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也是个颇有决断的人, 既然已经与田家说好,做下了决定,便不再犹豫。
到底心有几分愧疚, 面向继夫人与小儿子难免偏向了几分。
当朝重嫡长,按律, 嫡子可得八成以上家产, 而庶子最多只可得两成,而嫡子中, 嫡长子又可占得大头, 如今将这个嫡次子分出去, 陈父斟酌再三,到底还是下了决意。
陈父这脉是主支, 且陈父自己就是族长, 故而分家的操作也容易很多,只需召集几个族老做见证,再喊上大儿子和小儿子的母家,以及大儿媳的娘家田家即可,他只庆幸小儿子还没成婚, 否则还有的争吵。
曹家和田家其实早就收到消息,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故而陈父通知的时候, 吃惊有, 却也有限。
陈父并未大肆宣扬,故而分家之事虽然在亲戚间传遍,外人也毫不知情。
陈家书房,陈氏族人以及其他几家人济济一堂,将偌大的厅堂坐得满满当当。
陈父取出早已拟好的分家文书, 上面列满了陈家大大小小的产业,上至红火的铺子,下至一处小宅子,金银器物、房产田庄,一应俱全。
浩浩荡荡的单子,他看着颇有感慨,这些大部分是祖上传下来的,也有他当家几十年新添置的,可以说,起码陈家在他的手上没有败落。
而今,他要提前给两个儿子分家,分家也就意味着两家,他可不会跟一些老古董一样,觉得本就争的斗鸡眼似的兄弟俩还能真的齐心协力。
故而,虽然给小儿子分了足足三成半的产业,可其中多是位置不好、生意不行的铺子以及田庄银两,而红火的铺子、宅子以及田庄,他则私心全留给了大儿子,只想着不能叫陈家祖产落空,至于小儿子,以后多贴补点也就是了。。
分家这般大的事,他本以为两个儿子还会有番争吵,可令人意外的是,两边都毫无动静,十分平静的接受了分家结果。
他朝左边看看大儿子和大儿媳,虽然有些不高兴老二分到了那么多,可眼中全是欣喜,思及田家的威逼利诱,他放弃了。再看右边的夫人和小儿子,则更为神奇,竟是满脸笑意的模样,似乎很满意
不知怎的,他有了几分失落感,愧疚和心虚都少去很多。
“夫人,你就没什么意见吗”
“没有。”陈夫人坦然摇头,这么早就分家,且能分到这么多的东西,本就是意外之喜,虽然这些家产没算族里属于主支的那些财产,可她已经很知足了。
“问舟你呢”他不甘心的再问小儿子。
“我也没有。”陈问舟同样摇头,他拱手做礼,“多些父亲多年教导之恩,以后不能在跟前尽孝,还望父亲多多保重。”
好吧,陈父收回失落的眼神,至于大儿子,他就不问了,省得又生事端。
几人依次签字画押,文书一式十份,在场几人以及族老们各持一份,待拿到衙门过户分籍,以后就是彻底的两家人了。
族老们见陈父不大高兴,连分家宴都不敢提,也不停留,一个个借口家中有事急忙溜了。
待外人全部离开,陈父看着两个儿子,重重叹口气,“今天大家就在一起吃个饭吧。”
众人自然没有推拒的,左右不过最后做做面子。
甚至于,这顿饭也吃得异常和谐,比起以往的面不和心更不和,此刻倒更添了几分疏离,俨然就是两群陌生人凑巧在一个饭桌上吃饭。
“问初,以后这陈家早晚要交给你的,你以后脾气缓着些,多学多看,不要怕吃苦,祖宗传下来的家产,不求你发扬光大,起码要能守成,想当年啊”陈父又是一番念古。
陈问初乖巧点头,心知这次分家田家出了大力,且岳父提前打过招呼,即使这次陈父多分点出去也无碍,因为马上赚回来的会更多,不能因小失大,故而他这才老实了一整天,没有丝毫怨言,就怕分家的事黄了。
“问舟,你虽然分了出去,可还是陈家人,以后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娘,有什么不懂的也随时过来问,当年祖宗能把陈家做大做强,你也要好生努力才是。”
“儿子知晓。”陈问舟和陈夫人对视一眼,才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对啊,陈父不会以为她还要留在陈家吧。
母子俩互相挤眉弄眼,终于还是陈问初败下阵来。
“爹,”他幽幽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陈父想着可算来了,他等了一天,还以为就要这么顺利的结束了呢。
“我想把娘接出去奉养。”
施施然然的陈父倏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儿子,“什么,你要说的就是这”
“是,请父亲成全。”
陈父转眼去瞧妻子,却见其低眉搭眼,并不做声,不死心问,“夫人,你如何想”
“妾身不才,问舟年纪尚小且尚未婚配,总要帮他看着点。”
很好,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显。
这个问题是他万万没料到的,只见过分家把儿子分出去的,没见过把妻子也分出去的啊,可夫人说的也有点道理,小儿子还没成婚呢。
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啊。
