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宋家的婚事解决后, 阮大娘子便火急火燎的催促爹娘赶紧给她和铁勇定亲,似乎生怕好夫婿被人抢了去。
铁家是真真一穷二白, 单看其只给得起一百枚铜钱做聘礼就可看出。
阮母刚送回宋家的丰厚聘礼, 面对就是铁家的一百文,着实寒酸不已。
她再次忍不住怀疑,“大娘, 你的梦不会错吧,这铁家穷成这样。”
阮大娘子连忙安抚,“娘,就是铁家穷, 铁勇才会去参军、当将军啊, 不然他就一个农家汉子,我还看不上呢。”
阮母一想也是,可仍忍不住嘟囔, “可这也太少了,宋家就不说了, 你瞅瞅村子里, 哪个好姑娘的聘礼不得二两银子。”一百文,打发叫花子呢。
她却丝毫没想过, 此时嫌少的她, 在这门婚事还是二女儿的时候,可没这么想,反而觉得好歹没赔钱。
阮大娘子面露羞惭,“那我去问问铁勇, 能不能再加点儿。”
“行,最好能凑够二两,不然显得咱阮家倒贴女儿一样。”阮母到底心有不甘, 再富贵那也是以后,哪有眼前的银子吸引人。
“我尽力吧。”大娘子咬咬嘴唇,心知是不可能的了。
等去找了铁勇,她开不了口,犹犹豫豫故作忧愁状,待铁勇见了着急方才道出小心思。
“勇子哥,我,我相中你是不看那些彩礼的,可你知道我娘她,唉,她也是担心我。”
铁勇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抱歉道“大娘,是我没本事,叫你跟我受委屈了。”
阮大娘听了心觉甜蜜,羞答答道“不委屈,我看中你这个人,又不是图钱财,只要你以后一直对我好,就够了。”
铁勇愈发觉得心上人贴心,弃了宋家而选择自己,去家中翻箱倒柜,总算又凑了一百文出来。
阮大娘瞧着一百文,心都微凉,这也太穷了吧,还不如不凑呢,她一个姑娘家的私房钱都不止这些。
忆起阮母的不依不饶,她到底还是接下,试探着道“勇子哥,我娘她不高兴,我想着把我的私房钱添到一起,到时候还是给带回来,不图别的,就让我娘高兴点,你看怎么样”
“那好啊。”铁勇欣喜道,“带不回来也没事,马上秋天进山,我手头就有钱了。也是委屈你,要是晚点定亲就好了。”
“不委屈,我就想早点嫁给你。”阮大娘子哪里敢拖延,恨不得能立马嫁过去,将两人关系坐实。
阮大娘子回去后,翻出自己的小金库,一个小小的荷包里,竟有几角碎银子,都是这些年她撒娇卖痴从爹娘处哄来的,加起来差不多才八百文。
狠狠心,她将碎银子跟铁勇的一百文放在一起,好歹凑足一两银,交给了阮母。
阮母瞧见喜出望外,“没想到那铁家小子那么奸猾,明明有一两银子,却只愿意出一百文。”
阮大娘瞧着好容易攒下的银子进了阮母的腰兜,心痛不已,却还得强颜欢笑,“之前不是跟二妹么,如今换了我才愿意。”
“还是大娘你有出息,二娘别不是要我赔本才能卖出去吧。”
一两银子封嘴,又有将军大官在前面吊着,阮母之后果然不对女儿偷偷出去私会有什么意见。
却说另一头,宋家大院,一大家子齐聚正堂,商量全家的大事。
宋家枝繁叶茂,宋父这一代足足四兄妹,他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早几年就分了家,宋家奶奶奶如今跟着大房一起。
宋父宋母又足足生了六个孩子,只老五是女儿,余下足足五个兄弟,除去小弟宋元修外,均已成家。
如今代同堂,宽敞的正堂愣是被挤得不行。
宋母苦口婆心,“元修啊,你跟娘说说,到底怎么想的。”
“是啊,小弟,你个读书人,可不能干下地的活。”宋大嫂跟着附和,主要小叔子手无缚鸡之力,下地也干不了多少活。
“娘,我读了这许多年书,家里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有这钱还不如多买两斤肉吃吃,侄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宋元修说出这话的时候心如刀割,放下心爱的书叫他痛苦,可总不能看着一家人白白付出。
原本一派轻松的宋大嫂闻言却是苦了一张脸,果不其然,婆母投过来的视线冷飕飕,似有刀子一般。
“是不是家里有人说了什么,你不用想这些,等我儿中了,他们都得跟着你享福。”宋母气哼哼道。
宋大嫂急忙点头,表明自己的决心,“就是,等你出息了,你侄子还怕没有肉吃。”
嘴笨的其他诸人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面对家人的信任,宋元修有苦难言,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压根中不了的结果,否则他们该如何失望,倒不如就当自己想要放弃,起码,不至于为过往的付出后悔,也给他留一点颜面。
