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梅被吼懵了。
她知道自己方才为难了陈见山, 想着两人新婚燕尔,感情也不错,稍后哄一哄, 应该见就过去了。想着进了门就把男人拉到房中说几句话呢,就被父亲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顿。
“爹我今天是回门,算是娇客”白雪梅越说越委屈, 眼泪滚滚而落“不管我做错了什么, 错得有多离谱,在我的新婚夫君面前, 你都不应该骂人呀。”
其实还应该帮着她遮掩一二。
“大喜的日子, 哭什么”陈见山出门后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心情就更糟了。他不是没有娶过普通人家的姑娘,之前的严月娇家中也不算多富裕。回门的那天, 一进门就摆了两桌席面,将所有亲近的亲戚全部都请了过来。
虽然那些亲戚也不富裕,但却足够热情,他门口没有被人拦,更没有遇上这样的糟心事, 顺利进门后就被迎到了主位。
这是当下的规矩, 新女婿回门, 那是不论尊卑的, 一辈子也就这一天能在妻子的娘家坐主位。
那天他喝了不少的酒,几乎每人都来找他敬酒, 倒不是严家的亲戚谄媚, 而是当下就是这种风俗。每次他应付得有些烦,但半个时辰之后,严月娇的爹娘就以二人要早早回家为由将他们送上了马车。
时隔一年多, 再次回想起来,并不觉得难以忍受。
可白家呢,院子里什么都没有,白雪梅的哥哥和弟弟只顾着上下打量他,也不上前招呼,更没有送上茶水。
茶水是烧好了的,只是白母怕自己去端茶的时候这边闹得太僵,见新女婿满脸不悦,她就更不敢离开了“见山啊,你先坐,我去给你倒茶。”
说着,一把将女儿薅进了厨房。
白雪梅心里委屈,冲着母亲不客气地道“娘,我都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了,回来是客人。爹再不高兴,也不应该当着夫君的面吼我。让自己的爹娘嫌弃成这样,不顾外人张口就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不堪呢。”
说着,又擦了擦泪。
白母已经准备好了茶壶和茶杯,本来不想理女儿的,看她愈发来劲,忍不住呵斥“你多能耐,抬手就是二十两,有这银子还不如去乡下给你大哥买两亩水田呢。每年的出产都够他们一家吃喝了。”
这是普通人过日子的想法,但落在白雪梅耳中,顿时就想多了,她眼泪再次滚滚而落“你眼里除了你儿子还有什么人家都求上门来了,赖在门口不肯走。不打发了他,我跟夫君怎么进门难道咱们今天就在门口耗着天黑之前可是要回到陈府去的,不然就是不吉利。”
“我懒得跟你说。”白母一把推开了女儿“别挡道,我要去招呼女婿了。”
白雪梅“”
“你就是势利眼”
白母心下暗骂,头也不回,面露笑容往外走。
“见山,这么早就到了,你们什么时候出的门”
陈见山心里不高兴“天不亮就走的,夫人她念着要回家,几乎一宿没睡。也折腾得我睡不成。”
话中带着几分怨气,白母立即道“雪梅被我们宠坏了,她心地善良,没有坏心眼儿,往后你多担待。”
提到心地善良,陈见山面色好转了些,看了看天色“我们还要赶回城里呢”
所以,赶紧把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吃过算是有这么一码事了,然后就各忙各的。
白母飞快道“我就去做饭菜准备好了的,你稍等一等,最多半个时辰就得”
说着,拉了躲在屋檐下不敢过来的大儿媳妇钻进了厨房。
陈见山颇为无语,合着还没做
就能叫一桌席面吗不管好不好吃,至少面上好看,还大家都省心。
其实陈见山误会白家人了,由于之前陈家送来的那些聘礼里没有真金白银,都是些吃的用的,白家人不能把那些拿去卖掉啊虽然可以卖得出去,但丢不起这人。
这也就导致了一家人手里没有多少现银,嫁一个女儿就算不置办多少嫁妆,那也是要花银子的。家中不至于揭不开锅,也不能招待了女婿之后就拉饥荒吧
为了省一点儿银子,白母决定在家里做饭。为此还跑去学了两个菜。
厨房里的烟火气偶尔会传出来。陈见山跟便宜岳父对坐着相顾无言。
此时的白父心里有些不得劲,刚才他已经翻看过女婿带来的礼物了,确实摆了一大堆,但细较起来,没有能换银子的,最多就是让一家子吃个稀奇。都到了今日他才确定,跟富贵人家的公子结亲,自家压根占不到多少便宜。
