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9. 一更君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杨甯因为有身孕的缘故, 只在杨登的灵柩刚回来的两天,回杨家守过灵。

    顾莜便是在第三天出了事。

    虽然被救了回来,但顾莜的情形不算很好, 几个太医轮番诊看,很不容乐观。

    杨甯守着自己的母亲。

    望着顾莜额头上缠着的厚厚的细麻布,显得她的脸格外小了, 寡淡的眉眼,苍白的肤色, 跟之前那艳光四射不可一世的女子, 简直判若两人。

    原本, 杨甯还以为顾莜已经“走了出来”。

    直到顾莜自戕,杨甯回顾之前种种,蓦然醒悟。

    原来母亲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

    从顾莜告诉她杨登出了事、所说的话, 到顾莜不辞辛苦地给未出生的孩子缝衣裳,种种叮嘱,温馨相处杨甯就觉着顾莜的反应有些太过平静, 但她想不到她居然会决绝到这种地步。

    杨甯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堵着。

    当时在听说顾莜出事后, 杨甯并没有很惊慌, 甚至没有流多少泪,她满心都是那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该来的终究会来。

    此时此刻,杨甯看着面前的母亲,她觉着可笑。

    顾莜这一辈子, 都活在“杨登”两个字上, 为嫁给杨登,受了多少冷眼嘲笑,各种磋磨, 她依旧九死不悔。

    就算被杨登“薄待”,但只要他哄一哄,她就会满足。

    甚至于最后自寻死路,也都是因为杨登。

    杨甯觉着这样的女子太过可笑可怜了,但同时她又不能否认,顾莜活的,随心所欲。

    顾莜要喜欢一个人,便倾尽全力的去喜欢,这点儿,是杨甯望尘莫及的。

    目光在顾莜的面上慢慢地掠过。

    杨甯心想为什么会这样。

    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辈子,虽说自己并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一步步走来,却如此坎坷,喜欢的人一再错过,本来以为认命也就罢了,现在,竟闹到父母几乎双亡的地步

    就算是在前世,顾莜至少一直都风风光光的,直到最后那猝不及防的株连之罪降下。

    没想到这一世,竟然更惨上百倍。

    “呵”杨甯不由轻笑。

    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呢,还是

    她现在已经想不明白了,脑中一片混沌。

    甚至觉着,假如还有更大的不幸,那就让它出现吧,她现在很希望能够

    一了百了。

    也许,就如同前世一般,痛快死在薛放的手上,然后

    假如能够再重来一次她真盼着、也许还有这种机会。

    反正她如今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就算真的一了百了,那似乎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反而更好。

    身后的宫女们听见她的轻笑,悄然对视了眼,不晓得侧妃为何如此反常。

    但谁也不敢出声。

    在顾家出事之后,顾瑞河被从顺天府放了出来。

    是宣王殿下的旨意,让顾瑞河暂时重新执掌漕司,毕竟漕运至关重要,调别人来掌管,未必如他一样得心应手,四面八方的那些人也肯听命。

    听说了顾莜出事后,顾瑞河立刻来探望。

    看到杨甯灰白的脸色,顾瑞河有些惊心,先看过顾莜,又看向杨甯。

    他想安慰杨甯,但那些话说出来毫无分量。

    两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最后,还是杨甯先开了口,她道“皇上其实早就盯上了顾家,迟早晚是要动手的。”

    顾瑞河一惊,没想到她竟在这时候说起此事。

    杨甯道“母亲曾经跟我说,让我照看着顾家,假如舅舅不自己作死,倒是未尝不可,谁知他的胆子竟那么大了。”

    顾瑞河听她提起顾朝宗,低头道“现在整个顾家都被清理干净了,只怕我也迟早晚的。”

    杨甯摇头道“你跟他们不一样,皇上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让你来暂理漕司了。”

    顾瑞河呵了声“这又算什么呢。我虽说并不很喜欢那个家,但到底是顾家的人。倒不如跟众人一起,反而痛快。”

