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1. 一更君 我妻

小说:再生欢 作者:八月薇妮
    江公公走上来, 轻轻地拍拍那“哑巴药侍”的肩头。

    那人正双眼通红呆呆地望着杨仪,哪里是什么药侍,正是薛放无疑。

    江公公对他使了个眼色, 薛放把手中的药膏放下, 随他出外。

    “十七爷, ”江太监把声音压到极低,道“您还是别在这里了。”

    方才看着杨仪身上被艾炙烫出来的疤痕跟水泡,薛放感觉那艾炙好像也放在自己的心上, 滋滋作响。

    又听杨仪那句话,俨然诛心。

    有什么比这更难过的, 亲眼看到她的凋零颓靡, 被药石折磨, 受不尽的苦痛无怪小公爷竟会说那种话。

    江公公也是好意,他怕薛放也受不了这种情形。

    他好歹是宫内出身的人, 有些光怪陆离稀奇古怪的,见的多, 自诩心硬如铁。

    但伺候着杨仪, 望着这样举世难得之人竟仿佛琉璃易碎, 拼命伸出手去小心捧着都避无可避, 眼见她将要破碎、无法挽回,这种仿佛凌迟般的感觉时不时叫他心里发颤,无法忍受。

    更何况是薛放。

    江公公望着薛放, 挤出一点笑“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看永安侯的竭尽全力, 绝不会疏忽分毫。”

    薛放呵了声,然后他道“江大哥,你不用担心, 我没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说了这句,又要进内。

    江公公拦住他“十七”

    薛放道“我照看她,是天经地义的何况当初我两次生死攸关的时候,都是她日夜不离地贴身照看,呵,如今倒是合该让我照顾她一回。”

    江太监鼻子微酸。

    薛放却又道“何况我们两个虽未拜堂,我心里已经当她是我的妻,岂有她有难而我走开的道理。自然是跟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好歹我们在一起就行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

    江公公的心却一揪。

    林院首又诊了杨仪的脉,出来道“我还要去禀明皇上此处的情形,小侯爷”

    薛放道“我自然留在这里。”

    林琅端详了他一会儿,没说别的,便先去了。

    薛放重新回到里间,见杨仪还睡着。

    两名宫女跪在床边,避开伤处,给她揉腿,活络血气。

    杨仪只睡了半个时辰不到便醒了。

    吃了药,宫女们得了她的首肯,便去取了热水来,给她擦拭身上。

    擦腿的时候,她自然是毫无知觉。

    但心里有点异样,思来想去,便问道“林院首他们去了吗”

    宫女们面面相觑。

    江公公的声音隔着几步远响起“林大人已经去了”

    说了这句,又清清嗓子道“他只留了一名药侍在这里看着。”

    杨仪怔了怔,手在身上摸了摸,似乎不安。

    江太监一停,又道“不要紧,他、他也是宫内人。”

    声音里透出了几分无奈。

    这一句“宫内人”的意思,自然就是“太监”了。

    太医院里的药侍,有一部分有天赋的,将来可能晋升为医官之类,但也有一部分是宫内的太监,做些熬药、选药之类的杂事。

    杨仪自然知道,她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是觉着不便。

    只是相信江太监是个牢靠的人,要如何行事,他自是有分寸。

    为了她,不管是林琅还是江公公,都是尽了心的,自己又何必再多心生事为难了他们呢。

    于是杨仪不再出声,只过了片刻才轻声问“他现在还在吗”

    江太监望着自己对面的“宫内人”,面上浮出一抹苦笑,却又改了一种含笑的语气道“当然是在的,他是个老实木讷的也是个可怜人,永安侯不必担心。”

    杨仪听他说“可怜人”,便想到此人是个哑巴,又是宫内出身,必定是身世不好,经历坎坷。

    殊不知江太监对面的,正是她担心见着的人。

    而从是日起,那“哑巴药侍”便留在了杨仪身边,杨仪虽看不见,但感觉到他时常抱自己,渐渐地,他的行事竟也不再避讳。

    可杨仪心里总是有点发慌,因为总感觉那个怀抱似乎不一样。

    眼睛看不到,鼻子还是灵的。

    她暗中留意过许多次,却只闻到他身上有很重的薄荷气息,太过浓烈,几乎把所有别的味道都盖过,只于清凉之气中透出几分苦涩。

    有一次杨仪实在忍不住,便问道“为何你身上总有薄荷味儿难道是配了香包”

    对方自然是不能回答她。是江太监道“对,他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格外喜欢冲些的味道,永安侯嫌弃么若实在嫌弃,我叫他解了扔了。”

    杨仪不懂“不能开口”跟“喜欢冲的味道”之间有什么关联,但这是人家的隐痛,难道还要刨根问底

    她忙道“不,不是,我只是好奇问问,倒是喜欢的。”

