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斥候们以为, 那些北原人是想对黎渊两人不利,所以赶紧上马冲上前去迎接。
不料向那边的时候, 逐渐发现, 对方明明带着弓箭,却并没有动手发射,而只是不停地大声疾呼, 似乎是在冲着前头叫嚷什么。
斥候们不明所以。
此刻黎渊也发现了迎接过来的斥候众人,松了口气。
而斥候们眼见两方靠近, 有的便握住了弓箭, 准备在靠近的时候向着对方射箭。
那些北原人见状, 为首一人大喝了声,逐渐放慢了马速。
然后几十匹马停在了原地, 只是望着黎渊的方向。
斥候们一头雾水,拿不准他们是什么意思,可也顾不得多想, 护住了黎渊后,立刻向定北城的方向狂奔。
黎渊怀中的人, 却是之前被胥烈带走的晓风。
此刻他从黎渊怀中探头出去, 看向那些北原人的方向,但并没有说话。
斥候们护送黎渊将到定北城, 隔着四五里远便止住了,毕竟他们还有任务。
黎渊回头道谢, 依旧打马而去。
定北城中,俞星臣得知黎渊带了晓风回来的消息,赶忙迎了出去。
此刻戚峰正陪着黎渊进门,晓风被付逍拉着,跟在身旁。
见了俞星臣, 晓风的脸色有些忐忑。
俞星臣欲言又止,只拍拍晓风的肩头,温声道“没事儿,回来了就好。”
晓风仰头望着他“俞监军”
付逍道“你不是有事要跟俞监军说么”
晓风点点头,俞星臣又看了看黎渊,见他沉默不语。自己便先带晓风进内“怎么了”
“俞监军,北原他们正在调兵,”晓风满脸紧张,说道“好像是三十万的军马,这两天就要打过来了。”
俞星臣微震,扫了扫戚峰,问道“你听谁说的”
晓风瞥了眼付逍,低下头“我、我是偷听皇后他们说的。”
付逍听见“皇后”两个字,屏住呼吸。
先前晓风跟着胥烈离开后,胥烈一刻不停地,命人将他护送到了西京。
他事先命人去报信,胥皇后早就知道了,一路做足了安排,风驰电掣一样,把晓风秘密护送进了北原皇都。
晓风完全身不由己,其实在出定北城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但就算开口,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听他的,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越是离定北城远些,晓风便越是惶恐,他突然开始想念岳屏娘,付逍,杨仪,薛放,甚至是斧头夏绮决明等人,后悔自己的冒失。
直到进了北原皇都,一辆马车,将他送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他从没有踏出过定北城,更不曾到过北原皇都,不知道北原的风土人情,却看得出这是一户极显赫的人家。
门口两侧,是两个不知什么的石兽蹲着,石兽高耸,相貌狰狞,比一个大人都要高,晓风从旁走过,抬头看了眼,那神兽好像在俯视睥睨着他,晓风心中生出一种久违的畏惧感。
进门的时候他看了眼那高大的门头,依稀地觉着有些许眼熟。
但没容他细看,有人领着他进门,到了一处极暖和的大房子里。
没有人在跟前,空空荡荡的,地上是一个大的青铜火炉,银炭时不时发出响动,炕上铺着厚厚的斑斓皮毛,炕边有个矮桌,上面放着一把大肚子银壶,几个扣着的碗,还有一碟子糕饼。
晓风打量了半晌,没有人来,他摸了摸银壶,竟是暖的。
于是取了个碗,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料那并不是茶,而是奶白的颜色,带着些许茶香。
晓风正好有些饿了,便喝了一碗,那香甜的味道让他很喜欢,不由又倒了半碗,吃了半块饼。
喝完后,他看看外头,天色稍微暗下来。
离开定北城后,他一直都在路上颠簸,就算夜晚也在赶路,早就累了。
晓风来回走了几步,摇摇头,自己爬到炕上,先睡一觉再说。
正睡得沉酣,耳畔听到低低的啜泣声音。
晓风已经不知人在何处,也不晓得是谁在哭,兴许是自己做梦吧
他动了动,稍微眯起眼睛,瞧见有道身影坐在跟前,像是个女子。
晓风心中一热,猛然激灵,醒了过来“娘”
惊喜交加地,他坐起身抓住那女子。
但就在握住对方手臂的瞬间,晓风看清楚了,那并不是岳屏娘,面前的女子,自然是比岳屏娘更好看,衣着也极其华贵,她的皮肤白皙,因为背光,眸色显得很特别,不是黑色,也不是蓝色,像是月光下的湖水。
晓风赶忙撒开手。
那女子自然就是胥宝沁,她匆忙来到,发现晓风睡在这里,望着他的轮廓,秀气的眉眼,微卷的发丝,胥皇后心中一阵潮涌,即刻就知道这是自己丢失的孩子
她按捺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卷起晓风的裤脚,看向他的腿上。
曾经在海纳小的时候,胥宝沁因为入了宫,自然不能亲自照看他,就留他在这个宅子里。
那会儿海纳已经懂事,想要找自己的母亲,但是仆人们拦着不肯叫他往外头去。
他里里外外地寻找,找不见母亲,便哭个不住,使性子打翻了炭盆,结果一块炭落在腿上,烧破了裤子,在他的右腿膝盖上留下一处永远不能消退的疤痕。
幸亏发现的早,不然整个人就
冬日穿得厚,还好晓风不胖,把棉裤拉起来,果真在膝盖旁边看到一块拇指大的旧伤。
刹那间,皇后的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这个秘密除了当年照顾过晓风的两个心腹外,甚至连胥烈都不知道。
如今看到这疤痕,还能再说什么
胥皇后紧紧地捂住脸,才强忍住那满腹的哽咽哭泣。
