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白说过, 赏南的舌尖很漂亮,薄薄的红色。
张苟的手指还停留在赏南的下巴上,指腹恋恋不舍的摩挲, 它当然很想, 很想
但他最终只是将赏南揽进了怀里, “它来了会把我撕烂的。”
到底,它只是一个容器。
“我没有办法给你弄吃的。”张苟抱着浑身冰冷的赏南说道, “也没办法让你暖和一点。”
因为它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阴暗的存在。
赏南不知道张苟心里所想, 在他从14那里所了解到的,虞知白就是张苟, 张苟就是虞知白, 都是纸人。
不同的是, 虞知白更加高级。
“哦, 我还有一支巧克力。”张苟艰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已经被压碎的巧克力, 就是小卖部那种几块钱的巧克力,工业的奶香味, 它掰碎了一点点喂给赏南吃。
“虞舍,”张苟忽然说道,它嗓音很低很哑,如果不是虞知白,它想的事情反反复复都是那几样, “虞舍是我母亲,爱穿红色的衣服,她被我的父亲抛弃, 后来和外婆一起,将我养大。”
“她的追求者很多,有钱的, 没钱的,老的年轻的,丑的,很丑的,非常丑的,他们也不介意虞舍带着我,但虞舍都拒绝了,她觉得她和我,和外婆一起已经很幸福了。”
“很多人骂她,背地里骂,当面也骂,你能猜到吧,他们骂女人永远都是那一套,”张苟眼神平静昏暗,“我受过很多欺负,从幼儿园开始,他们还用针扎我的后背,连老师都很讨厌我,送我出校门的时候每次都会狠狠推我一下。”
“他们真坏啊,虞舍死了,他们还要掀起她的衣服看一看,没有人救我,外婆赶到医院先看妈妈,她哭了很久,才想起来还有我。”
“医生说不用再救我了,我那时候还没死,但我的眼球已经被摘除。外婆把我背回去,那天下雨呢,她把虞舍丢在医院,就背着我。”
“我想,那是外婆最后一次那么爱我了。”
“没有出租车,我们也没有钱,外婆背着我走了一个多小时,她一边走一边骂,骂虞舍,骂我,骂出租车,骂老天不公啊,骂着骂着她又哭了起来。”
“外婆把我平放在地上,点了香,烧了纸,撒自己的血在我眉心上,然后她就开始扎纸人,扎了一只和我一模一样的纸人,第二天,我就变成它了,它也变成我了。”
“外婆让我呆在家里,她独自再次去了医院,我后来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她去找医院闹,又找警察闹,再找撞死虞舍的人闹,闹了一百万回来。她说,虞舍不能白死。”
“那也是她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后来她越来越虚弱,总是在睡觉。我感觉不到我爱她了,我也不爱虞舍了,我感觉不到饥饿,也不再拥有疼痛。”
赏南感觉到张苟的身体在颤抖,它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虞知白”
“我是怪物,你猜猜,我为什么是怪物”张苟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它似乎从这场悲剧当中走了出来,“他们都会变成纸人,都会的。”
“什么”赏南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他们都会变成纸人啊,”张苟手指按了按赏南恢复了些血色的唇,“你都不知道,板凳每次砸在我的身上,我每次回到家,都需要花很长时间门修复断掉的骨头。”
“不过南南,我不会还手的,我那么多怨啊,哪怕我什么都不做,他们都会遭到反噬,”张苟闷笑,“这与我关。”
14:是这样的,纸人浑身都是怨恨,那些欺负他的人,包括鲁扬但不仅是鲁扬,在将暴力施加给它的时候,这些人自己就会遭到暴力的反噬。
“可我,还是好痛啊。”张苟眼睛湿漉漉的,像下过一场雾蒙蒙的雨,墨迹在它眼底晕开,残留了一地的湿意。
赏南手指触到了它的眼泪,粘粘的,是一滴墨。
布满灰尘的仓库里,坚硬冰冷的床板上,赏南被他圈在怀里,张苟的身体挡住了一部分寒意的侵袭。
赏南想了想,过了良久,他有些吃力地抬起头,在张苟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一触即离,片刻的温热很快就消散了。
张苟愣了很久,它眼底的墨都散开了,变得不那么均匀,眼球露出几小块雪白,尽管它无法改变自己的眼神,但赏南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实在产生变化的,像从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变成了一只被大雨浇淋得躲在檐下的奶猫。
此时,赏南就成为它的全世界了。
第二天清晨,赏南缩在角落里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鼻子堵了,所以也闻不见仓库里那股霉味儿了。