有银子给外人,没银子孝敬岳父,实在没天理。忒不会做人
“见山,是这样的,你那个哥哥已经二十岁了。之前一直都在给人帮工,多半是在做小伙计,吃的是辛苦饭。”白父之前就一直迂回暗示女婿孝敬,但几次礼物送下来,他发现女婿听不懂内里的意思。今日他打算直白点,道“雪梅是你的妻子,好歹也算是个大家夫人。要是你的大舅子在外头给人帮工,好说不好听啊。我是这么想的,干脆你今天把他带去城里塞到铺子里跟人学学算账,好歹算是一门手艺。以后有机会开个铺子,他们就不会拖累雪梅了。”
陈见山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有冒头的趋势。
他娶了严月娇,夫妻俩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他帮忙。甚至有一次他过来接人,还听到严月娇的一个表哥过来求她给个活干。当时他站在门外,严月娇都还没开口呢,就已经被岳父挡了回去。
并且岳父岳母不止一次的强调说让严月娇不要惦记家里,好生跟他过日子。
这一对比,高下立见。
“其实生意上的事我说了也不算,都是爹在做主,他不喜欢用熟人,就怕以后弄得连亲戚都做不成。”这是当初严父拒绝外甥时的话。陈见山张口就来,一点儿都没犹豫。
“雪梅的哥哥也不是外人,你们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绝对不会生气。”白父听到他不答应,心头就咯噔一声。
如果真的不能把儿子塞去陈家的铺子里学算账,那他嫁一个女儿得了什么
就得了些点心吃,得了几套衣裳穿。还不如将闺女嫁到附近,至少可以互相照料呢。
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白母的菜刚下锅,这时候离开会糊,她扬声喊“去开门呀”
院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白父心里很不高兴,却又没立场勉强女婿,甚至连重话都不敢说,正觉得不自在呢,这敲门声来得正好,他想也不想立刻上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妪,头发花白,身子佝偻,驼背得厉害,下巴几乎都要贴到了门槛上,她却努力抬起脸,浑浊的眼睛往院子里瞧,看见白雪梅时,她不管不顾就往里挤。
白父岂能让她进来
不说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人,只现在家中有贵客,就不是跟这些人纠缠的时候,他一把扯住那人的后衣领“你站住,别往里闯。这是我家。”
妇人已经摔倒在地。
白父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可没有推你哈,是你自己摔的,别赖人。”
老妇人老泪纵横“白姑娘,白大善人,帮帮我吧。”她一边哭,一边说起了自己的苦命“我三岁没了娘,五岁没了爹,那之后被伯母卖给了别人家做童养媳。我那婆婆不干人事,我整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牛多。十三岁那年在牛圈里摔了一跤,又被牛踩了一脚,躺了半年多背就这样了。我以为熬死了公公婆婆,自己就能当家做主,好歹能看到一点儿做人的希望,可婆婆头一年走,我那男人就瘫在床上了。他死了之后,我唯一的儿子又摔断了腿,媳妇儿也跑了,今年我孙女病了大夫说再不用好药就没了呜呜呜”
说得抑扬顿挫,夹着哭声,像是这院子里在哭丧。
白父脸色很难看。
白雪梅本来不打算再多管闲事,毕竟方才自己帮了一个人之后父亲和夫君都已经很不高兴,向来不多话的母亲都说了自己,可这妇人实在太可怜了。她上前把人扶起来“你孙女病得重不重大概要多少药费”
“不知道。”妇人哭哭啼啼“估计没有两银子治不好。”她又强调“我不是骗子,这一辈子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以前都熬了下来。这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你们要是你不帮我,回头我买一包药一家子吃完一起走,也省得留在这世上遭罪。”
白雪梅眼中满是怜惜。