她流着泪,很想抱抱晓风,又怕把他惊醒。
但是此刻的泪,多是“喜极而泣”,为了他这么多年的痛苦折磨煎熬,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这一刻,她不恨任何人了,甚至感激上苍,感激薛靖,他到底不是那种狠心绝情的男子,她从来就不曾看错过这个男人。
极度的情绪自制,嘴唇都要咬破了,眼睛也哭肿。
当晓风叫“娘”的时候,胥皇后几乎以为他是认出自己了。
正惊喜不已,但看到晓风失望的眼神以及退后的样子,她才明白,他把自己认作了别的女子,那个替代她照顾着他的女子。
胥皇后擦了擦泪“海纳”
晓风眨了眨眼,狐疑地问“我、我不叫海纳你是谁”
胥皇后挤出一抹笑,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是你的母亲,你原本是叫海纳的,孩子”
晓风见她要抱自己,赶忙又退后。
“别怕,”胥皇后见他仍是不信躲闪,便竭力温声安抚道“海纳,你、你细看看,你的样貌跟我是不是一样的你好好想想,以前,你就住在这里的。”
晓风一震。
他的心怦怦乱跳,顷刻才道“胥烈说,他会带我来找我的亲生母亲,真的、真的就是你吗”
胥皇后闭闭眼,泪刷地流了下来“是我,当然是我啊”
晓风道“那你是北原人,我为什么会到大周呢”
胥皇后的脸上流露痛苦之色“是有个人狠心地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晓风问“是什么人”
要是在先前,胥皇后必定痛骂薛靖,可此时她欲言又止,摇摇头道“总之海纳,现在你回到母亲身边儿了,这就好。你过来,让我抱抱你。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你了。”说着眼泪便从眼眶中滚滚落下。
晓风被她伤心的样子震撼,也莫名地觉着有些心酸,便试着靠近。
还不等他到身旁,胥皇后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地揽入怀中,哽咽着说道“海纳,我的孩子阿娘的心肝宝贝”
虽然对于晓风而言,这个女人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可是一种天然无法抵挡的血亲感应,让他在胥皇后哭着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也跟着涌动。
他愣了会儿,情不自禁地伸手将胥皇后轻轻地抱住,有一声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呼唤,逐渐将要苏醒。
胥皇后在这里呆了一夜,她仔细地询问晓风在大周的种种,有没有受苦,岳屏娘他们对他好不好之类。
晓风道“娘对我很好,虽然穷,但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我吃还有付叔,仪姐姐十七爷”说到杨仪跟薛放,又忙打住。
胥皇后早就把他的身世打听的清楚,可听他叫岳屏娘母“娘”,胥皇后道“好孩子,以后只有我才是你的母亲,你就留在北原,跟母亲永永远远的,再不分开了,好吗”
晓风可没有想过这个,他只是想见见自己亲生娘亲闻言一怔“啊可是我”
胥皇后赶紧捂住他的嘴“你虽然不说,但是我知道,你在外头必定受了很多苦,你放心,以后跟在娘身边儿,娘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娘一定会弥补你的好吗娘的乖孩子”
她的蓝眼睛里泪光盈盈地,带着慈爱跟祈求之色。
晓风的心头颤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早上,有人来请胥皇后,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告诉晓风,让他安心住在这里,她有点事情去做,下午再来看他。
等皇后走后,晓风吃了早饭,觉着闷些,便出了门,在府内闲逛。
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跟着他,但她们说的都是北原语,晓风似懂非懂,也很少跟他们说话。
这宅子虽然很大,但他逛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中午吃了饭,又睡了一觉。
醒来之后才知道胥宝沁来了,只是看着他睡着,才并没有打扰。
胥宝沁叫人赶做了两套少年的衣裳,都是北原的衣袍,用的上好的狐狸皮貂鼠皮,并保暖翻毛的帽子,靴子等,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全新的。
丫鬟们又烧了水,伺候晓风沐浴。
晓风从没有被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料。
等他换上了北原的服侍,胥宝沁仔仔细细打量着,忍不住又将他紧紧地抱入怀中,失而复得,皇后没法儿形容自己心中的狂喜。
恨不得时时刻刻把这孩子带在身边,或者向着天下昭告他是谁。
可偏偏她的身份如同一重桎梏,让她不得自由。
当天晚上,胥宝沁守着晓风,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出门。
胥皇后以为晓风睡着了,不料他是假装入睡。