    那日她睡着,毫无知觉,醒来之时才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拭身上。

    起初以为是宫女们,慢慢地觉察出力道不同,杨仪有点微微的恐惧,想问是谁,但是闻到那股薄荷的辛辣气息,只得闭了嘴。

    她尽量说服、让自己习惯,毕竟对方是个公公,而自己是个废人不必忸怩。

    但心里总是别扭的很,只是不肯说出来,生恐会害到对方。

    薛放仔仔细细给杨仪擦拭了身上。

    起初他只是看,但学的很快,他觉着自己会做的很好,便劝说了江太监许自己为杨仪料理。

    薛放不觉着有什么为难的,照看她,就如同照看自己一样,如此而已。

    这日他才给杨仪擦拭过,便又给她揉捏双腿。

    正专心致志,几乎没注意身后有人进来。

    直到江公公闻讯赶来,唤道“小公爷您怎么来了。”

    薛放回头,这才看见是蔺汀兰。

    他忙把被褥拽下来挡住杨仪的腿。

    蔺汀兰望着他一身太医院药侍的服色,不由佩服他真是做戏做全套。

    小公爷欲言又止,只使了个眼色。

    江公公便走过来,对薛放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去,自己在这里看着。

    偏殿之外,玉栏杆前。

    蔺汀兰道“你打算一直都在这里”

    薛放这几日在杨仪面前装哑巴,弄得沉默寡言,几乎忘了自己还有舌头。

    被蔺汀兰盯着看,他才张了张嘴“啊怎么了”

    蔺汀兰道“扈远侯知道你回来了,你不回侯府,只在宫内,岂不叫人浮想联翩”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薛放回京的消息,不知从哪里走漏了出去,先是扈远侯府内,侯爷急忙命人探听。

    陈献亲自前去解释了一番,薛搵略微宽心,但见不着儿子,到底心里惶惶然。

    毕竟皇上革了薛放的职,本就不是个好兆头,现在薛放回京后连亲爹都不见一面,就在宫内见不着人万一是皇上

    尤其是这几日,坊间里不知何处传出了许多的流言蜚语。

    最离谱的莫过于薛十七被秘密召回京内,皇上忌惮功臣,已经将他在宫内暗害了

    而在这之外,又有不知哪里来的传言,说是北原跟鄂极国听闻大周自毁长城,已经决定两国联手共对大周了简直令人惶恐,同时又滋生出许多为了薛放而不忿的怨怼义愤。

    另一边,扈远侯虽得陈献传消息,但不见儿子,又听外头“众口铄金”,他岂会不慌张

    薛搵已经亲自上书,恳请皇帝恩准,许他父子相见。

    皇上这才叫蔺汀兰来告诉薛放。

    薛放沉默了会儿,淡淡道“我走不开。”

    蔺汀兰瞥着他,叹气“那日我一时冲动所说的话,你莫要放在心上,你倒也不用天天守着她,先回去一趟吧。就算你不在乎老侯爷,也总该为大局着想。你再不露面,只怕臣民真要怀疑皇上暗害了你。”

    薛放摇摇头“你不懂,倘若”

    蔺汀兰疑惑问“什么”

    薛放凝视着他,顷刻却又道“好吧,我可以听你的。但我有一个条件,皇上要答应,我就回。”

    政明殿内,林琅正跟皇帝禀告杨仪的近况,以及最近为她艾炙的效验如何。

    虽然并未见大效用,不过脉象确实有所改观。

    皇帝深知此非一蹴而就能成的,沉默片刻道“也罢,总归什么法子都该试试看。”

    林琅先前生恐皇帝动怒降罪,没想到皇帝的耐心如此之好。

    他松了口气,又道“皇上,先前吩咐的那鹿血丹已经制好了,今日便给永安侯用上,也许更会有起色。”

    皇帝先前沉迷于长生之术,而这鹿血乃大补之物,更是炼丹之中常用的,所以在御苑内养了许多的梅花鹿,便用以割鹿血之用。

    先前杨仪昏迷不醒之时,皇帝命采新鲜鹿血,每日喂给她,配合那金丹,相得益彰。

    但从她醒来,闻到鹿血的味道自有些受不了,竟无法下咽。

    可这鹿血有养血益精的功效,比如本草之中也记载,对于虚损之症有大补的功效。

    只因杨仪吃不成新鲜鹿血,便叫制成了鹿血丹,总之只要对她的身体有好处便是。

    皇帝道“新鲜鹿血自是最好,奈何她吃不下,这个也罢了。”

    此事商议完毕,小公爷来到。

    当日,薛放便回到了侯府。

    他是在禁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骑马而回的,为的就是“招摇过市”,让大家看看,他尚且“建在”,免得那些流言蜚语越演越烈,不可收拾,更引发不可知的变数。