也怪他没经验,以往主持的族里分家,都是父母年事已高,压根不存在这个问题,现在好了,挖坑给自己跳。
这要答应了吧,夫人跟着小儿子跑了,他以后怎么办,虽则还有几个妾氏,可到底上不得台面,家里这摊子谁来管,要是不答应吧,好像对小儿子也不厚道。
良久,他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既如此,夫人就帮着问舟先把家里立起来吧。不过,\他郁闷补充,\不过,以后还是要回来的。\这点很重要。
陈夫人自然笑着应了,至于以后,什么时候叫立起来,儿子总得成婚、成婚了得带孙子,等孙子长大不得十几二十年,到时候陈父在不在还两说,先就这么糊弄着呗。
最后,好好的,分个家,出乎意料,不高兴的竟只有陈父这个当家人。
分家大的方面已经定下,可离真正搬离且还有好大摊子事情,不说别的,据说家里下人,就是一个大问题。
陈家分家的消息一经传开,下人们间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仆随其主,陈家的家人主要分为四波,一波是陈父忠实的拥趸,如今效忠陈父,将来也只会效忠陈父指定的继承人,第二波跟着陈问初这个嫡出大少爷,一向以陈家正统自居,第三波自然是跟着如今的陈夫人以及陈问舟,这一波人也是最少的。
除此之外,陈家还有大量的下人管事,或者是无意划分阵营,又或者自身身份低掺和不到这些,只一心做自己的事情。
分家消息一出,最急的是跟着陈夫人这一派的,毕竟与被分出去小有资产的陈二少爷相比,当然是资产丰厚的陈家更为靠得住。
不多时,托关系、找靠山,往日不显眼的下人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尽最大的力量留在陈府。
作为二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珠翠二位自然毫不迟疑选择跟随夫人和二少爷走,此时看见下人们如鸟兽散,顿时气得不行。
“这些家伙,以前不知道怎么巴结我们,如今风头一变,就跟那墙头的草般,就这样的,以后求到跟前我都懒得搭理。”翠儿怒气冲冲道。
珠儿笑她“有没有那日还说不好呢,听二少爷的,咱们看好屋子里的东西就行。”
“你怎么就不生气。”翠儿瞥着同伴气定神闲的模样,着实不理解。
“犯不着,以前他们蝇营狗苟你不也看不上,如今何必气恼。”
“这怎么能一样。”翠儿嘟嘴,依旧气成河豚样。
哪怕她嘴硬,可也知道如今局势朝他们不利,一旦分家,失去未来陈家继承人的身份,二少爷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在偌大的青州府,将来说不定也只能沦为籍籍无名之辈。
小姐妹俩坐看院子里的闹腾,恰这时,又有一人来了。
来人是主院子一个伶俐的小管事,二十岁上下模样,寻常在陈父处当差,偶尔也听陈夫人使唤,并未站派。
珠翠二人与他早已熟识,此时热络地打招呼,“小山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样,院子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就一两个不老实的被我们逮住了。”翠儿永远是嘴比脑子快,刚才还指桑骂槐一群人是墙头草,这会儿对着外人又不记得了。
“那就好。”翠儿没注意到,小山的面色和眼神都有些复杂,珠儿却是注意到了。
她有心离开,便托辞道“我想起屋里还有一双垫子没做好,你们先聊着吧。”
说着就要走,翠儿瞅瞅这个、再瞄瞄那个,不知所措。
眼见珠儿走远了,她才小声道“小山哥,珠儿她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小山摇摇头,眼神愈发复杂,翠儿见了心里不是个滋味,犹豫片刻,她磨蹭着道“小山哥,你,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分家的事啊,你跟老爷、还是跟着夫人走”
小山也正纠结着,他如今正得老爷看重,本不应该犹豫,可到底有些人放不下。
“那你呢。”
“我”翠儿下意识以为他问自己和珠儿,不假思索回答“我们自然是跟着二少爷。”
他闻言,面上失落更甚,勉强敷衍了几句,失魂落魄欲要离开。
不料身后,翠儿声音传来,“小山哥,你要是喜欢,就赶紧说,不然真的分开,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小山复又回头,目光灼灼盯着翠儿,“翠儿,那你说她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翠儿于心不忍,却还是诚实摇头,“珠儿从来不跟我说这些的。”
“唉。”小山叹息,和翠儿一起坐在石头凳上,双手托腮,一副忧愁模样。
“翠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老实回答我吗”
