哪里知道”
俞星臣跟赵世的意思,好像是那北原的皇后跟晓风有什么“关联”,这也罢了,但居然要来问薛放,这薛放却实在想破脑袋也不明所以。
赵世盯着薛放的脸,仔细端详他的五官,心里又回想胥皇后的样貌,然后是晓风
模模糊糊,他似乎察觉出晓风有一点点地类似薛放的影子,虽然不多,又或者是他的错觉,但
赵世抿了抿唇“小侯爷,你好好想想,你跟那位北原的皇后娘娘,有没有过交际,而你忘了的”
他似乎觉着薛放是真忘了,便提醒“她生得极白,双眼是海水似的蓝,堪称绝色。”
薛放起初不明白他这话何意,待反应过来,“呸”薛放瞪大双眼“你少胡说,我哪里认识什么蛮女你是说老子跟那女人有什么露水情缘是不是老子清清白白,还是个”
赵世鼓着眼睛,等他底下的字。
“总之、是绝没有过,”薛放却及时止住话头,可还磨牙“你再信口开河,小心我揍扁了你。”
这话说说也罢了,但万一给杨仪知道,那岂不是无妄之灾,简直也毁了他的一世英名。
此刻赵世也反应过来“对对,不可能,晓风十二三岁了,呵呵,是我想错了。”
薛放也给他“吓”糊涂了,听了这句,心总算平了回去“可不是吗吓得老子都忘了,难道我四五岁的时候就能跟女人生孩子了”
赵世也很不好意思,赶紧转开话题“既然不是,那俞兄指的又是什么,为何叫我问小侯爷呢。他总不会骗我,他的每一句话都必定是有迹可循的这必定有其道理的,至少、不是小侯爷的话,许是你身边的什么人”他灵机一动。
“不可能”薛放张口就要否认,但对上赵世的眼睛,他心里忽然闪过一道影子。
赵世盯着他“小侯爷,或者、你好好想想”
薛放欲言又止,只叫赵世先行养伤。
他来到外间,晓风跟付逍众人都等在廊下。
薛放看看晓风,自从跟晓风认识,这还是头一次,他仔仔细细端详晓风的容貌。
起初在南外城见着,只一个笼统的印象这孩子不是大周的种儿。
但越是如此,越不能死盯着打量,毕竟有点儿无礼。
且晓风是屏娘的,哪里会多想别的。
可此刻越看,越有点心惊。
他这一番端详,倒是把晓风看的不知所措。
“十七爷”晓风不明所以。
“啊”薛放浅浅应了声“没事。”
转开头,对付逍使了个眼色,走开。
付逍跟着他,两人到了隔院。
薛放开门见山地问道“晓风是哪里来的,你可知道”
付逍道“屏娘没跟我说更多,只说是受人所托,在晓风四五岁的时候发生的事。”
“四五岁,那就是七八年前,”薛放屏住呼吸,“那个、托付屏娘的人,生得什么相貌可知道”
“相貌只说是个英俊的年青人,”付逍一惊“你怎么问这个”
薛放的心大乱,心中有个念头,但又觉着非常之可怕,简直不敢细想。
“到底怎么了”付逍走近一步“先前赵大人回来后,便叫晓风,你刚才出来后,又那么端详晓风,是跟晓风有关的什么事十七,若真如此,你大可不用瞒着我。”
薛放润了润唇,终于道“我怀疑,晓风跟我哥哥有关。”
“什么”付逍满面震惊,声音有点儿发颤“少将军”
薛放想笑,却只挤出一点苦笑。
如果晓风单纯是薛靖的孩子,那也罢了,那反而是一件好事。
但按照俞星臣的意思,晓风还跟北原的胥皇后有关,要真如此,那薛靖跟那个胥皇后
这个却是薛放不敢告诉付逍的。
薛放自己本来都绝对不相信,可是
可是
薛放突然想起先前胥烈对自己的那种无端的恨意,沙狐为什么会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一见面就想要自己的命。
本来薛放也不懂为何,可,假如是有这一层关系的话,一切仿佛能说得通了。
自己的哥哥,跟沙狐的姐姐北原的皇后
以及晓风
好像有一阵疾风暴雨,雷霆闪电,薛放心头大乱,却一时理不清其中脉络。
但他无法再多耽溺于这些凌乱的心绪中,他还有事要做。
出了院子,看向廊下站着的将士们,薛放沉声道“点两千兵马,随我出城。”
付逍一震“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议和的使者差点给杀了,还有人陷于北原大营,总得讨个说法。”薛放迈步向外,他揉了揉拳,指骨发出难以按捺的响动“该给这些蛮贼一点儿教训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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