他身上多了件衣服,是张苟的。
此时张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它很瘦,弯着背的时候,像括号的一半。
“你喝水吗”张苟不知道多哪里翻出来一只破瓷碗,碗沿缺了几个口子,它从水池那里接一大碗水。
赏南看了眼那水泥砌成的池子,哪怕内心有些嫌弃,但此时也顾不了太多,他嗓子干得快要冒烟。
张苟将碗沿贴到赏南的嘴边,喂他喝了水。
外面的天光亮了,仓库里比晚上亮堂上许多。
赏南饿得手脚乏力,逼仄的环境也令他身体十分难受,他重新躺下,重新睡着。
时间门悄然过去了很久,赏南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越来越低,因为没有食物,没有热量来源,他始终闭着眼皮,脸色苍白得比张苟更加像纸人,明亮的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泽。
“送给你一个东西。”
迷迷糊糊中,赏南的掌心被塞入了一卷纸,他没有力气去打开这卷纸看看是什么东西。
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身后沉重的铁门被用力推开,外界的噪杂与喧嚣入洪水一般涌入仓库,瞬间门淹没了寂静得入墓穴的的这块小天地。
雨早就停了,乌云上方甚至穿透下来几缕金色的阳光。
警察,老师,同学一窝蜂地挤进来,张苟没睡觉,它不需要睡觉,它坐在地上守着赏南,赏南睡得很沉,张苟的手紧紧扣着赏南搭在床沿的手,这些人一进来,张苟立马低下了头,它没有新的眼球更换。
幸好,根本没有人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他们只关心赏家的继承人有没有事。
“啪”
这一巴掌是代丽丽甩出去的,甩的是来的几个警察当中为首的那个中年警察,她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伸出手指指着蜷缩在床板上的男生,“废物,废物,废物”她骂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音量高,情绪一次比一次崩溃。
她骂完后,踩着高跟鞋踉踉跄跄地奔向赏南,她一把推开低着头的张苟,拍了拍赏南,“赏南”
“赏南”
“赏南”
赏南没有任何反应。
代丽丽颤抖着手,不止是手,她整个人都在抖,她将手指伸到赏南鼻子下面,松了口气,而后才转身朝着身后喊,“站那儿干嘛”
此行,她带了医生,带了自家的保安,带了警察,她本来还要将记者也带上,被警察拦下。
众人都知晓这位夫人的神经质,忙过去察看赏南。
“只是昏迷了,没事,”来的医生说,“补液,等人醒了再吃点东西就行”
他话还没说完,代丽丽举起手里的皮包狠狠给了他两下,“这么看一下就知道了”
医生叹口气,无奈道“送人上救护车。”
赏南被医院里的工作人员背上了120的救护车,张苟被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些人一窝蜂地挤了来,又众星捧月地带走了赏南。
不过,走了也好。
张苟抬起头来,看着赏南离开的方向,缓缓抬起了头,他眼眶里的眼球早就掉尽了颜色,人都走了,他低头抬手,两根修长的手指顺着眼球的外轮廓插入眼眶内,手指在眼球后弯曲,微微用力,一颗眼球就掉到了手心里。第二颗眼球也被轻易摘了出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张苟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大门处。
影子慢慢延长,在墙壁折叠,来人最终走近,精致又立挺的轮廓,略略有些苍白的脸丝毫不会有人将他看作非人类,他看起来温和,内敛,平静。
他闲庭信步般的走到了张苟面前,垂眼看着坐在地上人,光落在他的背后,身前的阴影笼住张苟,张苟被他衬托得尤为平凡与普通,它空洞的眼眶迎接着虞知白的审视。
虞知白将揣在兜里的手缓缓抽了出来,他摊开掌心递给张苟,是一对新的眼球,血管,瞳孔都画好了。
“拿去吧。”
“谢谢谢。”
张苟有些笨拙地将眼球按进眼眶当中,耳边突然出来“呲啦”一声,他一怔,看着虞知白从自己脸上揭下来的那块皮要说得更准确的话,是一块纸之前赏南亲吻过的那个地方。
旋即,风从那个缺口当中灌了进去。
虞知白将那张纸收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拿了一张新的,弯腰封住了那缺失的部位,感慨道“早知道我应该自己来的。”
张苟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过了良久,他才问“那些人,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像是不经意的一句呢喃,张苟遍体生寒。
