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龙体欠佳, 病倒的事情传了出去。
本来皇帝的身体就不是很好,但这次病发的格外厉害,据说足足昏迷了两天才醒。
宣王跟端王两人得了消息后便进宫探看, 昼夜伺候于勤政殿内。
这几个月,太医院的林院首频频出入宣王府, 外间知道的, 都说是为了侧妃娘娘的身孕。
但只有林琅跟宣王知道缘故, 甚至宣王的心腹人都不晓得究竟。
杨甯虽也是在王府内,但宣王却并不曾告诉过她林院首一来便要呆半个多时辰是为什么。
不过杨甯聪明,自己毕竟也能猜出几分来毕竟林琅是太医, 来王府既然不是为了自己, 那当然是为了宣王如何。
但宣王不提, 她自然也不会多嘴。
宣王一进宫,常常两三天不得回来。
顾莜便来到王府里陪着杨甯。
私下里说起皇帝的病,顾莜轻声道“我先前回过一趟顾家, 你大舅舅最近似乎忙的很。”
杨甯道“他忙什么,现在漕司上的事, 不都给了大哥哥了”
顾莜一笑“我想他未必甘心吧。”
杨甯呵呵道“就算他不甘心这么退了,可还有个外祖父在,想来他总不至于敢明目张胆的做什么。”
“谁知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个词利令智昏, 何况他本来就不算是一个聪明人。”顾莜想了会儿, 叹息“他那性子, 要真干出点什么来, 顾家就真完了。”
杨甯听出一点意思“娘是担心他把顾家拉下水”
顾莜看了看她“再怎么样,那毕竟是我的娘家,别的不说, 你外祖父是真心疼我的。”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涌出一点朦朦胧胧的东西“可惜,我大概是让他失望了。”
杨甯勉强笑笑,握住她的手道“母亲又说什么。总之现在平平安安的就罢了。”
“平安”顾莜喃喃了一句,微笑道“是啊,平平安安的就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有宫女进来拨炭火,杨仪道“雪还下么”
宫女忙道“回娘娘,已经停了。”
等人退下后,顾莜扫了眼门口,道“对了,之前那个跟你的青叶,被封为了青妃我一直都没有问你,她是怎么就进宫了的,之前看她总是少言寡语有些木讷,不像是个出挑的,怎么就这样对了皇上的脾气呢”
杨甯正盯着地上铜炉内的银炭,闻言道“皇上也是人,是人便有软肋,只要投其所好就是了。”
顾莜问道“难道皇上喜欢青叶那样的”
杨甯摇摇头“宫内多的是各色的美人,就算送一个绝色的进宫去,以皇上喜新厌旧的性子,总也有厌弃的一日。只不过,皇上虽不至于沉湎于美色,但有一件事情他是绝不会厌倦的。”
“是什么”顾莜也不由地好奇了。
杨甯笑道“娘忘了,皇上最好什么”
顾莜想了想,迟疑地问“难不成是”
“自然是修道,或者说是对于长生不老之术的痴迷,”杨甯的声音低低的“只要让皇上以为,青叶是那个能同他修道的人,青叶自然就会成为三千佳丽之中最不同的那个。”
顾莜笑道“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
“事在人为,”杨甯道“何况青叶自己也是乐意的,做一个任人呼喝的婢女,到宠冠后宫高高在上的娘娘,谁不乐意呢。”
她既然有了此心,青叶又乐意,她自然会叫人来教青叶一些道家的法门,包括“双修”之类的种种。
顾莜寻思了会儿“你可要小心些她可靠么”
杨甯道“娘可还记得当初顾荣儿设计了我,在老太太跟前逼问青叶的事么她本来可以在那时候站出来踩我,但她并没有,所以我相信她确实忠心。”
顾莜有点不太记得此事了,见她说的肯定,便不再多言。
只又问道“你是为何把她送进宫的,是因为我吗”
杨甯长叹了声“不仅仅是,我也算是自保吧。”
顾莜握住杨甯的手“我看宣王殿下对你还是上心的,又加上青叶这一层,将来就算孙家姑娘进来,也未必会怎样为难到你,何况甯儿你又聪明。只要你肯用心在自己身上,自然不会有碍。”
四目相对,杨甯也道“娘你既然懂得这个道理,也得多在自己身上用心才是。”
顾莜一窒。
好不容易两人说到这般地步,杨甯试探地看她“娘,你正当年华,我看父亲这一去北境,已经有些离心之意了。不如趁着这个功夫,大家体体面面地”
顾莜知道她要说什么,笑笑“你想叫我跟他和离”
杨甯顺势道“如果父亲不知道有关于杨仪的那些事,恐怕他的心不会离娘这么远,但现在以他的脾气,未必会见谅,娘何必执迷不悟呢。”
顾莜转头看向窗上,过了会儿她问道“甯儿,我问你,当初没有能嫁给俞星臣,你悔恨吗”
杨甯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句,整个人一震“娘”
顾莜回头看向她的双眼“我不是外人,只你我母女说两句体己话而已。不必忌讳什么。”
杨甯同她对视片刻“这有什么可说的呢,毕竟说也无用。”
“那就是后悔了”
杨甯不肯诉诸于言语,只淡淡地笑“我只记得那句话你既无心我便休,他的心早不在我身上了。我又何必留恋呢。”
顾莜道“但如果重新让你选择,你是不是会选他。”
杨甯的心一动,继而一刺“娘”
顾莜道“你是错过了,不能回头,我是撞破了头,也不肯回头。咱们娘两,真的是”她轻笑出声,转身去拿起先前放下的针线。
杨甯本是要趁机劝她的,没想到反而被顾莜引动了心事。