陈见山一开始本来也打算出手相帮,两银子就能救一条性命,没撞上不知道就算了,这都撞上了,就当是日行一善。可在听到妇人后面一句话时,他脸色沉了下来。
这分明是威胁嘛。
白雪梅心里明白,方才在门口的那个人很可能是个骗子,说是写借据,结果一拿到银子跑得比狗都快。应该不可能会还了。可这人不帮的话,她心里会过意不去。
“这样 ,你去请李大夫,回头诊费和药费我来付。婆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不能走绝路啊。”
妇人千恩万谢,哭着走了。
白雪梅将人送到门口,忽然看到外面还有不少人围观着。甚至还有一架熟悉的马车,那是严月娇所有。
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去吵架了。换做以前,她肯定要上前讥讽几句,但今日是自己的大日子,吵一架这寓意也不好。她抬手关门,可人群中忽然又冲出了两个壮汉,他们抬着个门板,门板上的人脸色发青,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过来之后也不多话,朝着她就跪,直接磕头,求她救命
白雪梅面色僵住,余光一扫,看见人群里还有两个妇人在哭哭啼啼,看那位置,跟这地上跪着的几人好像还没关系,一左一右站着,互相也好像不认识。
也就是说,这眨眼间,至少还有三波人等着她帮忙。
她是很愿意帮别人没错,可没完没了。她也受不住啊。再说,为何要挑今天嘛。
白雪梅一咬牙,管他死啊活的,再帮别人,陈见山要翻脸了。于是,她抬手就关门。
可她力气小,根本就关不住,其中一个男人用手放在了门上,被门夹了好几下也不收手。
“菩萨,你就帮帮忙吧。我这个弟弟要是再不喝药就要没了,大夫说要用人参吊气。”
白雪梅“”
她又看了一眼门板上的人,这会儿似乎还在抽抽,皱眉道“他病得这么重,根本救不活”
“我知道”那男人没起身“我弟弟的儿子去找他舅舅借钱,他舅舅在隔壁城,一来一回至少要三天,这都去了四天了,最多三天人就能赶回来,我想让侄子见他爹最后一面,大夫说,用人参还能吊住几天,可我们买不起人参。只要五两买不起一整支,切几片就行。菩萨帮帮忙吧”
说着,又开始磕头。
楚云梨坐在马车上,看着这番情形,不打算出手帮忙。说难听点,那两个男人穿得并不差,又是亲兄弟,如果他们真的想让弟弟等到儿子回来,五两银子就算家里拿不出来,找几个亲戚凑一凑,应该相差不大。退一步说,就算凑不出来,也没多大的事,看床板上的男人张嘴呼吸,每活一息,那都是受罪。还不如早早地去了呢。至于让儿子送终这事病得这么重,他儿子一走好几天,在去之前应该就已经有了见不到最后一面的准备。
这兄弟俩并非不明白这些道理,还把人抬来,明显就是有其他的想法。
反正,楚云梨多瞅了一眼那个生病的男人,就算有几百年的人参,也活不过今晚。要么是大夫是骗子,要么这兄弟二人是骗子。
他们和方才那个妇人不同,那妇人等着救命,如果白雪梅不帮忙,楚云梨也会私底下出手的。她帮过许多人,还从来没有被人像这样缠上过。说到底,帮忙得有底线,一开始那个赌鬼,换了楚云梨,才不会管他的死活。
这边白雪梅门关不上,没法子了,从头上取下玉簪“拿去吧。”
兄弟二人眼睛大亮,抢了玉簪就走,跑了几步,有众人提醒才想起来门上的人还没抬走。两人又跑回来抬门板。
楼尚安瞅了一眼,道“玉簪值好几两,买几片人参倒是足够,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买。”
多半是不会了,方才那人吐白泡泡,兄弟二人就跟看不见似的。分明就是拿这将死之人来卖惨。
两个边上哭了许久的妇人总算找着了机会,抢着上前哭诉。
白雪梅“”
围观的人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又有人喊着让一让,分明就是想近前来。她又一次要关门,却被两个妇人拦住。
她使劲关,其中一人的手像是不知道痛似的,被夹青了都不收。
白雪梅都想哭了“我是真的没有了。”
“我只要二两银子。”手被夹青了的妇人满脸希冀“你给我二两,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另一人离她远了点儿,哭着自己苦命的男人。
白雪梅今天听了太多感激的话语,没将妇人的话放在心里。
恰在此时,院子里的陈见山再也受不了门口的呱噪,也不想再等饭吃,说了一句还有事要办,起身走了过来,他扯了白雪梅的手“让开”