“那都不知道哪一年了,县里年也不定能考中一个。”宋元修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你不一样,夫子都说你是读书的好料子。”宋母始终坚持。
宋家祖上八代就是普通的农家,没发过大财,也没怎么落魄过,发展到宋父这一代,风调雨顺好多年,家里攒下几个余钱,就想着送小儿子去读书,改换门庭,也省得往后一直继续当农人。
小儿子元修也一直不负众望,天生有读书天分,可惜年前的秋天,宋家爷爷大限去了,守孝年不得科考,这才耽误到了如今十七的年纪,竟还未能下场。
宋母思来想去,前段时间一直都好好的,就阮家退婚的事闹出来,小儿子才这般,莫不是被嫌弃受到了影响。
“儿啊,是不是那阮家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他们家姑娘样的水性杨花,故意说坏话搅你心神。也是娘想岔了,你还是读书的年纪,谈婚论嫁做什么。”
宋父也沉了脸色,阮家的事他本不欲计较,可若影响了小儿子的大事,他定叫阮家吃不了兜着走。
与宋母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心中都有了主意。
“元修,你安心读书,家里虽然困难,可供你几年还是能的,你明年就要下场,先不要想这么多,你也不想我们的心血白费吧。”
闻言,宋元修再不敢有异议,说到底,他也希望能参加一次。
事情看似就这般过去,实则不然,宋家在村中枝繁叶茂,权势也极大,他跟身为村长的本家二叔打了个招呼,阮家在村子里的事情突然就备受排挤。
阮母知道为何,心情愈发烦躁,连大女儿的温柔小意也听不进去。
“大娘,你说的铁家小子什么时候发财啊”
“娘,那不是发财,那是当大官了。”阮大娘不满,当官和有钱,那可是天壤之别。
“那到底什么时候当官”
这点阮大娘倒是记得很清楚,“很快的,一年后他既就会去参军,一点点升上去,那时候家中就不缺银钱了。”
“还要那么长时间啊。”阮母皱眉,总觉得还很遥远。
“哪里久了,到时候小弟刚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不缺银钱,也能说个好亲事。”
说到小儿子,阮母的烦躁顿消,罢,如今受些苦,就当为平安积福吧,等日后女婿当官,一个宋家算得了什么。
只阮柔在家中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她如今受限于村中,连稍远些的镇上都去不了,更遑论更大的城市。
而在村中寻找一个过得去的未来夫婿更不是件简单事儿,她倒不是嫌弃人只是个农夫,可若脑子不够用,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农夫,她却也是看不上眼的。
村中倒也有几户读书人家的后生,可惜,不用想都知道人家看不上自己。
阮柔那就一个愁啊,在阮家她不能靠做绣活赚钱,更不能真把人惹生气了,否则自己这小身板可敌不过阮家诸人。
无奈,最后她还是将主意打到宋家那小子身上,谁叫他还有点培养价值,又跟她沾得上边的呢。
上次,经过全家的劝说,宋元修总算下定主意下场一试,县试近在眼前,他每日用工苦读,很快将阮家一摊子扔在了脑后。
阮柔算盘打得噼啪响,按阮大娘子所言,宋元修参加县试遇上倒春寒,二月天突下鹅毛大雪,在科考的棚子里待得头晕眼花,卷子压根没做完,竟连个童生都没能混上。
说来说去,还是身子骨太虚了,那些科考的场地最是简陋不过,还曾有人大言不惭拿些“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鬼话来糊弄,每年不知害死多少学子。
可惜,这也不是如今她能决定的事,她能做的,不过提醒宋家小子注意锻炼身体,别真的倒在考场内。
仔细一算,如今十月,阮大娘子与铁勇的婚事定在腊月,县试在二月,最多不过四个月,说不定她就可以顺利摆脱阮家。
这次,她不打算直接跟宋元修说,而是跟宋母提醒一声,毕竟书呆子的婚事还是得由宋母做主。
于是,一日,宋母出门去地里干活,阮柔终于寻找机会,有意无意跟她攀谈几句,最后更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听得宋母稀里糊涂,没待问明白,人就消失不见。
“莫不是还打着元修的主意吧。”宋母回家跟宋父如是道。
“二娘亲口说,听说每年都有学子因为身体不行,倒在考场上”
“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怨上咱们元修,故意咒他呢。”宋母还是有些不满的,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这些生呀死的。