晓风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他知道胥宝沁是胥烈的姐姐,知道她是北原的皇后,身份不同一般,也许她很忙
但是,这种陡然而来,却又必须离开的感觉,让晓风心里有些怪怪的,就好像好像这种感觉也并不陌生。
他望着身上锦绣的衣袍,看看身下铺着的斑斓毛皮,想到皇后笑盈盈的慈爱的脸,这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吗他喜欢胥皇后,但是又总觉着哪里不太对劲。
在胥宝沁出门后,晓风悄悄地起身。
他本来是想喝口水,不料却听见外头有低低的说话声音。
声音很低,是北原的语言。
晓风稍微靠近门口,原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听着听着,心中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很久之前也会这样的话一样。
一个声音道“现在太后他们恨不得抓住你的把柄,你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任性。”
胥皇后道“我不管她们想干什么,他是海纳是我的孩子谁要敢拿这个兴风作浪,我绝不会饶恕。”
晓风吃惊,皇后的声音同跟他说话时候完全不一样,透着几分阴狠似的。
“万一他们拿海纳做对付你的武器呢皇贵妃可也正巴望着万一给皇上知道了”
胥皇后道“我不怕让皇上知道,哪怕他要降罪,我也要认回海纳,他是我的孩子我绝不会再将他丢了。”
“宝沁,你不能这样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胥氏想一想,都说大周的皇帝病重,兴许会有宫变,但我们这里又好多少万一逼得太后那些人狗急跳墙要知道最近有不少可疑之人,在门口出没。”
“他们要针对胥氏不是一朝一日,跟海纳没有关系,总之我会护着他。”
斩钉截铁说到这里,皇后道“不用再说了,多安排人手,加紧防范,我不会让海纳有任何不妥。”
晓风把这些话,听了个大概。
他不太懂,但莫名地觉着着急。
又一日,忽然有人来找他。
来的人,正是合都小王子,被几个太监陪着。
合都进门便问“舅舅认识的那位朋友在哪里”
晓风听见动静,出门,见是这样小的孩子,惊讶,这时侯他还不知道合都是谁,便道“你是何人”
合都瞪大眼睛“你又是谁”
旁边的婢女忙道“殿下,这位他就是是烈亲王的朋友。”
合都很惊讶“什么他的年纪也不大,怎么是舅舅的朋友喂,你是哪里来的”
晓风盯着面前这衣着华贵,派头十足的孩童“殿下你是”
合都道“我你都不认得”忽然他改口道“你说的是大周的话,你也会大周的话”
晓风哑然。
合都有点骄傲地“我也会不少,我是不是很厉害是母后派人教我的,我学的可用心了。”
“母后”晓风蓦地知道了他的身份。
合都嘿嘿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才来的。我的母后你都不知道吗你家在哪儿”
这么简单的问题,晓风居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愣愣地看着合都“我”
合都走近,轻轻地碰碰他的手背,道“怎么啦,你既然是舅舅的朋友,放心好了,我不会欺负你的。”
晓风挺喜欢合都的,但是因为知道合都的身份,心里五味杂陈。
这天,胥宝沁没有来。到了次日,却有人来接了晓风。
本来晓风不知要去哪里,直到进了北原的皇宫。
因为他生得本就是北原皇族的长相,又换了贵族的衣裳,气质更是出众,一举一动,自然贵气,年纪且不大,所到之处,引来无数目光的注视,都以为是哪个不常露面的贵族少年。
被带到内宫,进了殿内,他看见了高高在上的胥宝沁跟另一个相貌威猛的男子。
而在两人身旁,还坐着一个年纪略大的“老太太”,衣着也尽显华贵。
胥皇后的脸色不太好,有些担忧地望着晓风。
倒是那男子打量着晓风,他并没在意晓风不曾行礼的举动,微笑说“果真跟皇后像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连朕看了也不由地喜欢。”
此人,自然就是北原的皇帝。
皇后垂眸。旁边的那“老太太”皇太后道“可惜并不是皇上的种子。”
“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再说,不是朕的,也是皇后的,”皇帝笑着说道“朕看他很好。”
皇太后眉头紧锁,不阴不阳地说道“皇上可要好好看看,虽说有皇后的血脉,但谁知道另一半掺和的是什么,可别把狼群里放进一只猎鹰崽子,长大了专门叼狼。”
“太后恕罪,”胥皇后拧眉道“海纳不是狼,也不是鹰,他是我的孩子。”
皇太后哼了声,不言语。
皇帝摆手道“都不用争了,今日朕叫人把他带来,就是为了说明白,朕知道海纳的存在,朕也并不在意横竖他是皇后的孩子,朕就也视同己出,而且只要他在北原,自然就是北原的好男儿。”
他们说话用的是北原话,晓风一直听着,从来没有出声。
因为他从小离开,在大周生活了那么多年,而从进来后又很安静,所以不管是皇后还是皇帝太后,都以为他不懂。
直到这会儿,才听见晓风开口“我不会留在北原。”他用官话清晰地说道“我也不是北原人,我是大周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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