说到底,虞知白才是完整的它,它的一切都源自虞知白,它是纸做的,那些怨恨也是虚无缥缈的,真正可怕的,从来都不是张苟,也不是张苟盛载的那满腔怨恨。
露出地表的枝繁叶茂,哪里比得过扎入地底的盘根错节,毕竟地表的部分生长成何模样,都取决于地下的部分可以给予它什么。
赏南在医院,被送入病房,将应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没有受伤,只是长时间门没有进食,身体有些脱水。
代丽丽在医院陪伴了赏南一会儿,见真的没事,也放心地离开了,只让医院等赏南醒了后通知她一声就好。
病房里很安静,城市斑斓的霓虹灯照亮了半边天,他的手机和书包都被人送到了病房,屏幕上的消息一直在不停更新。
晚上七点,护士给他换药水的时候,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护士低头看见,一脸惊喜,“你醒了我去叫医生,顺便通知代女士。”
不等赏南做出反应,对方已经推着治疗车走出去。
病房很豪华,如果不注意一些细节,根本看不出这是医院刷着米黄色漆的墙壁,墙角摆着一颗枝叶茂绿的幸福树,这是套房,外面还有客厅和厨房。
过了没多大会儿,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穿来,医生护士乌压压一大群人挤进来,赏南的头脸手脚都被摸了个遍,眼睛也被掰开用医用电筒照了几下。
“没什么事了,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多住两天关注一下,”医生将电筒揣进白大褂兜里,“我让人给你买吃的,你这两天都吃清淡的,不然胃一时间门可能受不了。”
赏南太久没说话,只能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一群人顿时又走了,在走廊时,他们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一个秀致旖丽的男生,“你是”往这边去,目前在院的病人只有赏家小少爷一个。
虞知白笑了笑, “我是赏南的朋友。”
他话似乎没说完,在众人的眼神下,又加上了后半句,“最好的那种。”
“”
“你叫什么名字”
“虞知白。”
有个年轻医生走回病房,很快又回来了,“老师,他说得没错。”
他们放虞知白进去了。
虞知白推开病房虚掩的门,看见赏南的那一瞬间门,它胸腔泛滥开一阵剧痛。
它的心脏早就在几年前彻底停止了跳动,按理来说,它本不该心痛的。
赏南好像瘦了一点,眼睛更显得大又潋滟了,头发乱糟糟地翘往脑袋的四面八方,看见虞知白时,眼里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
“你来了我好饿。”赏南靠在床头,他左手背还输着液,右手抓着手机回消息,回很多消息,老师的,同学的,兄姐弟妹们的。
被关在仓库里快四天,赏南在这四天里只喝了一些水,送到医院来之后,他输了一些补水维持体力的液体,但人就是人,东西得从嘴里吃下去才会觉得满足。
虞知白将床尾的桌板取下放到床上,“我带了粥。”
他扶着赏南坐好,将饭盒拿出来,又贴心地递给赏南勺子。
粥还是烫的,里头有青菜和肉沫,还有小虾仁,闻着就知道很好吃。
赏南埋头小口往嘴里喂着,肉处理得很好,没有腥味,白米煮得软烂,他惊异地抬起头,“你自己做的”
虞知白坐在椅子上,距离床很近,“刚开始的那几年,我也需要吃一些东西。”
再过了会儿,赏南觉得胃里好了一些,才低声问“张苟呢”
“他回家了。”
“回哪个家”
有了对比之后,赏南发现,面对虞知白的感觉和面对张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虞知白显然更加像人类,不,准确的说,如若他自己不暴露,你无法区分他和人类的不同之处。而张苟不是,张苟只是一个粗制滥造的残次品,它浑身瑕疵与漏洞。
“以后,你打算把它怎么办”
虞知白嘴角恬淡的微笑慢慢消失,他歪了下头,“你这么在乎它”
“”
赏南差点被呛到,他耳朵红了一小块,“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虞知白笑容很淡,“可我还是想你更加喜欢我啊。”
“那是什么”虞知白视线转到了赏南的枕头旁边,一卷纸,香烟粗细,它的存在十分突兀,虞知白探身将它拿在了手里。
缓缓展开。
是五个连在一起的爱心状剪纸。
知道它彻底被展开后,赏南才慢慢找到了一些模糊的印象,这个,好像是张苟塞到自己手里的。
“是它”
“是我给你的。”虞知白掀起眼皮,将爱心重新卷上,放在了赏南的枕边,“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记不记得。”
“不是张苟吗”
“我和它是一个人啊南南。”