“应当不是。那孩子心性还行,”宋父忖度,“这些话不能顺着听,要反过来。”
“反着来”
宋父不知何时已经在原地踱起了步,良久,他一拍手,“是不是提醒咱们,科举要重视身体才行。”
“”宋母满脑袋疑惑,不知宋父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方面,“你想太多了吧,她一个小丫头知道啥。”
“应该就是这样了。”宋父十分笃定,“即使不是,让元修身体好一点也不是坏事。”
“你的意思是”
“他前几天不是闹着要下地吗,刚好让他去,干点农活就知道读书的好,也能锻炼下身体,他那身子我看是有点虚。”
“至于吗,不行我给他炖两只鸡补补。”宋母有些不乐意,上面四个五大粗的儿子,就连女儿性子也十分剽悍,好不容易最下面一双儿女长得白白净净,叫人瞧了就心生欢喜。
“照我说的做,总没坏处,正好也让他歇歇眼睛,最近天天从早读到晚,别熬坏了身子。”
闻言,阮母不再反对,她也心疼儿子呢,遂道“行,正好地里活不重。”
宋父宋母二人言两句将事情定下,到宋元修跟前,就是已经做好的决定。
“老六,从明天起,每天上午你跟你大哥他们一起下地,干满一个时辰在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宋元修本人,便是连家中其他人都震惊了。
宋大哥最是维护小弟,当即反驳“爹,小弟在家读书就行了,下地的活用不着他。”
“就是就是。”上次被婆母怀疑,宋大嫂这次连忙出声。
随后,二房、房、四房跟捅了蜜蜂窝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人脑袋疼。
“行了。”宋父厉喝一声,看向小儿子,“元修,你愿意吗”
宋元修只是有些诧异和奇怪,倒并没什么不乐意的,当即点头,“爹,我愿意的。”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们小弟不怎么会干农活,你们多带带。”
说着赶紧溜了,家里孩子多有多的好,下地干活个个一把好手,可吵起来也叫人受不了。
十月的天,其实地里已经没什么活计,小麦已经下了地,菜地里也播上了新种子,最后竟然只有除草和浇水的活计。
大房、二房、房六个人,十二只眼睛,齐齐盯着被围在中间的小弟,思考他到底能干什么。
除草要挥拳头,浇水更是要从远处的水渠里担水,怎么都不是小弟能干得动的。
宋元修顿觉尴尬,主动请缨,“大哥,我去锄草吧。”
宋家大哥想了想,“也行,干不动就歇歇,这么多人呢,不差你一个。”
家中拢共只有两把锄头,水桶倒是好几个,宋元修拿了一个锄头,剩下一个宋大哥塞给了老,让他去另一边锄草,他要看着小弟。
事实上,或远或近,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宋元修拿起来先掂量了下,觉得重量还行,便自己寻摸了地头锄起草来。
地里的野草最是有韧性不过,只要草根还在土里,便是辛苦拔掉也没用,故而用锄头连根铲除,草离了地再在太阳下晒几天,才算完事。
一下两下下,四下五下六下,宋元修只觉得手中的出头越来越重,一直弯着的腰也酸疼不已,就连手都因为跟锄头的摩擦隐隐作痛。
但兄嫂们都在看着,他拉不下面子,且一旦放弃仿佛就证明了自己前几天的放大话,故而一直咬牙撑着。
手磨的疼他就悄悄用长袖隔一层,腰疼他就弯一会再直一会,力气不够就自己寻摸用力小的姿势,无论如何,第一天一个时辰总是要完成的。
宋家这片地没人出声,隔壁地块的几家看见宋家的宝贝疙瘩下地都很是惊喜,一个个碎嘴得不行。
“哎呦,那宋家小子怎么下地了。”
“不读书啦”
“不能够吧,供那么多年,明天就该去考了。”
“反正考也不一定考得上。”有人不屑一顾。
若论乡下人对于读书的看法,那必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一种是只要自己有钱必要送让儿孙去读书,期待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
另有一种则是全然的不屑,压根不指望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有那钱不如多买两斤肉吃的。、
前者,对于宋家自然是万分羡慕,后者,多是不屑居多。
此刻,自觉与宋家结仇的阮家就是后者。
阮家唯一的成年男丁只阮父一人,故而几个女人都是要下地的,其中尤以阮二娘干的最多。
今个儿,娘在家带弟弟,阮父阮母则带着两个女儿出来干活。
