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目送胥皇后离开, 出了门,灵枢已经等候多时。
他的情形其实该躺着静养,不该如此逞强, 但灵枢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大人”
俞星臣看着他的惨状“我本来打算让你跟他们一起走,不过, 我想你应该是愿意留下、跟我在一处的。”
灵枢垂首“多谢大人肯许我留在身边。”
俞星臣犹豫片刻, 问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么”
灵枢道“不知,但大人要去哪儿, 要怎样, 我都要跟着。”
俞星臣长长地吁了口气,道“皇后他们往东, 是向着北原的方向, 雪峰滑落, 很可能越过他们逃走的路径。但我们若要回定北城,必定是在雪峰的顶端, 未必有逃亡的机会, 所以我”
灵枢似懂非懂“难道会死在这里吗”
俞星臣垂眸“嗯。”
灵枢点头道“那我很高兴大人能容我留下来。”
俞星臣蓦地抬头。
灵枢向着他展颜一笑。
他的脸上也有伤, 被兑三糊了好些药,因为那几日的煎熬, 人也枯瘦好些,颧骨都露出来了。
实在算不上好看。
但笑的却仿佛是个孩子一般灿烂。
俞星臣望着他的笑容,眉头微皱。
他虽然事先提醒了胥皇后, 但他的这个计策, 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假如能让一座祖王城跟他陪葬,那应该也不算很坏。
留灵枢,是因为不想让胥宝沁怀疑。
但现在,看着这样的灵枢, 他的心里忽然有点不安。
出了院子,外头是兑三带着麦青他先前给麦青把残的左手料理过了。
兑三疑惑地问“俞监军,怎么皇后娘娘这样快就离开,不是我们少主就要回来了么”
金环也从外跑进来,焦急地说道“为什么他们说,要赶紧离开祖王城,怎么回事,少主究竟”
俞星臣看向两人,又看向身旁的灵枢,以及麦青。
麦青对上他的目光,小声道“俞监军,我自然无关紧要,可是俞监军现在走还来得及。”
“来不及的。”俞星臣喃喃。
麦青却皱眉道“总要试一试啊,俞监军”他一笑,殷切而又有点难过地看着俞星臣“要知道在您来之前,我、不是我们所有人也都已经心如死灰、以为再也出不去这祖王城了。”
“抱歉,是我害了你”俞星臣些许黯然。
“不是”麦青大声,把兑三跟金环都吓了一跳。
俞星臣抬眸。
麦青盯着俞星臣,眼中带泪“您不知道,在俞监军来之前,那夜我,我本来想自尽的,可是因为看到了您”
俞星臣愕然地盯着麦青。
麦青低低道“我、我这条命,总算是做了点有用的事情,所以俞监军您能救我们所有人,为什么不对自己”
俞星臣的目光闪烁,抬头看看那平静的天际,又看向麦青跟灵枢,兑三跟金环。
终于他咬牙道“备车,备马,快”
胥宝沁确实是缜密入微,无可挑剔的人。
但她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以为麦青告密,自己及时地发现了俞星臣的企图,于是特意叫人把桐油挪了出来,杜绝了隐患。
殊不知,俞星臣要的,正是这个。
麦青并不是真的背叛,而是“计中计”。
因为俞星臣得需要有个人出面破局,让事情向着他所预料的一步一步进展。
早在金环带他去马奴营的时候,他已经把祖王城主要的几个地方看了个大概。
在囚牢里跟俘虏一起干活的时候,更是摸的清清楚楚,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也发现有些放不下、或者一时用不着的物件,因为仓库已经满了,便都暂时搁在了马奴营。
毕竟那个地方空旷,一般人也不会往哪里去,安全的很。
桐油跟十万大军的辎重放在一起,虽说有一点点的隐患,但周朝的这些俘虏们,无法越过那重重的侍卫,进到仓库里间去动手脚。
本来俞星臣也想过这些可能,但都给掐灭了。
在仓库中做不成,那只能往仓库外头去想。
那天他看见阳光照在高高的雪峰上,突然间就想起了胥烈设计他们时候所用的法子。
关于雪崩的记载,俞星臣依稀看过一些,要么是有人毁坏了山上的雪层,要么是天气太暖,将积雪晒滑了一部分,堆压而下。
要么是极大的震响。
而整个祖王城都在雪峰之下,马奴营距离最近。
他突然知道了自己该怎么做。
麦青成了破局的那个人。
胥皇后生疑之下,命人将桐油挪出,那么几十桶油又往哪里放
理所当然是马奴营。
一切都在俞星臣的算计之中。
而让他决定要实行这计策的另一个原因,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大周安插在祖王城的“细作”。
当时俞星臣才到祖王城,他的一举一动,便都给人盯着,本来那细作担心俞星臣反叛,但经过连日的观察,他放心了。
那细作暗中跟俞星臣接触,想要配合他,将他救出祖王城。