    杨甯看向他,默默道“若你这样想,就辜负霜尺一片心意了。”

    顾瑞河愕然“你说什么”

    杨甯道“你真以为她是为了去报仇,才上顾家门的表哥,好好想想吧。”

    顾瑞河目光闪烁,双手握拳,半晌才语声艰涩地说道“难道她是想要让父亲可”欲言又止,顾瑞河道“可你又怎么知道”

    杨甯直接说道“因为是我提醒过她,她才去的。”

    “你你为什么”顾瑞河猛然惊怔,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地“这么说你早就知道皇上会”

    “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杨甯淡淡道“是舅舅自己把自己送上了黄泉路。”

    顾瑞河直直地看着杨甯。

    杨甯道“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杨甯垂眸,若是顾莜没出事,也许她会沉默不言。

    但现在,她并不在乎。

    “只是觉着没必要再瞒着。而且霜尺”

    “她她”顾瑞河心中怦怦乱跳,难受之极。

    那天霜尺刺杀顾朝宗,顾瑞河只以为她是来报复顾家,若杨甯不提此事,他只怕永远都不知道。

    而在事发后,霜尺也被关入了大牢,顾瑞河那会儿自身难保,当然救不了她。

    以顾朝宗的性子,霜尺只怕已经被

    杨甯心中却想起在她最难堪的那日,向她递伞的女子。

    她轻声道“我总要做一件好事的。”

    顾瑞河不懂这话的意思。杨甯看向他“不过,哥哥不用再找她了,她不会再见你。”

    “她真的还活着”说出这句的时候,顾瑞河的鼻子一酸。

    杨甯看了出来,她笑了笑,道“可惜她是个那样的出身,不然,跟表哥确实是良配。”

    说到这里,杨甯想起一件事“对了。有样东西。”

    杨甯叫了一名宫女,吩咐了两句。

    那宫女入内,片刻后取了一样被缎子包裹的物件出来。

    杨甯对顾瑞河示意,他上前接过,打开缎子,却见到里头竟是个极其精致的荷包。

    不是现在坊间流行的什么“蝶恋花”,“鱼戏水”,“一鹭莲升”,“凤穿牡丹”之类,而是一条五彩的河流,芳草萋萋,而远处似有小山连绵,山顶青中带雪。

    旁边似乎还有些针脚痕迹,但不知为何被拆掉了似的,看那位置,应该是一行字。

    杨甯道“这是她托我转交给表哥的,留个念想吧。”

    顾瑞河捧着这荷包,双手发抖。

    当时霜尺出其不意跑到顾家,又刺伤了顾朝宗,顾瑞河心里是有点恨她的,以为她之前对自己的种种柔顺皆都是装出来的,只等今日让他们父子反目。

    他以为她是在利用自己,对他完全无情。

    没想到,背后竟藏着如此苦心。

    顾瑞河的眼前一片模糊,这短短的半个月内,他的人生几经生死,亲朋好友,生离死别,压抑的情绪在此刻涌动,几乎想要痛哭一场。

    宫中。

    皇帝仿佛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原先就算醒来,也说不几句话,如今已然好的太多。

    能够进汤水,甚至能在精神好的时候,询问朝中内外之事,包括北境的消息。

    当时北原要议和的消息已经传了回京,朝野听闻,无不大为欢悦宽慰。

    毕竟如今皇帝正病重,而杨登的棺椁才运回京杨院监可是为了北境而死的,京城内的气氛难免有些悲怆压抑。

    偏这时侯,又闹出了漕司顾家谋反的事,弄的人心惶惶。

    倘若这时侯北境再稳不住,那这社稷江山可就岌岌可危了。

    幸而定北军争气,轰轰烈烈地大了一个大胜仗。

    而皇帝的龙体也逐渐转好,时局亦稳定。

    不然,都不知道这个年该怎么过。

    端王将北境传来的消息都报了一遍。

    提到“御驾亲征”四个字的时候,他微微顿住,看向皇帝。

    却见皇帝微微颔首,并无什么恼色。

    听端王说罢,皇帝道“也难为他们,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哼,北原人以为朕病倒了,他们就可以趁虚而入,这御驾亲征的法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想错了”