阮父担水,阮母在一旁指挥,大娘负责将桶里的水浇到地里,而阮柔干的,则同样是锄地的活儿。
虽然没有亲手干过,可得益于原主熟练的身体本能,她干的还算顺当,就是看着自己的手脚有些糟心,早晚,她要想办法将这具身体养的好一些,再将皮肤好好保养。
“瞧,那宋家小子干活还没二娘顺溜,得亏没让大娘嫁给他。”
阮大娘抬头尴尬笑笑,心内也在奇怪,上辈子明明没发生这些,宋元修下地已经是很久以后,屡试不中,家中嫂子和小辈渐渐生了怨言,一家子离心,后来宋家人家,他们俩单过,男人不会干活,她一个女人愣是当男人用。
怎么对方就突然下地了,难不成是自己退婚刺激到他了。
再刺激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大娘心中不禁嘲讽,哪里及得上铁勇高大威猛,将来还是厉害的将军。
说曹操曹操到,秋天正是猎户进山丰收的好时节,原本铁勇也是要跟着铁父进山打猎的,这一次打猎得存够一冬的油盐粮食,父子俩才能安心熬到明年。
但今年不同,他刚与心仪的姑娘定亲,便想着去岳家献献殷勤,便只有铁父一人进山。
铁勇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别说是宋元修,便是宋家大哥等人都被压下去了。
眼见得准女婿识趣来帮忙,阮父露出微笑,倒真觉得比宋家那小子要好了,且愈发觉得大女儿有能耐,要知道,原来,铁家小子跟二女儿定亲可没这么殷勤,他顺势将挑水的胆子递过去,自己跟阮母到一旁歇了。
原本,阮大娘子干一会就能歇一会,换了人,她竟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忍不住心生埋怨,却见对方压根没察觉到,一个劲的担着水呢。
这又叫她有些不高兴,总觉得以前宋元修虽然不会干活,可甚会察言观色,平素也愿意小心哄上两句。
转念一想,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人么,有出息就行,其他不重要。
铁勇可没那么老实,想在岳家面前表现是一方面,欲跟隔壁的宋书生较量才是重点。
听得周围的议论声,他憨厚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丝笑意,显然对自己压过对方很满意。
“这铁家虽说穷了点,可男人能干活,日子总能过好。”
“就是,那田麻子家倒是有几个余钱,可田麻子成日吃喝嫖赌,可怜田家的在地里忙的跟个老黄牛一样,赚的钱不知进了谁的腰包。”
“唉。嫁男人还是得嫁老实的,听说这些书生花花肠子最多。”
“这话也不对吧,等宋家小子考中,他媳妇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秀才娘子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一时没人反驳。
好半晌,却有另一人嘟囔,“那也得考得中啊。”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李婆子,不屑撇嘴,这李家婆子前几年想把女儿塞给宋家小子,可宋家没看上,自此后逮着宋家就使劲说坏话,全村都当笑话看。
不拘旁人怎么说,宋元修切切实实在地里干了一个时辰,从卯初早上五点到辰初早上七点到,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
宋家其他人见时辰到了,赶忙将小弟手中的锄头抢过来,“说好的一个时辰,咱们先回家吃早饭去。”
当下农人习惯,一天只两顿,早上起来先到地里干一个时辰活,辰时早上七点吃早饭,下午申正下午四点吃晚饭,只农忙舍得一日供餐。
宋元修实在累极了,当下也不反对,空着手跟在后面往家走。
或许是干了一早上活,他胃口竟出奇的好,往日只喝一碗的稀粥,足足喝了两碗,方才觉饱腹。
也幸得宋家人多,宋母熬粥习惯多放一瓢水,这才没出现不够喝的尴尬局面。
没多会,宋大哥几人再次下地,宋母留在家中看孩子。
宋元修回到房间,再次拿起书本,只觉得重若千钧。
以前他只知农活累,却不知原来这么累,他干一个时辰都如此艰难,也不知爹娘兄嫂如何辛劳。
如此想着,他读起书来越发卖力,且只觉神清气爽,往日不会的地方再去看竟觉才思泉涌,通透非常。
唯一遗憾的是,今日着实太累,手微微有些撑不住,练字却是不能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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