“”赏南忍住了用勺子猛戳虞知白的冲动。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节奏急促,雨点密密麻麻。
虞知白在灯下帮赏南整理这几天落下的笔记。
赏南昏昏欲睡地回复张沪的消息,今天周六,明天放假,他们不用早起。
张沪你真没事儿鲁扬胆儿也太肥了,光天化日他居然搞绑架,你说他图什么啊
张沪我还以为你请假了呢,结果问了一圈,连虞知白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你妈也不知道,才知道你不见了,你是不知道,你妈来学校差点把张雪丽打死。
张沪不过虞知白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要不是他说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俩在玩什么躲猫猫的游戏呢。
张沪鲁扬这次完了,他后来不知怎的跑来学校发疯,将虞知白的头打破了,那个血比上次他脖子扎破了流得还要多,所以我们才知道你被他找人关起来了,现在他已经被关进拘留所了。
张沪你们两家都有钱有势的,我看这事儿,还有的闹。
赏南我没事,鲁扬怎么处理,再说吧。
他记起来,张苟说过,鲁扬会遭到反噬。
张沪和他聊了会儿就喊着去打游戏了,赏南正要睡,就觉得想要上洗手间门,睡意登时都散掉了。
液体还剩下一大半,他等不了那么久了。
赏南掀开被子,单手撑在床上艰难地坐了起来,他赤脚站在地板上,伸手想要取头顶上方的液体袋。
微小的动静让在专心致志写笔记的虞知白听见了,他朝赏南看过去,难得露出不悦的表情,不再装模作样。
虞知白大步走来,抬手就取下液体袋,“为什么不叫我”
他背着光,身影笼住赏南,赏南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啊,看你写作业写得挺认真的,不想打扰你。”
他说完,低头穿上拖鞋,“想去洗手间门,我自己拿着就行。”说完后,赏南伸手试图从虞知白手里接过液体袋。
出乎意料的,虞知白避开了,赏南的手扑了个空,尴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赏南疑惑地看着虞知白。
虞知白站到了赏南的左侧,扶着他,“不好意思吗”
昳丽的红瞬间门从赏南的脖子根窜到全脸,他皮肤白,脸稍微红一点就很明显,于是赏南立马低下头,“没有,走吧。”
他吃过饭,已经没那么虚弱了,但还是被虞知白扶着,对方的手掌从一开始扶着肩膀,慢慢挪到了腰间门,他想说,又觉得没必要,太大惊小怪了。
洗手间门的灯光是暖色调,温馨的鹅黄色,进去之后,赏南看向虞知白,“你可以出去了。”
虞知白没说什么,把液体袋挂在墙壁上的钩子上,而后退了出去,还周到地带上了门。
单手的确不太方便,但这种事情,赏南也不可能求助别人。
过后,赏南还没来得及提上裤子,虞知白就推门走了进来,目不斜视地按下了冲水键。
赏南的震惊和羞臊写在脸上,他和虞知白一齐低下头,病号服是松紧绳的,赏南腰很细,如果不系结,肯定是没法穿的。
虞知白眼神变了变,他蹲下来,手指卡进裤腰提了上去,接着勾住两根绳子打了个很漂亮的蝴蝶结,他是纸人,不会脸红,不会心跳加速,但赏南已经浑身如火烧一般。
“谁让你进来的”赏南低声问道。
虞知白掀起眼帘看了赏南一会儿之后才缓缓站起来,他一边取下液体袋,一边回答“你需要我。”
只要赏南需要,它就会在,哪怕是这种时候。
赏南被虞知白送回到床上躺下,虞知白去关掉了所有的灯,“你先睡,我帮你把笔记做完。”
“没有灯也能看见吗”
“能看见。”
赏南的确很困,在这样的雨声当中就更加困了。
他看见虞知白的脸变成了雪似的白,唇也似鲜血一样红,煞白与血红,这是纸人最真实的模样。
赏南已经习惯了,他看了会儿,居然还真睡着了。
但他睡得不够好,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之后又醒了,醒来时,虞知白坐在他的床边,闭着眼睛。
赏南手上的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拔掉了,贴着止血贴。
他离虞知白的距离很近,抬手便能触到虞知白的脸。
纸人,也会睡觉吗
赏南想起张苟说的那些,他在想,虞知白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在成为纸人以前,会是什么样子
虞知白小时候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应该没有现在这么蔫坏和装模作样,那时候毕竟还是人类,会痛会哭,所有的情绪和身体感受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一直过得很不好,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赏南伸出手,手指戳了戳虞知白的脸。