    此时兵部尚书忙道“回皇上,如今北原那边儿还流传着,说是皇上英勇神武,天佑大周,不可战胜呢。”

    旁边的俞鼐道“这大概就是什么兵法上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北原人摸不着咱们的底细,天威之下,从此也必定不敢再犯境了。”

    又有几部的大臣一阵的奉承。

    毕竟这假冒“御驾亲征”是犯大忌之举,朝中也是有人心中骇然不忿的。

    但俞星臣可是俞鼐的侄子,加上永安侯又确实极得人心,而假冒皇上的是小公爷

    虽然那薛十七素日行事有些不吝,但看在立了大功的份上,那些挑剔的朝臣们也不便在这时候多说什么,反而都替他们“开脱”。专门捡着皇上爱听的说。

    皇帝的脸上露出久违的一点笑意。

    魏明也忙凑趣“只是让人意外的是,这法子居然是永安侯提出来的,亏她怎么想的,偏是一举两得了。”

    “朕果然没有看错人,”皇帝垂着眼帘,淡淡一笑道“让他们三个人去,果真是无往不利。”

    辅国将军孙铉又说道“谁能比得过皇上深谋远虑,明见万里。”

    魏明接口“永安侯能够把北境百姓安置的稳稳当当,薛督军又能把外敌打的主动求和,再加上俞监军左右调停,更加是如虎添翼了。”

    皇帝虽觉着他这几句说的颇为动听,可心中仍有一事。

    皇帝道“可知朕所担心的是折子上没提的。”

    魏明心中一动,便不言语了。

    几位大臣彼此相看,不明所以。

    端王问道“不知父皇指的是什么儿臣即刻派人去催问就是了。”

    皇帝不语,过了会儿才道“纵然叫一万个人去也是无济于事。这件事恐怕,要看天意了。”

    魏明心一紧,脸色都变了。

    俞鼐眼神微变,隐隐地也猜到了几分。

    皇帝没明说,端王跟宣王等人自然不敢追问。

    他们退出之后,皇帝问魏明道“陈献那个小子,还在京内吗”

    魏明忙道“回皇上,据奴婢所知他还在呢。”

    皇帝哼道“虽然是个好手,可惜始终太目无王法”说了这句,冷笑道“他先前跟薛十七最好,这大概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魏明知道他又想起了紫敏郡主的事,不敢吱声。

    皇帝道“只不过如今朝中用人之际,暂时可以豁免他的死罪。”

    魏明听他表态,才笑道“皇上说的是,奴婢看,这个陈十九,年纪比薛督军还小呢,自然是有些年少气盛的,不过确实是个能臣如今皇上以人才为重,是他的造化啦。”

    皇帝哼了声。

    当初皇帝听说紫敏跟陈献的事情,即刻下令把陈献抓回来,竟是一副雷厉风行要将陈献处死的架势。

    等陈献回宫后,被带到内苑,皇帝亲自召见。

    此后,听说是留在了内宫。

    有说是被关在南衙,严刑拷打,有说是给皇帝暗中处死,总之那一阵,流言蜚语漫天乱飞。

    终于等顾家的事情平息了后,才有人在巡检司内见着陈献,原来他不知何时竟被放出了宫。

    他竟然不像是经过严刑拷打的,至少手足俱全,堪称奇迹。

    说到这里,魏明壮着胆子问道“皇上方才说的,折子上没报的事情是”

    皇帝看向北边的方向,还未开口,先叹了声“这一场战事虽是胜了,但来之不易,薛十七,俞星臣甚至连汀兰都受了重伤哼,你以为杨仪会好端端的吗”

    魏明舔了舔嘴唇“若是永安侯也受了伤,折子上不可能不报的吧”

