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黄瓦红墙显得更加肃穆和威严。地上有一处低洼积着水,倒映出李二陛下明黄色的袍服,只是不知已站了多久,虽然打着油纸伞,裙角已被溅起的雨滴洇湿。
宫女与内侍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瑟瑟发抖的跪在雨中的青石板上
李二陛下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门口,眼神有些飘忽,耳中却传来断断续续的语声。他不发一言,就那么站着,听着,伟岸的身姿挺拔如松,依旧如同当年跃马持戟冲锋陷阵时的锋芒毕露。
心思飞跃
他这一生最大的功绩,便是带领这个老大帝国蒸蒸日上,扫荡漠北、群蛮镇服
然而他这一生最大的魔障,亦是这个老大帝国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若是当年自己安分度日,不去争什么军功,不去显什么本领,不去引起太子建成的猜忌,自己的一生又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建成的能力绝对不在他之下,若是皇帝由太子建成来做,不见得就比他李世民差多少,甚至犹有过之。
那样的话,自己就庸庸碌碌、一事无成的做一个盛世闲王吗
三十岁之前,他会认为这是羞耻的一生,实在浪费苍天赐予的生命,他必然不甘蛰伏,想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大事,让整个天下知晓他的名字,让千秋史书记载他的功绩
但是到了三十岁之后,他却又忍不住在想,做一个闲王,有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生百年犹如白驹过隙,不过匆匆一瞬而已,待到灯枯油尽,亦只剩一抷黄土,皇图霸业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又有何分别呢
然而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
当生存遭遇到威胁的时候,还去谈什么仁义道德
命运的漩涡,会裹挟着你一路向前,将所有的廉耻全部抛弃,哪怕午夜梦回心惊胆跳涕泪满裳,也只能独自忍受
青雀啊
这个孩子,是他认为诸子中最有天分的一个,从小雅好文学,工草隶,才华横溢,聪敏绝伦,稍大一些便已集书万卷,便是当世的大儒亦赞不绝口。
在太子脚疾之后,他倒是真的想过将储位传给青雀算了,以这个孩子的聪慧睿智,何愁不能将他留下的这个煌煌大唐更进一步太子且不论脚疾与否,毕竟性子软弱了一些。
但是最近,他每每夜有所梦,梦中有一条青龙哀哀啼哭,求告饶命,吓得他总是夜半惊醒
或许,当年的那一幕,会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重演吗
若果真是那样,算不算是朕的报应
青雀虽好,可惜不是长子,若当真废长立幼,怕是永无宁日矣
李二陛下怔怔的立在门口处,手里兀自擎着一把伞,恍然出神
到得下午,雨势终于小了一些。
雨丝绵密,整座骊山都被冲洗一新,满山苍翠,郁郁葱葱。
房俊已有所日未曾回来,渭水之畔的码头舟楫如林货物成山,即便细雨绵绵,亦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着这繁华的一幕,心智日益坚定的房俊,亦不由得自胸臆之间勇气一股冲天的豪气
这天下,还有谁能翻掌之间,凭空生出如此一座汇集关中百货的码头
要不了多久,这里的模式将会随着行商的脚步传遍大唐,货物的流通将极大的加速交通的发展、人口的流动、资本的累积,当人们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提升,终有一日,这股资本的力量将会如同崩泻的山洪一般,冲出这个国度,将周边一切国家都碾得粉碎
战争,不是只有血与火的燃烧,铁与骨的碰撞
经济的压迫、文化的侵蚀,那才是杀人不见血的终极武器,足可破国灭族于无形
用武力敲碎那些顽固者的大门,再用资本将其彻底征服,这是在一千多年以后屡试不爽的铁律
别提什么仁义道德,更别提什么世界和平,当你有能力不去占有的时候,没有人会在你衰弱的时候可怜你这就是丛林的法则,狮子老虎得遵循,鬣狗豺狼得遵循,万物之灵的人类,照样也得遵循
生灵涂炭
战火纷飞
房俊才不在乎。
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跨马扬鞭,带着几名护卫,直奔山上的农庄。
然后,令他猝不及防的享受了一把“神”一样的待遇
将至庄子大门口,远远的便见到一个家仆借着雨水冲刷门口的青石板路,房俊骑着马过去,马蹄踏着青石板,发出“哒哒”的轻响,那家仆正聚精会神的干活,手里的刷子连石板缝隙的泥沙都清理得干干净净,闻听耳边有声响,抬头一看,脸上的神情顿时僵住。
然后这名家仆双腿一软,便跪在路边,丢掉手里的刷子,“砰砰砰”的接连磕头,口中大呼道“小的见过家主,家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娘咧
房俊一阵恶寒,老子成了神龙教主
你咋不说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呢
房俊一脸懵逼,马鞭指了指,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家仆吓得抖抖擞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房俊无奈,只得跳下马背,大步进了庄子。
一个浣洗的侍女端着铁盆没错,现在房家庄子上使用的都是水力锻锤锻造出来的铁盆了正自厨房走出来,盆里的水还冒着热气,陡然见到房俊,那侍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尖叫一声,“咣当”丢掉铁盆儿,便跪了下来,连连呼道“奴婢见过家主,家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房俊彻底晕了菜
这都什么毛病
呃这话听着好像不是什么神龙教主,是什么来着白莲教
正在这时,大抵是听到了侍女的呼声,房四海从后头窜了出来,一见到房俊,立即跪地,磕头,大呼“小的见过家主,家主哎呀”
房俊一脚将他踹个跟头,怒道“失心疯了都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当老子是装神弄鬼的大仙儿”
房四海从地上爬起来,委委屈屈的看了房俊一眼,心说你可不就是么
见到房俊脸色不善,终是不敢说。
房俊一头雾水的走进大堂,迎面一个俏丽的小丫鬟,长腿细腰的,正是俏儿。
俏儿猛然见到房俊从门口进来,有些愣神,大眼睛眨巴眨巴,然后猛地回过神来,跪地,磕头
没等她说话呢,房俊已经恶狠狠道“敢说什么法力无边的鬼话,就把你卖到僚寨去”
僚人是东南一带的土著,不服教化,许多部落保持着很原始的传统,比如一家兄弟几个娶一个老婆之类在中原汉人看来不可理喻之事。
一般汉人之间开玩笑,说把某某女子卖入僚寨,便是这个意思。
俏儿吓得激灵灵打个寒颤,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可是看着房俊的眼神,却是多了份战战兢兢,怯怯的说道“二郎那个,奴婢去给您打热水洗澡”
说完,缩着身子贴着墙根保持着跟房俊的最大距离,就往屋外窜,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只是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小手一拍额头“哎呀差点忘了,武娘子的娘家哥哥过来了,正在后堂说话呢,不过奴婢刚刚听到,好像武娘子都哭了,不过武娘子吩咐了不准奴婢进去,所以奴婢也没敢去看”
小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着,语音清脆,然后发现房俊正看着她,顿时卡壳了,脖子一缩,立马溜了
看着小丫鬟细腰翘臀的窈窕身姿逃也似的窜出去,房俊皱了皱眉毛“媚娘的娘家兄弟难道是武元庆、武元爽那两个混蛋”
想了想,便向后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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