白雪梅被他扯懵了“夫君”
“我要回去忙铺子里的事,你自己在这儿应付他们吧。”陈见山丢下一句话,抬步就走。
白雪梅吓一跳,这会儿也顾不上别人的拉扯,踹开拽她裙子的人,追着陈见山就跑出了人群。
“夫君,我是好心,一点私心都没有,只是想帮一帮别人而已。”
陈见山暗自运气,当着外人的面,他没搭话。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白雪梅抱着他的胳膊“谁都可以嫌弃我,就你不能,当初我不多事,你就已经被抢到了城外,哪里还有命在”
严月娇和陈见山成亲一年,因为她不知道救命之恩的事,夫妻俩也就提过一两次。且严月娇从来就没提自己救了他之类的话,最多感慨几句他运气好命不该绝。
陈见山听她又一次提这事,脸色不太好“雪梅,如果不是当初的救命之恩,我绝对不会娶你。”
白雪梅低下了头“我知道。”
两人都走了,围观众人渐渐散去,楚云梨找到了那个手被夹青的妇人,顺手给了她二两银子。
方才她看得真切,白雪梅甩开她走了后,妇人眼中一片黑沉沉的绝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这才是真正需要银子的人。
妇人恍惚间手中被塞了一个东西,下意识垂眸,当看清楚时银子时,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因为流了太多的泪,她看不清眼前情形,忙不迭用手擦了擦眼睛,确定是银子后,急忙将银子收入袖中,然后嚎啕大哭。
刚才是压抑的哭声,这会儿哭得畅快淋漓。
楼尚安多瞧了一眼“我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悦来楼一个伙计的媳妇。”
楚云梨没想到还能遇上熟人“回头去打听一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看楼尚安到这里来的缘由是悦来楼,就知道那里的东家不是个好东西。
两人的马车缓缓往严家去,刚转弯,就看见陈见山的马车停在那处。
楚云梨以为二人走了,没想到还在这里,意外之余,笑吟吟道“陈夫人心地善良,转瞬间就帮了好几个人,着实让人敬佩。”
白雪梅面色有些尴尬,夫妻二人正因为这事吵架呢。她点点头“你们先走吧。”
楚云梨的车夫没动,她笑了笑“还未恭贺二人新婚之喜。本来那天我打算登门贺喜的,后来没能去,因为我的酒楼要开张了。这事还得多谢陈公子,让我遇见了做生意的契机和未来的夫婿。”
楼尚安也笑“我也想谢谢陈公子,如果不是你遇上了真正的救命恩人,怕是还不肯休妻,我也就不能遇上这么好的未婚妻。”
陈见山被挤兑得脸色铁青“严月娇,你好自为之”
“我自然是要好好的。”楚云梨煞有介事“说起来,我嫁到陈府一年,一个人都没帮,甚至没有拿银子回娘家,谁也没占着我的便宜。如果陈少夫人必须是白姑娘这样善良,那我确实不够格。就算你没有找到白姑娘,我们也不能白头偕老。”她冲着身边的楼尚安温柔一笑“他找到了正缘,我也找到了。可见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
白雪梅总觉得她说的话不中听,像在针对自己,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陈见山脸色越来越难看“严月娇,你当真相信这个小白脸会真心对你脑子呢你们才认识几天”
楼尚安一本正经“我心悦娇娇,此生只她一人。若是做不到,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楚云梨眉眼弯弯“我相信你。”
陈见山看不得二人亲近,出声道“老天爷且管不了这么多。”
他登门求去娶严月娇时,态度诚恳,有表示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楚云梨似笑非笑“意思是你当初的誓言没有应验陈公子,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等着看你倒霉。”,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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