虞知白几乎是在赏南的手指碰上去,还没戳下去的时候,就瞬间门睁开了眼睛,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赏南,良久,才开口,“你做什么”
它语气淡淡的,也木木的,没什么情绪。
赏南翻了个身,面朝它,“看看你。”
说完后,赏南露齿一笑。
他笑完以后,看清了虞知白的神情变化,才暗道后悔,失算,不该逗虞知白的。
虞知白的嘴角裂开,弧度拉得极为夸张,“之前你说的要考虑和我谈恋爱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话题跳跃得太快,赏南差点没接上。
但虞知白的表情明显代表是赏南自找的。
“没没,没想好。”赏南收回手,盖好被子,“我还需要一点时间门。”
14:现在它的心情不错,我这边数据,也显示它最近的情绪状态稳定了特别多,我想,应该是它的注意力都从其他人转移到了你的身上,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14:起码,它现在知道世界上还有比仇怨和苦难更加美好的存在。
赏南闭着眼睛的时间门很长,但因为是装的,而且装得不太像,眼睫毛一直在抖动,他实在是挨不住了,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这一睁眼,他就整个人都僵住。
纸人的脸离他特别近。虞知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弯着腰,鼻尖就快贴上了赏南的鼻尖。
赏南看着对方漆黑的眸子,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你做什么”
“你睁开眼睛,我就当你考虑好了。”虞知白说。
“什么”
“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可”赏南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尽数又咽了回去,他瞪大眼睛,看着虞知白近在咫尺的脸。
唇上的触感冰凉,柔软,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赏南挣扎了几下,甚至用手去推虞知白的肩膀,虞知白掀开了眼帘,他眸子漆暗一片,比墨色更加浓重黏稠,简直可以吞噬万物。
赏南颤了一下,忍不住收回了手,认命般地,慢慢闭上了眼睛。
纸人的唇冰冰凉凉的,口腔和舌尖也是,侵入感极强,舌尖沿着口腔壁挨着轻舔了一遍,赏南觉得有些禁受不住,不由自主地往柔软的枕头里深陷。
纸人的手掌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脑后,直接将赏南从床上捞了起来,赏南猝不及防被抬起上身,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受,赏南整个人都陷入慌乱无措和无法应对的茫然当中。
赏南指甲完全无法抓伤纸人,他这样地切身体会到虞知白和张苟的区别在哪里。
也知道为张苟为什么说虞知白可能会撕烂它。
张苟只是一个容器,而像张苟这样的容器,虞知白可以制作一百个一千个出来替代张苟,但虞知白只有一个,纸人只有一个。
虞知白觉得亲得差不多了才放开了赏南,赏南唇色被碾得艳丽,他表情怔然,直到侧脸被虞知白冰冷的掌心贴上时,才猛然回神。
虞知白坐在床沿,眼神昏暗无比,但动作却是温柔的,“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对不对”
顶着如此具有压迫力的眼神,赏南不可能说不,也没必要。
“是的。”赏南抓紧了被子,防备地看着虞知白,总觉得对方会再一次亲过来。
纸人微微歪头,面露疑惑,“那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赏南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这样可以了吗”他嗓子有些沙哑,有些像没有被绞碎的冰块,做成冰沙,淋上草莓酱或者蓝莓酱。
纸人俯身不轻不重地舔了赏南有些红肿的唇一下,“晚安。”
它说完后,坐回到椅子上,以最开始坐在哪儿的姿势,仍旧注视着赏南。
赏南觉得那眼神跟刮刀似的,能将自己的被子刮开,衣服刮下来,他只得背对虞知白入睡。
翌日,代丽丽很早就来了,她来的时候,赏南刚醒,但虞知白已经不知道去何处了。
代丽丽形容有些憔悴,手里拎着早餐,走进病房后,她见赏南脸色很好,稍微松了口气。
这些都是代丽丽心理的表现,在和赏南对视上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躲闪和尴尬。
“去刷个牙,然后来吃早餐。”代丽丽说道。