“嗯。”翠儿懒洋洋道,夏日午后的太阳正好,晒得她昏昏欲睡。
“你跟着二少爷,是想以后做他的通房吗”
“咳咳,你瞎说什么啊。”翠儿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摇头,“我哪敢有那种想法。”
“可你一直说要跟着二少爷一辈子。”小山盯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分出真伪。
“对啊,”翠儿不明所以,“我是要跟二少爷一辈子啊,天底下再没有这般好的主子。”
“那你”小山犹犹豫豫,问不出口。
翠儿见他误会连忙解释,“跟二少爷一辈子又没说非要当通房,等我嫁了人,照样要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将来说不定还能带小主子呢。”
她的眼里满是期待,仿佛十分希望看到那一幕。
小山知道,翠儿虽然平日里有些小脾气,可却基本从不说谎话,尤其事关她的二少爷,故而已经信了七分。
“你是不是想问珠儿啊,我虽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可你不试一试,说不定以后会后悔的。”
翠儿是真心为小山哥和珠儿姐姐着想,两人都很好,也对她好,故而她真心希望两人能在一起。
听着面前的丫鬟叽叽喳喳,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再听听外面的嘈杂声,小山知道,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自己了。
他的手悄悄藏到石桌下,磨磨蹭蹭,最后终于掏出一个小盒子,紧紧握着,手心渐渐渗出了汗珠。
良久,他一咬牙,鼓起勇气将礼物拿出来。
“翠儿,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嘴里不断说着,却下意识闭了眼,似乎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你说,是要让我送给珠儿吗,那可不行,她不怎么收别人东西的。”翠儿虽然希望两人在一起,可也知自己没有替人做决定的权利。
“你别说话。”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被打断,小山额头不由滴落了几滴汗水,他憋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将手中东西递过去,恶狠狠道“这是送给你的。”
“啊”翠儿的嘴巴张成了鸡蛋大小,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仅毫无羞涩之态,反而满是惊讶。
“可你不是喜欢珠儿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珠儿了”小山只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缺心眼的姑娘。
被吼了一句,翠儿顿时老实了,仔细回忆起来,“你老和珠儿交换眼神,还经常偷偷说悄悄话,对了,你还送过两根钗子和一个手镯。”
“我不也送你不少吗”
翠儿挠挠头,“有吗,对哦,你也送过我钗子,可那不是让我给你说好话的吗,我可没白收,帮你在给珠儿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呢。”
小山黑线,“你说反了,从头到尾,我喜欢的都只有你。”
翠儿更迷糊了,“可珠儿一直说你很好啊,若不是喜欢,为什么要一直说。”
“那是因为我送了她钗子和手镯。”小山额头的青筋都快要跳出来。
翠儿这下是彻底明白了,不知怎么,突然就羞涩起来,结巴道“小山哥,你真的喜欢我啊,那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因为你一直说要跟着二少爷,我就以为。”
“呸,”翠儿不屑,“你都瞎想些什么,我可从来没那些心思,我要嫁也得做正头娘子。”
“那你喜欢我吗”小山见她信誓旦旦,此刻已然相信了十分,霎时一幅不好意思的模样。
脑回路终于对上线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了羞意。
“我,我不知道啊。”翠儿讷讷。
“哦。”小山不由得又失落,可转眼就兴奋起来,没说喜欢,可也没说不喜欢啊。
这比他原先设想的要好一万遍,真的,他一直以为翠儿喜欢二少爷,那种维护的姿态,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可,既然翠儿想要嫁人做正头娘子,为何他不能争取一回呢。
想到这里,他终于做下了决定,“我跟你们一起走。”
“啊,那,那好吧。”翠儿依旧低着头,不敢回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她呢。