当初知道俞星臣要北去的时候,杨甯简直不能信。
她跟俞鼐俞鼎的看法是一样的,俞星臣这么做,简直是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高官厚禄青云直上,而选择了一条前途未卜危机重重的路。
先前俞星臣去海州的时候,杨甯诅咒他去死,但当时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背刺”,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
但在他离开后,她却日日噩梦,只盼他能无恙,那种煎熬,直到如今尚且铭心刻骨。
这次,杨甯质问俞星臣到底为何如此,是为了杨仪还是怎样。
俞星臣摇头“这不是娘娘该问的,我也没有必要跟您解释。”
杨甯却到底知道,以他那样矜贵自持的性子,就算喜欢上杨仪,也不至于就真的到达“死缠烂打”、执意追随的地步杨仪前脚要走,他后脚就要跟上绝不是如此。
于是她忍住脾气,只道“你就算把我当作一个陌路之人,对你的好意劝诫,北境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别以为海州那次安然无恙,去北境也能如此幸运,你是最清醒的人,就算你有报国之志,在京内也是一样的只身犯险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三爷总不会以为,性命没了,你还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吧”
最后这句,自然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是何意。
俞星臣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他看着杨甯道“我虽有向死而生之意,但”并未说下去,他拂袖迈步出外。
杨甯着急喝道“俞星臣,别执迷不悟”
俞星臣走到门口,回头看向杨甯。
当时他的脸色,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
他道“说来,你可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才造成了”
杨甯在等他说完,可俞星臣的目光却在她身上扫了扫,却又一笑摇头。
他还是转身去了,这一去,便天南海北。
至今,杨甯都不知道俞星臣临去那两句话到底何意。
回过神来后,杨甯看到顾莜正在缝一件小衣裳。
这些日子,顾莜做了好几件婴孩的衣物,难为她这样耐心仔细。
她对杨甯道“当初有你的时候,身上怪难过的,便没有做这些,这次可以补上了。”
杨甯每次劝她歇着,何况又不会缺这些东西。顾莜只是不肯听。
呆呆地,杨甯看着她慢慢地飞针走线,顾莜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甯儿,还有一件事。”
“是什么”
“这次倘若杨仪能够回来,你千万不要、”顾莜思忖着“不要针对她如何。”
“娘怎么说这话”杨甯又惊又笑。
顾莜垂着头,也跟着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永远不后悔嫁给你父亲,唯一做错了,是不该对杨仪”
杨甯一惊。
顾莜叹道“当时也不知怎地,大概是把对于洛蝶的恨加在她的身上了,鬼迷心窍一样,总想要她死才好直到现在,才知道她根本同我们不是一路人,那个丫头,却比她的母亲更有志气,生为个女儿身委屈她了,我又常常想,我要是没有对她动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娘”虽然知道顾莜说的对,但杨甯亲耳听着,仍是心情复杂,隐约刺耳。
顾莜却抬头向着她笑笑“总之,听娘的话好么”
杨甯努了努嘴,终于道“我早就跟她井水不犯河水的了。再说,也没什么机会跟她照面儿,您不是说的清楚么,人家根本同我们不是一路的。”
顾莜又握了握她的手,喜滋滋把自己缝制的那件小衣裳给杨甯看“怎么样”
杨甯笑道“好的很,比宫内最巧手的绣娘做的都强。”
京城,顾家。
这日,顾瑞河回了大宅,在前面给老太太请安后,便去拜见顾盟。
老祖宗顾盟近来更加不管事,漕运上已经完全交给了顾瑞河。
顾瑞河到了里间,行礼过后,低低道“祖父,听说北边那里,杨院监出了事。”
“杨登怎么了。”顾盟面不改色地问。
顾瑞河将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叹道“之前我还劝过叫姑父不要去,没想到这么快就真的出了事”
他的眼圈微红,毕竟杨登是那样和蔼仁慈的长者,是顾瑞河所见的长辈中最值得敬爱的人。
顾盟却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那北境遍地都是刀子,就算你我这样的人去了都要带点伤,九死一生,何况是他真真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呆惯了不知道外头的险恶也是他求仁得仁而已。”
顾瑞河压下心头难过,吁了口气“事已至此,我只担心万一给甯儿知道了,还有姑母她先前才好些”
