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5章 忠告

    “惟愿殿下洁身自好、安分守己,万勿使得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有所误会,进而错误解读殿下之心意,酿成大祸,遗患无穷”

    房俊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停在李治耳中,却不啻于洪钟大吕,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再是聪慧,亦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危及弱冠的年纪,又一直在李二陛下的羽翼维护之下成长,未曾经历过太多惊险波澜,在城府犹处在进化之中,尚未臻达成熟的这个阶段,实在是被房俊这句话给吓得够呛。

    李治清秀的脸庞有些发白,瞪着房俊,上身挺得笔直,语气急促“房驸马切勿妄言本王早已被父皇幽禁与府邸之中,平素尚且不与朝臣来往,又有何人能够误解本王之意,做出那等遗祸无穷之事”

    他是真的害怕了。

    且不说他自己是否仍有争储之心思,前次激怒父皇被幽禁之时,父皇已然警告于他,大意就是这江山是我打下来的,我给你,那就是你的,我不给你,你不能自己去抢

    若是房俊到处宣扬今日之言语,一旦那些依旧对他尚存几分希望的大臣当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岂非将所有的罪责都会归咎于他身上

    一想起当初父皇警告自己的语气之严厉,李治吓得都快坐不住了。

    父皇连杀兄弑弟这等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心性之刚硬举世无双,万一狠下心

    李治简直不敢想

    房俊呵呵一笑,目光与李治对视,将对方的慌乱尽收眼底,轻叹一声,道“这世间从无绝对之事,越是以为千真万确、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其实就越是容易出岔子。殿下,微臣今日斗胆说一句,但凡能够混迹在朝堂之上,成为偌大帝国中枢的一份子,有哪一个是易与之辈这些人,不知历经了多少阴谋诡计,方才能够攀升至这权利的巅峰,谁若是将他们当做傻子,认为可以掌控在手心里当作控线傀儡,谁就有可能随时随地被反咬一口。”

    他从不敢轻视李治的智慧。

    事实上,这位看似性格柔弱的一代帝王,不仅心狠手辣,更是谋略过人。

    他以仁孝获得李二陛下之信任,从而得到太子之位,进而继承大统,登基为帝,却在御极天下之后接连将所有前进之路上的威胁一一清除,到了最后,再也无人能够撼动其帝王之根基,便果断将矛头对准一路扶持他登上至尊之位的关陇贵族。

    反戈一击

    然而这人不愧是李二陛下的儿子,完美的继承了李二陛下的性格,那就是好大喜功、自珍羽毛

    他不能接受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关陇贵族依仗着“从龙之功”制衡皇权,又不愿意落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卸磨就杀驴的恶名,便一路扶持武媚娘,不惜与其共理朝政,甚至自封“天皇”之名号,赐予武媚娘“天后”之尊称,将其推上前台,自己隐居幕后,坐山观虎斗。

    这一切,都证明了李治的智谋之优秀。

    然而,他错就错在自以为能够完美的掌控武媚娘,将其当作自己的控线木偶,因为无论武媚娘如何的气焰熏天、权倾天下,始终要依附他这个皇帝。

    却万万没有想到,世事无绝对,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雄才伟略冠绝天下的武媚娘,干脆倾覆大唐之庙堂,一朝凤翻身,自己当了皇帝,差一点将李唐皇族给杀得干干净净

    看着李治变幻莫测的脸色,房俊躬身施礼,轻声道“微臣唐突,所言僭越,还望殿下恕罪。车驾已到骊山,微臣多谢殿下相送之意,这就下车,还望殿下保重。”

    在李治的沉默之中,起身叫停了马车,而后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早有部曲牵着马迎上来,房俊接过缰绳翻身上马,瞅了一眼马车中一动不动的李治,率领部曲疾驰而去。

    马车上,李治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他自然听得出房俊的警告之意,罗里吧嗦说了那么多,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别玩火,玩火必自焚

