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皇近年少有的亲昵和赞赏,魏王李泰第一感受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懵然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做得好了
一脸疑惑的被李二陛下摁着坐在椅子上,待到娇俏的宫女奉上香茶,李二陛下才欣慰的说道“这件事情你处理得很好,就是要给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搅风搅雨的门阀一个清晰的忠告,你既然已经不在去惦记着储君之位,就让那些家伙离得远远的做好你应该做的,以太子的品性,除了这个位置不能给你,其余的一切都能给你”
李泰没敢乱说话,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父皇这个“做得好”到底是指的什么,好像是自己因为做了什么跟世家门阀划出了界线,从而让父皇不在担忧几个儿子争夺储君之位而兄弟阋墙
可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呀
尴尬的干咳一声,李泰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过誉了不过,父皇到底指的是什么”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拍了拍李泰的肩膀,一脸嘉许之色“怎么,害怕了别怕那些御史言官弹劾帝国要广开言路,要对官员有监察之实,父皇更要采纳谏言,所以御史言官必须要存在。可你也要记着,大唐从不会因言而获罪,无论是谁,就算是犯了天条,亦必须证据确凿方能定罪,绝不能因为御史言官的弹劾便获罪。”
李泰眨了眨眼,还是一头雾水
李二陛下将李泰的神情看在眼里,放佛又见到昔日那个闯了祸在自己面前惴惴不安的青雀,大笑道“挺起胸膛来,身为吾李家的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却无论何时都莫要做出一副胆怯懦弱的样子你敢派人去将那些书商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这很好,我李二的儿子岂是任人欺辱却不敢还手的熊蛋包就是要这样狠狠的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这一点,你要跟房俊学学,那棒槌虽然有时候办事让父皇恼火不已,但是无论气魄、担当,都是年轻一辈当中少有,年青人就要敢作敢当,哪怕是做错了,亦要有霸气的胸襟,这才是男儿汉应有气概”
犯错有什么可怕
知道错了能改,那就照样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因为怕犯错反而缩手缩脚,一辈子的成就必然有限。
就算是不能成为天下至尊,身为男儿,亦要有勇往直前的决心,方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名标青史,百世流芳
李泰揉了揉脸,惊问道“父皇说什么呢把书上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咋不知道
李二陛下皱皱眉,对李泰的反应有些奇怪“难道不是你指使人将那十七家书商的书籍纸张都给丢到河里”
李泰大惊“还有这等事儿臣完全不知道啊不是儿臣干的”
从小就养成了甩锅的习惯,每一次闯了祸都想着法儿的狡辩,现在遇到事情下意识的就像否认,将责任甩干净。
李二陛下奇道“不是你干的,为何那些人却在码头上四处招摇,说是奉了魏王之命”
话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看了李泰一眼
“难道是房俊”
“肯定是房俊”
父子两个异口同声
李泰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这个混蛋,居然冒着本王的名号横行霸道欺行霸市,他出了气,却让本王承担御史言官的弹劾以及那些门阀的怒火,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岂有此理”
好大一口锅
王八蛋房俊出了气,却让本王来承受来自于那些书商背后的世家门阀之怒火
这人也太缺德了吧
李二陛下则默然不语。
感情夸了半天,这事儿不是自家儿子干的
这就尴尬了
李泰发了一通火,待到反应过来,也尴尬的闭上嘴。
好像父皇刚刚还夸奖这件事做得好来着
娘咧
李君羡亲自赶赴京兆府,将李二陛下的口谕传达给京兆尹马周,马周表示遵旨而行。
这等世家门阀与皇子之间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谁愿意管
更被说马周乃是寒门出身,天然便对门阀殊无好感,愈发厌恶其行事风格
李君羡前脚刚刚离开,褚彦甫便怒气冲冲的来到京兆府衙门,状告魏王李泰纵使家奴损毁褚家书籍纸张无数。
负责登记的书吏将状纸收录之后记录在案,算是予以立案,等待择日开堂审理。褚彦甫却仍旧不肯离去,嚷嚷着要求面见京兆尹
没办法,世家门阀就是有着种种特权,即便是对门阀极度不感冒的马周,也不能无视这种摆在明面上的规则,只能予以接见。
值房内,马周命书吏将刚刚的状纸拿来,细细审阅,褚彦甫则坐在马周对面,嘴里絮絮叨叨,一副遭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
“咱大唐朗朗乾坤,却不曾想居然发生这等公然损毁别人财物之恶行,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魏王殿下,也是大唐的子民吧,也得遵守大唐的律令吧又是打人又是损毁财物,若是不能依法严惩,恐怕天下百姓皆会认为吾大唐乃是暴秦之政,于国不利”
马周清癯的脸上并无表情,眉毛却皱了皱,抬起眼皮指了指褚彦甫,淡淡道“褚大郎,慎言念在本官与尔父同朝为官的情分上,姑且认为你只是一时失言,不予追究。若是在外面依旧这般口无遮掩,会有何等后果,你自己想清楚。”
暴秦之政
你特么是傻子么这等话亦敢说出口
当今天下虽然制度开放,并不因言获罪,可是你这一句“暴秦之政”明显是饱含对大唐之不满,对皇帝之不满,传扬出去极易引起一场舆论风波,陛下定然盛怒,砍脑袋未必,可是连累家族却是必然
褚遂良乃当世书法大豪,深受陛下宠信,怎地有一个如此鲁莽的儿子
坑爹啊这是
褚彦甫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闭嘴,不敢多言。
马周看了看状纸,文采不错,字也不错,不愧是褚遂良的儿子,家学渊源,即便是不怎么成器,这份文采比之一般勋贵家族的后代也强出不少。
只不过
“褚大郎文采不凡,很是不错。不过这张状纸上固然叙述了事情经过,却未对损毁之物有一个清楚的数量,你只是要求既要对魏王殿下予以严惩,又要给予赔偿,那么这个赔偿的数额是多少”
褚彦甫愣了愣,道“在下非是无理取闹,魏王固然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但是看在陛下面子上,又岂会苛求自然是损毁了多少财物,便按价赔偿即可,多一文钱咱们褚家也不要。”
这句话说的还算有水平,显得很是大度,又给了皇帝面子。
但是
马周抬手将那状纸放在桌案上,无奈道“本官的意思,是你到底损毁了多少财物”
褚彦甫道“码头上整整一仓库的书籍纸张全都毁了,在河水里泡了汤,至于具体数目,自然有账簿记录为凭。”
马周摇摇头,道“那是你自家的账簿,你总不会用你自家的账簿来作为凭证吧不是不可以,而是如此一来证据便显得单薄了一些,不太具有说服力。毕竟若是魏王怀疑你家私改账簿,也是有理有据附和逻辑的。”
褚彦甫眼珠子瞪大,忿然道“吾家世代忠良,家风清正,焉能做出那等龌蹉之事,贪图赔偿的几个钱”
马周冷着脸“本官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你能否认”
当然不能否认。
既然到了司法程序,那就不能将道德作为标准,而是讲究真凭实据,这一点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为了多要赔偿私下里篡改账簿,这种可能当然是存在的
褚彦甫无奈,问道“那马府尹认为,该当如何”
这可是数万贯的损失,褚彦甫有心想不要了,却着实舍不得
马周悠悠说道“这倒也不难,你家的账簿、码头上货殖出入的记录、以及你家进货之商铺的账目,三方查证,自然可以认定一个比较接近于真实数目的数字。”
啥
褚彦甫脸都黑了,气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还要去江南的印刷作坊和造纸作坊详细调查”
江南距此千里之遥,山高水远的,这一来一去还不得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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