“既然咱们都知道了,宣王恐怕迟早晚也会得知,”顾盟脸色淡淡地“叫我说,这件事你开口,比甯儿从别人嘴里知道要好。找个时间,去告诉她,让她有所准备吧。”
顾瑞河听他如此决断,一惊“可甯儿是有身孕的人,我怕”
“她不是连这个都禁不住的,何况,杨登在离开之前已经留了和离书,哼,这样的男人”顾盟冷笑了两声“不提也罢。”
“是。”顾瑞河垂首。
顾盟扫了眼“还有事么”
“还是先前,往北境运送粮饷棉服等的那件事”顾瑞河迟疑。
顾盟道“马浜不是死了么又提起来做什么”
顾瑞河望着他的脸色“祖父,以俞监军的精明,倘若是马浜独吞了那笔饷银,他不可能查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
“当初负责押送的是”
没等顾瑞河说完,顾盟道“罢了,总之这件事不与你相干,你也不必理会。若无别的话说,就去吧。”
顾盟一声吩咐,顾瑞河只得退了出来。
在上房外头,顾瑞河遇到了顾朝宗。
父子两人照面,见顾瑞河行礼,顾朝宗打量道“你来做什么”
“回父亲,是有一件事要告诉祖父。”
顾朝宗冷笑“听他们说你很能干,只是最好稳住了,不该你插手的,别去乱动。”
“我不懂父亲指的是什么。”顾瑞河垂眸。
顾朝宗冷冷地说道“你最好不懂。”
没有多言,顾朝宗撇下顾瑞河进内去了。
顾瑞河望着父亲的身影进了门,这才转身向外而去。
俞星臣当初抵达武威监军府后,接手了前监军马浜负责之事。
因饷银空缺,写折子回京询问究竟。
户部俞鼐的回复是,当时饷银已经拨批了一部分,由漕运负责押送到北境,由监军马浜交接。
而那时候负责运送这批东西的,是顾朝宗的心腹。
虽然在顾盟面前那句话没说完,但顾瑞河知道,老祖宗不至于不清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要如何处置,只看顾盟的意思。
而顾瑞河希望,事情并不像是自己所担心的那样不堪。
顾瑞河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在顾家长房内发生的事。
看着刚进内的儿子,顾盟的脸色不像是面对顾瑞河时候的温和。
他冷然盯着顾朝宗“北境那件事,你料理干净了没有。”
顾朝宗低垂着头“已经差不多都弄好了,知情的人都父亲放心。”说了这句又道“果然那不孝子对父亲提这件事了”
“你自己做事不干不净地被揭出来,又说什么”顾盟呵斥。
顾朝宗垂首。
“幸而如今皇上病重,顾不上这些事,不然”顾盟沉沉地,冷哼。
顾朝宗眼珠转动,抬头看向顾盟“父亲,听说皇上病的很不好两位王爷连日不出宫了,到了这种地步,是不是该定了到底是哪一位继承大统”
顾盟倒吸一口冷气“你说什么”
“父亲,这可是当务之急我才从外头来,好些人都在议论此事呢。”顾朝宗的脸上透出一种跃跃欲试的表情,低声道“如今北境正不知如何,倘若皇上有个万一,而储君却不曾指定,那”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顾朝宗还要再说,便给顾盟严厉的眼神制止“你最好收敛些,不要轻举妄动。越是在这个关头越要谨慎听清楚没有”
“是。”顾朝宗深深低头。
他不敢再多言,只又过了半晌,才听见顾盟有些苍老的声音道“北境那边儿,到底棘手,一个薛十七倒也罢了,偏又多了个俞星臣,好好的世家公子,跟着去搅这趟浑水”
顾朝宗心头一震。
只听顾盟喃喃道“真以为一个个都是an邦定国旷世之才了,哼,初生牛犊不怕虎而已,只怕北境不是建功立业的地方,而是枯骨英雄冢”
北境。
薛放记得自己只是稍微闭了闭眼。
但当他醒来的时候,眼前却已经不是先前的场景了。
朦胧中他看到了一张令他极为意外的脸。
肤色略白,眼珠微蓝。
虽不是十分真切,但胥烈
薛放几乎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定睛再看依稀发现胥烈眼底冒出来的一点很淡的笑意。
这瞬间薛放明白这是真的。
他挑了挑眉,但疼痛也随之而来。
之前一人对付七八个来历不明的高手,虽然出其不意先干掉了一个,但这些人绝不是泛泛之辈,且互相配合进退有序,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薛放虽又杀了一人,重创一个,自己却也难免挂了彩,偏偏对方的兵刃上竟是淬了毒的,血流出来,瞬间泛黑。
幸亏杨仪给他随身带了好几颗药,薛放也顾不上找那颗是解毒的,一股脑塞进嘴里。
又找了个机会,把腿上的伤紧紧缠住,划十字挤出些毒血。
可他是且战且退,自然未必做的那么利落,到底毒发。
他只记得自己又伤了两人后,剩下那两个杀手不太敢靠他太近,正是趁着这个机会,他咬牙冲开一段距离
最后一刻他倒在地上,眼前所见,似乎是一辆马车徐徐而来。
薛放合眼的功夫,便人事不省了。
此时薛放正恍惚,却听胥烈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哪里想到你也能落在我手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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