毕竟俞星臣是北境的监军,身份非同小可,那细作就算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护住俞星臣。
俞星臣跟他接触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心中的那个计划越发清楚了。
桐油挪到了马奴营,剩下的,便都交给了那细作。
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细作,正是先前在马奴营看守的那个小头目。
当时俞星臣叫放了麦青,那小头目过来呵斥,两人对话,就如同那日俞星臣跟赵世一样,表面虽像是在挑衅喝骂,暗中却在彼此交流。
而俞星臣那一句“午时三刻”,小头目即刻就知道了动手的时机。
不过,在这之前,俞星臣已经告诉了小头目,此事完成后,他可能逃不出去。
但对方仍是义无反顾。
“我是当初薛少将军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潜入此处的了,若不做点什么,我自己都要忘了自己是谁,”那天,小细作假装来刁难俞星臣的,两人说起来,他有些舒心地笑说道“如果能够帮俞监军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倒也不枉此生了。”
起先,俞星臣本来想让他去仓库放火,可是他们这些士兵,各管一处,连他也不能贸然进入辎重要地。
这种情形下,就轮到麦青出面了。
如今将计就计,桐油已经如愿去了马奴营,剩下的,便是那小头目接手。
俞星臣不知他是否会顺利,直到马车靠近南城门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俞星臣知道,那小头目成功了。
他不知那人是生是死,却在瞬间,眼中有泪涌出。
虽然曾身在绝境,但有那些咬紧牙关也不肯屈服的周朝俘虏,有肯不顾生死舍身取义的麦青,也有那不忘初心忠勇果敢的小细作这样的大周,谁能战胜。
王衙这里的人,得知消息要快些,但却还反应不过来。
直到雪峰松动,大片的积雪跟流冰堆叠着,向下滑落,起初缓慢,但很快那速度已经快的无法看清,甚至令人以为雪是静止了的。
马奴营首当其冲。
前一刻马奴们还在往火堆上添柴,下一刻,连迈步都来不及,如山一般高的白雪碎冰瞬间而至,毫不留情地把所有都吞噬在其中,坚固的房屋倾颓,树木折断,天地间的无数嘈杂都给雪封住。
积雪仿佛是一座能移动的高山,以摧枯拉朽不容拒绝之势在吞没祖王城,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士兵人众,皆都在一刹那被掩盖。
就算有些才出东门的,也被滚滚的雪浪追上,无情地尽数淹没。
早一步出东门的王驾众人,回头看见这一幕,尽数骇然,这才明白皇后为何要着急出城,当下拼命鞭策马儿狂奔。
车驾中,胥宝沁不敢再看,就仿佛那雪山下一刻就会也涌来。
在这种无可匹敌的自然巨力之下,所有的人力算计等等,简直太过于渺小脆弱,不值一提。
将车帘放下,胥宝沁忍住战栗,抱着合都的双臂却不由发抖。
合都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脸道“母后,不怕。”
当初因为海纳没了,皇后大病一场,后来怀了合都,也并不是很喜欢。
看着合都,她总会忍不住想到海纳,想着假如海纳还活着该多好,想着海纳被杀死的时候,该是多害怕。
她不是个好的情人,也不是个好的母亲,自责跟恐惧,让她没法面对合都。
直到现在望着小王子的脸,胥皇后垂首,把小王子抱紧“母后不怕。”
定北城。
胥烈听闻俘虏被放回的消息,惊愕。
他知道自己姐姐的性子,胥宝沁突然同意先放周奴,这大大出乎胥烈所料,他在暗中揣测,这其中到底又出了什么变故。
此时在他的房间之外,有声音响起“我看,这多半是俞监军的主意,那个北原的皇后既然难缠,他一定是另外想法了,这多半是要把那只狐狸先放回去了”
胥烈听出那是罗洺的声音,他倒是聪明。
“放回了他,那俞监军怎么回来”问话的却是晓风。
罗洺道“俞监军的想法,谁能猜得透”他说了这句,便问旁边的决明“决明,你能不能猜得到”
杨仪去留县,并没有带上决明。
毕竟她去留县是奔丧,决明是个敏感的孩子,自己当然是照顾不到他的,只怕会连累他难过。
杨仪便叫夏绮跟金姑娘陪着他,跟着黎渊先行回了定北城。
此刻,决明抬头看着天空,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放空,像是发呆。
罗洺见怪不怪,只对晓风道“总之,北原人要是对俞监军下毒手,我们就把这个狐狸扒了皮,挂在定北城城门楼上”
晓风竟跟着说道“对”
里间,胥烈听着两人的话,心中一阵形容不出。
就在这时,决明看着天,忽然迈步向外走去。
罗洺一怔,忙道“你去哪儿不要到外间去。”
决明置若罔闻。