待赏南洗漱后在餐桌边上坐下,她才开口说道“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聊聊你同学鲁扬的处理。”
赏南垂眼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伸手从盒子里拿了一个包子,雪菜肉沫的,看起来挺好吃的。
“他们家和我们家在生意上一直都有往来,他父亲希望我们能高抬贵手,他会送自己儿子出国,另外,他愿意将他儿子在他们公司的全部股份赠予你。”代丽丽自己说完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事实上,昨天晚上鲁扬父亲找到她给出条件时,她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仍旧是。
虽然鲁扬是他前妻的儿子,他现在也已经有了新的老婆和小孩儿,可鲁扬的股份他可一直未动分毫,现在居然全部赠予。
赏南吃了几口,觉得没有虞知白做的饭好吃,就放下了,他看着代丽丽,“您觉得呢”
代丽丽犹豫着。
赏南替她回答了,“您很心动,是吗”
面临这样巨大的诱惑,很难有人不心动。
但赏南不心动。
“警察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赏南慢条斯理拆开了果汁的吸管,吸管插入浓稠绵密的果汁当中,瞬间门被包裹,男生的声音虽然没什么中气,可听着却让人完全无力反驳。
代丽丽今天来是为了给鲁扬当说客的,赏南其实有些意想不到,他以为代丽丽这种性格的人,应该会将皮包狠狠挥在对方的脸上,然后告诉对方做梦
“鲁扬股份有多少”
14:换算成这个世界的流通货币,一个亿。
赏南呼吸一滞,他差点就站起来叫住代丽丽了。
14:放心,任务成功后,你可以拿到比这个世界货币更值钱的积分。
病房重归寂静,赏南推开没喝完的果汁和没吃完的包子,视线巡视了病房一周,没有虞知白的身影。
虞知白总是神出鬼没的。
可能和他不是个人有关。
想到虞知白,赏南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嘴巴,虽然没有咬破,但被得很厉害,充血似的红,被碰到就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将桌子上的垃圾都收拾干净,赏南去自己书包里拿作业,拉链拉开,里头有一只玩偶,黝黑的眼珠,吓了赏南一跳。
14:纸偶。
体积并不大,还没有巴掌大,可胜在逼真,头发,皮肤,四肢,五官,几乎一比一还原了。
是虞知白的样子。
赏南把纸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14:其实,你可以试着对纸人更热情些,既然已经开始谈恋爱了嘛,你要让他感受一下爱情的甜蜜,让他体会到人间门的美好,感觉,这个途径非常便捷呢,等黑化值降为0,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于是,赏南一整天都在看爱情电影。
电影剧情很甜,就是不知道不是人的虞知白吃不吃这一套。
虞知白到了晚上才出现在医院,他去学校上课了,来时,他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手里拎着几个饭盒。
这层楼的护士已经对他做了登记,看见是他,没多问直接就放行了。
病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推开,推开后,房间门内却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桌子上的作业和书本摆放得整整齐齐。
“南南。”虞知白走进来,关上门,叫了赏南一声。
没有回应。
他去哪里了
虞知白的眼神变得灰暗阴郁,身体却在此时被人从身后突然抱住,感觉到是赏南的温度和味道,他眼神顿时又温和下来。
赏南松开虞知白,转到虞知白跟前,他还穿着病号服,看着挺脆弱苍白的模样,可却是鲜活的。
“给你个惊喜。”赏南捏了捏虞知白的脸,“开心不开心”见到过虞知白黑暗的过去,赏南总是觉得虞知白像受过伤的小狗。
但小狗早就是充满怨毒的纸人了。
纸人被吓坏了,被吓坏了的纸人直接推着赏南坐到了椅子上,低头咬住赏南的唇仿佛碾磨,比昨天晚上更加直接和不收敛。
赏南尝到了血的味道,不可能是虞知白,只能是自己了。
看来,是他之前想多了。
不是人的虞知白也挺吃浪漫爱情电影里的那一套的。
赏南乘胜追击,抱着虞知白的腰,低声道“虞知白,我喜欢你。”他说完后,自己先脸红心跳了。
虞知白没有怔愣,没有犹豫,没有意外,他弯下腰,昏暗的眸子盯视住赏南,洇红的唇缓缓张开,“我想,吃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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