    皇帝的目光深邃,低低道“若是外伤还好说,你只管想想她去了北境,走过多少地方,做了多少事,最后居然还弄什么御驾亲征,跟着上了阵她那个身子,好好地将养着,还提心吊胆,何况是这样操劳过度朕虽不是太医,却心里比太医还清楚。”

    魏明听他说着,心头也跟着一沉“那、那皇上不如下旨,让永安侯快些回来反正如今北境的事情已经都办好了。”

    皇帝道“下旨有什么难的,千里迢迢奔波而回,却谈何容易,只怕反而对她的身子雪上加霜。”

    魏明这时侯才明白了皇帝那句“看天意”是什么意思,当下忙道“皇上放心,永安侯仁心仁术,所到之处,百姓皆都感怀称颂,她是有大德行的人,定然无事。”

    皇帝听他说“有大德行”,却合了心意,长吁了声道“但愿如此。”

    走到殿门口,隐隐仿佛不知哪里传来的爆竹声。

    一旦过了年,地气复苏,春日很快就会来到。

    皇帝不由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悠悠苍天,可怀悯乎”他念的前几句,恰好正是之前俞星臣所弹奏的诗经中的“出车”。

    定北城。

    俞星臣跟初十四胥烈几个,在外头看那张决明留下的图纸。

    杨仪跟薛放在屋里。杨仪便对他道“这几日我一直不曾见到俞监军,还以为他是忙没想到是你,你又胡闹什么。”

    薛放笑道“他当然是忙的见不着人,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今儿看见他后,就生气罢了。”

    “为什么看到他就生气”

    薛放道“气他受的伤比我少,行不行”

    杨仪忍笑,又道“别总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你过来。”她指了指身边。

    薛放凑过去,挨着她坐下。

    杨仪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问道“你别只顾说笑、把自个的身子不当回事,每日给你的汤药都喝了”

    薛放握住她的手,道“喝呢,恨不得多喝两碗,早点好。”

    杨仪又一笑,垂眸看着他仍裹着细麻布的手,想到当时的惨状,心头一疼。

    “十七”她忍住心中的难过,定了定神才继续道“从海州那次,再加上这回,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的血,都像是换了两次了。”

    薛放一顿,却又不以为然地笑说“不要紧,我身体好着呢,何况有你。”

    杨仪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合住,欲言又止。

    先前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杨仪守着他,无可奈何。

    她该做的都已经做足了,当自己已经山穷水尽无能为力的时候,她也像是世间众生一般,暗暗求祈于神佛。

    杨仪心中发誓,只要薛放能够好起来,度过这场灾劫,她愿意减寿一十年。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么多寿命可以减。但仍是郑重其事地许下。

    如今薛放醒了,正恢复之中,她心里高兴的很,但自己的身体实在是不争气。

    杨仪有点害怕。

    回想当时以为跟他分道扬镳了,悲痛绝伦,不禁竟呕了血。

    她察觉自己大概已经到了一种极其危险的境地,但她不想让薛放知道,同时也害怕让他面对那种情形。

    虽然说从最开始薛放对她表露心迹的时候,她的种种顾虑里,也未尝没想过这一点。

    把薛放手上的细麻布解开,看过他手上的伤。

    之前手提那七八十斤的朔寒天罡,把双手磨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如今总算正愈合中,虽然伤口依旧狰狞,但至少恢复在望。

    杨仪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忽然道“你身上的伤,也让我看看。”

    薛放一愣“不用看,好了不少。”

    “我记得你腰上有一处狠的,就看那处吧。看看那个,就知道别的了。”

    薛放只得请江太监帮忙把外袍脱了,掀起中衣。

    杨仪打量了会儿,道“腿上的呢”

    薛放笑道“大白天的看什么身上好说,这腿上难道要让我脱光了”

    杨仪思忖片刻,说道“说的也是,那就晚上再看。”

    薛放本是随口玩笑的话,没想到她竟一本正经答应了,却叫他意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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