她跟珠儿不同,珠儿长得好看人也温柔,她看过很多人爱慕她的模样,反观她自己,待人凶巴巴的,好几次偷听到人家说她坏话。
没想到,还是有人会慧眼识珠,看上她的嘛。
嘿嘿,莫名的,看小山哥比以前更顺眼几分了呢,就是她还拿不定主意嫁不嫁,等过后她问问二少爷再说。
小山哥走了,独留翠儿一人,珠儿方才出来,一脸打趣。
陈府的下人们,有如小山这种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二房的,却有更多选择投奔大房。
对此,陈问舟全部应了,也不强留,索性以后就他们两个主子,日子也能清静些。
陈家分家的消息其实也没能瞒多久,至少曹娘子和阮柔在分家前就知道了。
阮柔对此有些忐忑,明白对方是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了,若是出了差错,陈问舟可就亏大了。
“你放心,跟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问舟早就说想要分家了。”曹娘子见她这般,忍不住安慰,“这次分家也不算吃亏。”
再不好的铺子,那也都是府城的,不拘做生意还是出租,总能有点进项。
况且,早点分,省去多少麻烦、少受多少气。
“那我可得努力了。”阮柔笑。
“行,将来问舟能不能撑起第二个陈家,我看啊,就靠你了。”
阮柔顿时压力大增,忍不住又跑进制香间继续研究,也不止为了铺子,香多了她自己赚的也多嘛。
曹娘子在后面直笑话,笑过之后倒有些意味深长的叹息。
陈问舟却没空去思考是亏是赚的问题,他如今手底下没人,倒也没想着一次性把产业全部接管过来,只是将所有铺子、田庄、宅院一一清点账目,做到心中有数,若发现哪个不老实的,再动手不迟。
他如今急着的是霍氏那边,前几日曹娘子的信送了过去,霍家回信说是要来人过来商议,可他等了许多天,不仅没等来霍家人,反而等来了京城市舶司的苏大人。
苏大人来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关于青州府三年一度的海上贸易份额分配的问题。
海上贸易利润之大、范围之广,可谓囊括了各行各业、方方面面,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玩乐,可以说,送出的都是大夏朝有名有目的好东西,当然换回来的银子也不菲,占了大夏朝国库的泰半收入。
这等大的贸易,自然不是空口定下,而是由市舶司每三年一调整,哪家的货好需要加大,哪家的东西不行取消名额,诸如此类,都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商讨完毕,苏大人负责的就是青州府当地的商户。
期间攀关系、送礼的自然不少,苏大人来者不拒,但他是出了名的拿了钱不一定办事,所以,送钱上门最多也就图个眼熟,不然也不至于陈、田两家希冀获得更多份额还要联手。
陈问舟如今从陈家分出来,论理没有参加海上贸易的资格,所以他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霍家身上。
霍氏商行在大夏朝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只要霍家愿意切开一条小口子,他的东西出去,就能带回成百上千的银子。错过这次机会,再等下次又是三年,届时局势如何变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苏大人的府邸每日里人来人往,热闹至极,有的人出来眉开眼笑,亦有人愁眉苦脸,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他眼看着要从陈家彻底搬离,霍家那边却还毫无讯息,他几乎要以为高估了自己,一切不过他痴心妄想,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苏大人来青州府的第十五日,霍家终于派人送来消息,他们来人了,且是霍家大老爷亲至。
那一瞬间,陈问舟心跳如擂鼓。
机会,来了。
而能不能抓住,就得看他这次的表现,成了,搭上霍氏商行,他的春林香斋不要说小小青州府,就是整个大夏朝、乃至海上贸易,皆可打开商路,而若是谈输了,还得回去老老实实开分店,一点点攒资本,届时,赢过陈家的雄心壮志不知又得何年。
虽说他对自己有信心,可有捷径,谁不想走呢。
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他整理衣衫,大踏步走出,从马厩牵了他的弄雪,径自飞驰往码头,迎人。
身后,曹娘子和阮柔互相给彼此打气,这一次,她们应当可以的吧。,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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