    至于自己质问其因何不与自己亲近,回答更是令他恼火你是皇子,且是没有储君身份之皇子,与你走得近,好处得不到,反而有万劫不复之危险

    简直岂有此理

    当我是三岁小孩子么,敲打恐吓一番,就能低眉顺眼听之任之

    当然,房俊这些话语固然有些狂傲,颇有一些指点江山不屑,僭越之处更是令人气愤,但是其中的警醒提点,亦令李治汗流浃背。

    自己一直在借助舅父极其身后的关陇贵族来力挺自己,哪怕时至今日,舅父屡次登门表达出愿意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意愿,自己也仅只是表示规劝,却从未断言自己已然彻底放弃争储。

    没有任何一个皇子不觊觎那近在咫尺的无上皇权,他李治自然亦是如此。

    但是现在,房俊的话犹如在他耳边敲响了警钟你想利用关陇贵族达到自己的目的,关陇贵族亦只是想要利用你皇子的身份,去攫取更大的利益,你凭什么就能认为自己可以将关陇贵族玩弄于股掌之上,甘心情愿的助你成就大业,反过来还要继续接受现状

    若是一切都超出掌控,他李治所将要遭受的,便是灭顶之灾

    恐怕比丢掉了储君之位的太子哥哥尚要凄惨百倍

    思及此处,李治一身冷汗。

    正如房俊所言那般,但凡能够在朝堂上混入中枢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是易与之辈自己自持聪慧,便想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是太过幼稚,且极其肤浅。

    不好办了呀

    李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阵阵心烦意乱。

    赵国公府。

    书房之内,长孙无忌喝了一盏热茶,吁了一口气,看着坐在身旁的长孙涣与长孙冲,向前者问道“十二郎伤势如何”

    长孙涣道“伤势并无大碍,断裂的几根骨头固然接好,十二郎年轻,底子好,又经由太医精心诊治,数月之间,便可痊愈,父亲无须过多担忧。”

    长孙无忌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岂能不担忧呢算了,年轻人经受一些挫折亦是好事,省得他整日里耀武扬威不知天高地厚,这回是房二手底下有分寸,留了几分力,若是碰上一个楞怂,保不齐就得丢去半条命。”

    这话一说出来,父子三人同时愣了一下,神情尴尬。

    曾几何时,长孙家那是仅次于李唐皇室的存在,在大唐世家门阀当中高高在上,如今却要感谢人家房俊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

    瞅着长孙无忌神情不豫,长孙涣连忙说道“父亲,吾与兄长谈过,觉得还是应当尽早启程前往高句丽,父亲虽然求得陛下之恩典,但兄长眼下依旧是戴罪之人,长留府中,一旦消息外泄,怕是有损父亲名声。”

    长孙无忌微微颔首,看向长孙冲,问道“吾儿打算几时启程,前往高句丽”

    长孙冲叹息道“孩儿倒是想多多留在父亲身旁几日,以尽孝道,只不过东征战事已然迫在眉睫,高句丽那边一直在调兵遣将布置防御,还是应当尽早前去,对诸般布置予以了解,做到胸有成竹,方可更好配合大军征伐。”

    长孙无忌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一叹,沉吟不语。

    虽然向皇帝求了这么一道恩典,可是这兵凶战危,又身处高句丽中枢之内,稍有不慎,嫡长子便是粉身碎骨只下场,身为父亲,岂能不忧心忡忡

    长孙冲自己倒是想得开,事已至此,这已然是最好的办法,便故意笑着岔开话题“听二弟所言,陛下敕封父亲司徒、太傅孩儿在此恭喜父亲了,这两个官职加于一身,父亲便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亦有些开心,只是旋即想到与他一柄敕封为兵部尚书、太子少保的房俊,满腔郁闷便无处发泄。

    原本自己的嫡长子深受陛下宠信,能力才学更是得到满朝文武之赞誉,如今却不得不流亡天下、惶惶然有若丧家之犬,那房俊却是青云直上,成为六部尚书之一,一步迈入中枢。

    距离宰辅,亦仅有一步之遥

    一步错,步步错,错非当初长孙冲鬼迷心窍做出那等悖逆之事,如今之长孙家正当风风光光门楣显赫,哪里轮得到房俊那个棒槌光芒万丈、牛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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