罗洺只得跟晓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他们两人出去后,里间胥烈便唤晓风。
晓风探头“干什么”
胥烈向着他一笑“外头冷,你怎么不到里间来。”
晓风看他笑嘻嘻的样子,如同看一只笑面虎“你想干什么直说。别想着算计人”
胥烈哑然“谁说我要算计你了。”
晓风道“你这个人坏的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娘”
胥烈目光闪烁,忽然问“那个女子、真的是你亲生的娘吗”
晓风猛地一震“你、你”这个秘密,原本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晓风十分恐慌,以为是谁透露给他了。
胥烈老谋深算,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果真如此“真让我猜中了。”
晓风咬唇而惊疑“猜中不是别人告诉你的”
胥烈道“当然不是。你想知道我是为何猜中的吗”
晓风眨了眨眼,终于道“不想。”
胥烈很惊讶“为什么”
晓风冷哼道“你这个人非常的狡猾,一定是又要蒙骗蛊惑人了,我是不会上当的。”他说了这句,又道“你最好别想算计我,不然,我真的要戳你了,我可不会留情”
胥烈望着这孩子坚决的神色,哑然失笑。
戚峰听说报信,命一队精锐出外,查看返回来的周朝俘虏们。
为首老者进城见了戚峰,告知了俞星臣的安排。
屏退左右,老者又低声道“俞监军还有一句请务必留意,北地异动。”
戚峰问什么事异动,老者道“俞监军并未细说,大概是怕路上又有意外。”
就在此刻,罗洺拉着决明跑来“峰哥”
戚峰回身“咋了”
罗洺把决明拉到身旁“决明,你跟戚将军说。”
决明面对戚峰众人,还有点胆怯,低着头,只伸手指了指天上。
戚峰抬头看看天“怎么了”
罗洺等不及,说道“决明刚才说,天上有龙。在那边来着”
决明立刻指向北边。
戚峰盯着决明看了半晌,灵机一动,赶忙出门上城楼。
一阵奇怪的寒风扑面而来,城楼上的士兵们都忍不住瑟缩“今儿太阳这样大,怎么风反而更冷起来。”
另一个道“方才还好好的,突然间就起风了。”
戚峰拧眉看向北边的天际,朦朦胧胧,天空中仿佛有一点青色的“烟气”飘渺,楞眼看来,又仿佛是一片散开的阴云。
戚峰揉揉眼睛,想到罗洺说决明的话,他喃喃“龙还是”
老者的那句“北地异动”在耳畔响起,戚峰的心微微跳乱。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那点烟气,三两步奔下城门楼“点一千兵马,立刻随我出城”
北原大营距离祖王城近,大营内的将士,早一步发现祖王城方向起了青烟,不知何故。
因蒙岱“暴毙”,朝廷还未派新任元帅,便由蒙岱一名副将暂时代管。
副将派了三千兵马前往查看究竟。
谁知还未到祖王城,迎面就见许多人,或骑马或乘车,正迅速向着此处赶来。
他们急忙要拦住,喝道“什么人”
那些人却分毫不理会,只顾赶路。
就在北原大营的士兵们想要动手的时候,耳畔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
所有人目光所及,前方,好像是掀起了一片白色的海浪,又好像是雪变成了流动的河墙,正向着此处迅速推移而来。
这会儿自祖王城中逃出的人已经到了近前,士兵们却来不及拦阻了,有将领大声呼喝“撤,快撤”
众人都忙不迭地调转马头,重新向着大营的方向夺命狂奔。
北原大营方向的士兵们,猛地看到自己人这么快又折返,本正觉着奇怪,直到看见他们身后那雪白涌起仿佛海浪般的雪墙,众人的眼睛都直了,四散奔逃。
大营的将士跟从祖王城逃出来的人迅速冲进了营中,而士兵们都也听见了那轰隆隆仿佛能够吞噬天地的响动,这一刻,“天灾”降临,性命攸关,没有人再管别的。
戚峰带的人马向北原大营赶去之时,也听见了那异样的轰响,只是大营在前,一时还没留意背后的那些雪浪。
正在这时,有车马从大营之中飞奔而出。
中间那辆马车一路拼死颠簸,几乎已经快要散架了。
戚峰正瞪着眼睛看,才发现大营中的雪浪跟着扑了出来,虽然已经不是袭灭祖王城时候的“雪山”,但也如同洪水般势不可挡。
戚峰常年在南边厮混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奇景“这他娘的,闹什么鬼”他来不及细想这是怎么回事,只回头道“撤,快撤”
军马纷纷回头。
这边戚峰也正欲调转马头,耳畔忽然听见有人叫道“戚将军”
戚峰定睛,百忙中看到马车内一张熟悉的脸孔。
“俞监军”戚峰双眼一亮。
此刻那雪浪已经追了过来,被那雪浪狠命一拍,整辆车歪了出去。
与此同时,戚峰自马背上跃起,直扑向前。,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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