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李承乾换了一套祥云蟒纹的袍服,头戴金冠,接受了一众官员的礼仪,颔首道“诸位爱卿,还请入座。”
“谢殿下。”
官员们按照爵位、品次入座,唯独刘洎一个人一动不动,依旧保持一揖及地的姿势
李承乾叹了口气,方才刘洎与房俊之口角经由内侍之口转述,正欲开口劝慰几句,门口处李道宗、马周等人也来了。
待到尽皆入座,李承乾看着兀自站立不动的刘洎,遂道“刘侍中今日忙于和谈,劳苦功高,来人,赐座。”
意思非常明白别闹。
自有内侍上前,搬来一个锦墩,刘洎却依旧站立。
“臣谢过殿下不过和谈之事攸关东宫之存亡,臣自应竭尽全力、不负殿下之托付,纵百死而无憾,又岂敢居功反倒是有些人倚仗军功桀骜不驯,屡屡置和谈大事于不顾,不惜将东宫推入水深火热之危局时局维艰,吾等臣子当以社稷江山为重,辅佐殿下维系帝国正统,而不是逞一时之血勇、谋一时之军功,以东宫之安危、正统之传承为代价成就个人之功勋。殿下明鉴,请治越国公擅自开战、破坏何谈之罪,惩前毖后、以儆效尤。”
书房内静悄悄的,唯有刘洎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回荡,再配上他一脸的正气凛然,俨然一位不世之忠臣正于君前痛斥奸佞
诸人不语,静静的看着刘洎与房俊交锋。
更是东宫属下文官与武将之博弈
由古至今,文武殊途,双方所代表的利益很难调和,每每争斗,水火不容。武将打天下、文官治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是因为各自利益之不同,文官不容许武将超脱于法治之外,故而想要将其攫于掌控之下;而武将为了追求自身之利益,又岂肯屈膝于文官,沦为附庸
文武之争不仅是各自本身之争斗,亦是君王对于国策之推行,是文官宰执天下、号令军队,亦或是武将独善其身、自成体系,绝大程度展现君王之意志。
当君王认为军队势大,已经对皇权构成威胁,那么必然崇文抑武;反之,若天下不靖、君王胸怀四海,自然是将允许军队与文官制衡,保持其桀骜不驯之作风。
所以眼下看似刘洎与房俊之争,但所有人都在看着太子李承乾。
李承乾沉吟少顷,缓缓道“越国公此番突袭雨师坛,焚烧叛军粮秣,乃是得到孤之许可,故而秘密行事”
书房内一片哗然。
文官们为何对军方多有不满正是因为他们这边忙得昏天黑地与关陇和谈,军方在背后抽冷子便给关陇来一下狠的,每每将和谈之大好局面毁于一旦。这其中牵扯到双方各自之利益,自然谁也不肯让步。
现在抓住房俊不声不响擅自偷袭关陇粮秣的把柄,正欲集中火力将军方的气焰打压下去,孰料太子居然亲自站出来给房二背书
至于太子之言是真是假,房俊事先到底有无通禀,这些都无关紧要,最重要是太子由此所表现出来的立场给军方站台。
这如何不让文官们惊愕甚至愤怒
房俊则看了李承乾一眼,心中暗叹。他之所以方才对刘洎那般不客气,便是想要将这件事放在文武之争上,当作寻常的政治斗争,然而太子此番言语一出,心思敏锐之人势必体会出其中不同寻常之意味
当然,太子之所以站出来为他背书,是不希望他与文官太过针对,进而招致所有东宫文官之攻讦。身为太子,负有监国之重任,时下又是这般局势危急,却依旧能够对他予以力挺,这份恩情足够深重。
李承乾手掌压了压,书房中议论惊诧之声消失,他这才续道“此事越国公事先已经知会于孤,是孤觉得事关重大,谨防走路消息,故而令他不得声张。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此乃易经之言,孤深以为然。非是孤不信任刘侍中与诸位爱卿,实在是越谨慎越好,眼下看来,成果斐然。”
刘洎觉得心情很是沉重,太子之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况且这段话乃是易经之中的名言,谁敢说没有道理
然而君上对于臣子之信任,不正是体现在这等机密之事能否告知之上么若是十足信任,自然不存在“臣不密则失其身”
深吸一口气,刘洎没有就此事继续纠缠,果断避开“郢国公此时正在微臣值房之内,有意加速推进和谈之进程,臣前来请示殿下,是否章程依旧”
话音刚落,房俊已经蹙眉道“刘侍中老糊涂了不成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吾率领兵卒重创叛军,杀伤无数,几乎将其主力完全击溃,又一把火烧掉他们十余万石粮秣,等若釜底抽薪,使其难以为继,自当趁机提升和谈之条件,否则吾等军人出生入死获取之成果,却被汝等轻忽视之、拱手让人,何其冤也更不能将东宫之利益当作汝等进身之阶刘侍中若不足以胜任,不妨换人主持和谈,总好过兵卒们浴血奋战以命相搏却被卖了个干净”
这个“地图炮”威力大、范围广,所有文官都鼓噪起来。
旁人摄于房俊之威势敢怒不敢言,萧瑀却不顾忌这些,喝叱道“越国公岂能这般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任谁都知道和谈乃是结束眼下之乱局最好的方式,却唯独越国公不明白,非但屡次出兵破坏和谈,如今更是言之凿凿诋毁为了和谈呕心沥血的官员,居心何在”
房俊奇道“方才刘侍中对吾血口喷人的时候,怎地不见您宋国公仗义执言你们文官抱起团来,攻讦吾一个”
这话就诛心了,文武殊途不假,但文官治理国家,权力自然比军方大得多,一旦文官们团结起来党同伐异、排斥异己,便是祸国之始,甚至架空君王、把持朝政。
萧瑀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房俊待要反唇相讥,李承乾揉着太阳穴,敲了敲面前书案,道“此等无谓之言语攻讦,有何益处”
喝叱了众人,他对刘洎道“越国公之言大有道理,今时今日之局势已然逆转,焉能继续以往之策略你且不用心急,现在着急的是叛军,慢慢跟宇文士及谈,先探听他们的底线,再做计较。”
刘洎只得应道“殿下英明,臣下这就照办。”
以文官之立场,是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尽快促成和谈的,如此一来,消弭兵变、平稳局势之大功便由文官占了大头,不至于被兵变之中表现得光芒闪耀的军方死死压制。
即便付出再大之代价,亦有“局势所迫”这等理由去辩解,没人怪得到他们身上。
可现在局势逆转,东宫占尽优势,再想尽快促成和谈就必须关陇那边配合,若关陇打定主意和谈不成便玉石俱焚,那么和谈就成了一个苦差事。
偏偏他还不能叫苦,方才房俊已经明明白白说了,他刘洎若是觉得此事为难大可放下担子,有得是人挑得起来
当真将和谈的差事被军方给抢去,那么他刘洎将会成为东宫文官的罪人,只能自戕谢罪。
李承乾对李道宗道“劳烦江夏郡王跑一趟潼关,面见英国公,看看他对眼下之局势如何看法。”
自始至终,李勣都是东宫与关陇头顶上的一柄利剑,威胁太大。此刻东宫逆转局势,但李勣之倾向依旧足以左右战局,所以务必探听虚实,以便准确应对。
更何况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正需要李勣的反应来予以印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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