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也头痛。
若是只有咄摩支一个,自可以放心的让他掌控薛延陀,此人鼠目寸光、自私自利,能力有,但不足以领导一个部族从颓废之中振兴。
但拔灼他不放心。
首先此人乃是夷男可汗的亲儿子,天然的继承者身份摆在这里,必然会得到绝大多数薛延陀族人的拥戴,在曳莽身亡、突利失遁走之际,便是薛延陀可汗唯一的人选。
名分大义在。
再者此人心狠手辣野心勃勃,性情更是暴虐张狂,这等人胆大妄为,不甘蛰伏于人下,稍有机会便能够搞出事情,搅合得漠北乌烟瘴气,影响到大唐在此的通知根基。
可若是直接杀掉,也不合适。
毕竟人家可是阵前投诚、伏低做小,若还是一刀给杀了,让那些个铁勒诸部的酋长们怎么看
除去营造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危机感,令一众归顺蛰伏的胡族酋长惶惶不可终日之外,毫无益处。
不能用,又不能杀,这令房俊颇为棘手
不过昨晚薛万彻的话语,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房俊以穿越者的身份,有着洞悉时光的能力,他知道如何做可是使得大唐愈发强盛,更知道什么是大唐的祸患。只要大唐在他的手里,自信可以做到趋吉避凶、更上层楼。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从来没有一层不变的东西。
有一些他自认为正确的事情,或许是符合历史发展进程的,但是在他这个“bug”出现之后,谁还能肯定眼下的历史,还会与以前的历史是一样往前发展的
当火器、舰队、纺织机这些个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陡然出现,势必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人和事。
这里只是一个分岔的时光河流,与原先的历史似是而非。
许多事情便不能想当然,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掌控历史,把握世间进程。
最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的掌控欲依旧如此强烈,深信凭借自己的努力可以使得大唐帝国能够走向更加繁荣昌盛的未来,那么很有可能在某一天,自己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成为权力的傀儡,沦为野心的奴隶。
或许本该和平富庶的帝国,会因为他而导致混乱衰弱,甚至动荡衰败
而他自己,更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深吸口气,房俊策骑上前,看着拔灼颔首道“大唐致力于睦邻友好、携手发展,可汗既然愿意率领族人归顺大唐,本帅自然会将此事禀明陛下,至于可汗的未来,将由陛下圣裁”
拔灼心中狂喜
房俊言语之中称呼他为“可汗”,可见即便薛延陀汗国覆亡,但是他的地位依旧会得到保障,甚至是继续以薛延陀酋长的身份存在
当即大声道“愿意听候大帅差遣,愿意为大唐皇帝效死吾必率领薛延陀族人,忠心归顺大唐,生生世世永为藩属,子子孙孙永不叛离”
一旁的咄摩支却是一脸灰败。
既然房俊承认了拔灼的地位,那自然就意味着他的“可汗”梦碎
非但可汗的大位指望不上,依着拔灼的性情,还能容许背叛他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吗
怕是接下来他便将要面对无休止的暗杀,直至他的尸骸成为这片土地的肥料,养育这一片山水
他一脸凄惶的看向房俊,希望能够从房俊那里得到一些支持。
然而房俊看都不看他。
房俊翻身跃下马背,上前亲热的搀扶着拔灼的肩膀,笑道“素闻可汗乃是漠北数一数二的勇士,骁勇善战性情如火,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有雄壮之姿某素来敬重天下英雄,自当好生亲近亲近才是。”
拔灼大喜,连忙道“大帅面前,岂敢当英雄二字不过是败军之将而已大帅孤军入漠北,一路狂飙突进,不知多少薛延陀勇士尽皆蛰伏于您面前,如今草原之上处处流传着您的传说,唯有您,才当得起英雄之评语”
房俊哈哈大笑,甚是愉快。
谁说这厮暴戾莽撞的
瞧瞧,这马屁拍的极有水准,令人心情愉悦呀
这场战斗忽如其来,结束得也是猝不及防。
唐军刚刚展露凶悍之姿,薛延陀便在拔灼的领导下放下武器,就地投降,接受大唐的处置。
说是处置,其实唐军也不可能将他们怎么样。
如同赵信城那般坑杀数万降兵,这会儿万万不能再来一次。赵信城的时候,唐军大获全胜,以火药炸毁城池,不仅埋葬了数万薛延陀兵卒,更是令所有薛延陀降兵尽皆士气崩溃,形势尽在唐军之掌控,自然可以予取予求,恣意妄为。
此间薛延陀固然投降,却并非无一战之力,况且尚有诸多部族混杂其中,一旦杀戮太甚,必然会被传扬出去,会极大影响大唐“仁义之师”的形象。
战争是残酷而无情的,但是面对降兵依旧毫不留情的予以屠杀,会招致所有人的反对与抵触。
极不明智。
放在今天之前,房俊或许会感到困扰、棘手,不知如何处置拔灼,方才合适。
但是经由昨夜薛万彻的谈话,房俊觉得自己的确是钻了牛角尖。
纵然他是诸葛再世,难不成还能一手掌控这个庞大的帝国么
有些事情,终归不能按照他的意志去发展。
而有些事情,该放手时需放手,攥在掌心不撒手,并不是好事
管他为难不为难的,朝廷当真如他所请设立瀚海都护府也好,还是设立一个新的衙门来管理漠北也罢,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是肯定不会将他放置在这里的。
那就让上任的主官去头疼吧
薛延陀尽数归降,代表着汗国覆灭。但是薛延陀人乃是铁勒一部,生性追逐水草浪荡漠北,对于家国之念与汉人天差地别,覆国与否,其实并不看重。非但是底层的兵卒对此不甚在意,即便是拔灼,只要权势地位在手,依旧保持自己薛延陀酋长的身份,薛延陀汗国之覆亡亦不曾过于在意。
只要人马尚在,国与不国,有何区别
有朝一日大唐衰微,薛延陀振臂一呼,依旧是草原之上最强盛的部族,复国只在反掌之间耳
为了一个所谓的国家威仪去抛头颅洒热血,这在胡人眼中是极其愚蠢的事情
云集在龙城的薛延陀各部纷纷散去,各自回归部落聚居之处。胡人居无定所,除去龙城、牙帐这等象征性的地域之外,常年追逐水草而居,每年冬天则择取一地躲避风雪严冬,待到春暖花开,又会再一次踏上流浪的生活。
所以相对于汉人,胡人更加野性,侵略性也更足。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缺乏足够的稳定底蕴,很难创造出强盛而长久统一的国家,保持民族的延续
龙城。
房俊策骑缓步在低矮的圆形石墙所围成的祭天之所外踱着步子,感受着这一片自从千余年前便成为漠北胡人心目之中神祗所在的祭坛,心中突有所感,勒住马缰,抬首看向不远处那起伏横亘的山峦。
“素闻当年冠军侯封狼居胥,禅姑衍山,未知其故地何在”
房俊并无效仿先贤“封狼居胥”的想法。
霍去病是从古至今无可争议的民族英雄,其所创立的功勋,千古以降,唯有可超越者。房俊只不过是一个穿越者,站在历史的云端俯瞰众生,等同于玩游戏的时候开了挂,非是真正的本事,不敢同历史上的民族英雄并肩而立。
但是去往先贤曾踏足之处,追寻着那些早已被尘埃覆盖的足迹,瞻仰先贤的绝世风采,却是向往已久。
后世早已不知当年“封狼居胥”的确切地点,如今身在漠北,或许这些个胡人曾有着祖宗流传下下来的记忆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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