    果真,过闹市的时候,有人认出是他来,顿时大叫起来。

    那些百姓们听见是北境薛督军,急忙都拥了上来,想要一睹真容。

    望着马背上有些风骨凛然的少年,热热闹闹的人群迅速的安静下去。

    无数双眼睛凝视着那张五官极其出色的脸,虽早听说了薛督军年少,可如今见是这样明珠宝剑、锋锐内敛的英武少年,仍是不由人咋舌惊艳,满目敬仰。

    有人竟不舍的尾随他而行,而跟随的人也越来越多,一直簇拥着将到了扈远侯府。

    侯府之中也早得了报信,薛搵先奔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翘首以待。

    看到薛放在马上,他一眼瞧见薛放的气质大变。

    胸口起伏不定,扈远侯迎了几步又站住,那边薛放已经翻身下地,上前拜见父亲。

    扈远侯一把握住薛放的手,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进了府门。

    进了厅内,薛搵才急忙询问薛放在北境的事,又问他为何回了京后,却又在宫内不见人,言外之意,是问皇上是否真的为难。

    薛放望着薛搵,笑笑道“外头的话都是假的。我不瞒父亲,我在宫内,是为了杨仪。”

    “杨仪永安侯”薛搵愕然。

    薛放道“对,她病了,在宫内养身,我不放心,要陪着她才好。”

    扈远侯皱眉,也满是关切地问道“永安侯的病很棘手吗”

    薛放不语,沉默片刻才又问道“之前我写信回府,父亲可看过了没有”

    “是是,看过了,你说你大哥”

    薛放望见扈远侯带着疑惑而渴望的眼神,同时也察觉了在屏风之后,艾夫人正在细听。

    他道“那是真的,那孩子很有一番来历,过一阵儿,老都尉会陪他回京,到时候父亲自然就见到他了。我希望父亲能好好地对他。”

    扈远侯心跳加快,忙道“我、我当然会好好对他,如果他真的是你哥哥亲生的”

    薛放道“父亲不明白,晓风身上有异族的血脉,但我不希望父亲用异样的眼光待他。”

    “异族哪里”薛搵失声,又惊问“那孩子叫晓风”

    薛放垂眸,顷刻道“晓风,薛晓风。如果父亲接受不了,我便叫付逍不必带他回来,免得委屈了彼此。”

    扈远侯正迟疑,艾夫人按捺不住从屏风后跑出来,叫道“你让他回来,让他回来给我看看”她的眼睛红着,已经涌出泪来。

    薛放垂眸。

    艾夫人回头擦了擦泪,又看向薛放,却又默默地扭开头去。

    扈远侯回过神来,道“是,十七,你叫他回来吧,要真是咱们家的血脉,不管是什么异族,我都认。”

    薛放点头“父亲能有这话就好不管他是什么血脉,都是大周人。还有一件事父亲的爵位,本是属于大哥的,如今大哥有血脉,自然是归了晓风。”

    扈远侯大为意外,连艾夫人也震惊地看向薛放,她虽然早有私心,却没想到薛放会主动提出。

    薛放却已经站起身来,对扈远侯道“我天生的不着家,不是个孝顺孩子,如今总算有了晓风,大哥后继有人,父亲跟前有人,我也很放心了。”

    扈远侯怔住,觉着他这话突如其来有些古怪,难道是经过这一次北境之行,突然懂事了吗

    薛放又看向艾夫人道“大哥虽然不在了,但北境那边儿好些人都还记得他,但凡提起来,人人夸赞。太太很该以大哥为傲,以后,对晓风多好点吧,他从小是个没爹的孩子很需要人疼护。”

    艾夫人瞪圆了眼睛望着薛放,半晌,她苦笑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我对你”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你大哥当初总是夸奖你,因为我不喜欢你跟你娘,你大哥跟我每每争吵,最后竟主动请缨去了北境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你才跟我赌气,我”她说不下去,捂住脸哭了起来。

    薛放望着她浑身发抖的样子,一笑道“太太不必这样,总算有了一件好事不是么总之以后你跟父亲都好生对待晓风就是了。这样的话,哥哥在天之灵也会安心,我也安心。”

    扈远侯愣愣在一旁听着,尤其听到薛放说到最后一句,他惊得头皮发麻,隐隐地竟有种不妙之感“十七”

    薛放吁了一口气,道“我该走了。父亲不必惦记我。”

    他说完后,后退数步,将到厅门口的时候跪倒,向着扈远侯跟艾夫人磕了两个头,起身疾步出门。

    知道他出了厅门,扈远侯才反应过来,大叫道“十七你回来回来”

    薛放却早就如风一般去了。

    这日晚间,江太监在伺候杨仪服药之后,便又捧了两颗鹿血丹来,要用黄酒服下。

    虽然经过泡制,加了好些名贵辅药,但杨仪仍是闻到了一点腥气,问是什么。

    沉默了会儿,江公公道“是皇上命特制的鹿血丹。不要去细品它,一口气咽下去就是了实在不成,捏着鼻子喝了也罢了,横竖对身体有大用的。”

    杨仪先前喝过一阵新鲜鹿血,总是反胃,竟不能喝。

    听江太监这样说,她踌躇片刻,把心一横,屏息扬首,很快地送服了两颗。

    只是这鹿血丹服用起来,也不比鹿血强多少,黄酒之中都仿佛泛着腥气,杨仪捂着唇,强忍不适,鼻端却又嗅到那浓烈的薄荷气息,竟把那点不适生生压了下去。,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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