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五十八章 心思叵测

    李勣坐在节堂之内呷着茶水,瞅着舆图,脑海里将当下局势一一捋清,然后一遍一遍的推演,每一处细节都无所遗漏,推算出各种各样可能引发的情形,以及每一种情形最终有可能衍生的利弊得失。

    然后不经意间一抬头,便见到王瘦石再一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门口

    娘咧

    即便以李勣之涵养,这一刻也差点脱口骂娘知道你是个阉人,与常人身体、心理皆迥然有异,可总是这般不声不响神出鬼没算是个什么东西回头必须提醒一下自己的亲兵,即便王瘦石身份特殊,以后前来也必须事先通禀,否则指不定哪天就能被这个阉人吓出个好歹

    放下茶杯,没好气道“军营之内,讲究一个令行禁止、阳刚利落,王内侍又非是见不得人,何必这般鬼鬼祟祟”

    心中不满,连让座的礼仪都给免了

    “王内侍可是查明那份战报被何人盗取”

    王瘦石摇摇头,目光幽深的盯着李勣,正欲开口,李勣摆手将其打断,而后正襟危坐,面容严肃,沉声道“本帅尊重王内侍的身份,但有一言也务必告知王内侍,此地乃是军伍之中,任何事情、任何消息都讲究一个效率,有事说事,坦率直接,否则极易导致贻误军机,谁也担待不起。将你们作为内侍的那一套风格收起来吧,本帅看不惯。”

    固然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地位极高、圣眷优隆,可他李勣也不是什么小猫小狗,犯得着整日里被这一套阉人的做派恶心得不行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总是这般阴暗做作、阴阳怪气的,谁受得了

    王瘦石被噎了一下,没想到平素温文尔雅的李勣居然话语这般犀利,不过他是阴柔惯了的,总喜欢躲在背后搞事情,似这般当面锣对面鼓的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干脆也不绕弯了了,直言道“眼下长安局势混乱,咱家认为可遣一支劲旅直扑玄武门外右屯卫大营,此刻右屯卫主力正在长安城内激战不休,东宫六率伤亡殆尽,右屯卫大营势必空虚,只要兵行神速,当可一剂奏效,击杀太子。”

    节堂内忽然一静,李勣目光灼灼紧盯着王瘦石,一言不发,窗外细雨敲打窗户,啪啪轻响。

    烛火明灭之间,一股浓烈至极的杀气从李勣身上蔓延开来,双手摁在书案上,似乎只要轻轻抬起,门外的亲兵便会蜂拥而入,将王瘦石斩杀当场。

    王瘦石整个人愈发佝偻,毫不退缩的与李勣对视,整个人好似盘缩的毒蛇,下一刻便能够闪电般发动攻势,直噬猎物咽喉

    李勣气势迸发,一字字道“此地乃是军中节堂,吾乃大军主帅,你在教吾做事”

    王瘦石一滞,即便他乃是陛下身边近侍,往昔功勋卓著,不将朝中文武放在眼中,可是一军之主帅气势全开之时那种扑面而来的威武之气,依旧让他心脏一跳,有所惊悸。

    摇摇头,道“英国公误会了,咱家只是谏言而已,听与不听,全在英国公决断。”

    李勣见他服软,这才收敛气势,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王瘦石道“是咱家的主意。”

    李勣哼了一声,毫不客气“愚蠢你便是陛下之代表,你的主意,便是陛下的圣意以父杀子,你欲将陛下置于何地”

    陛下对太子早有不满,易储之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迟迟未能易储的原因除去太子这些年根基越来越稳固,贸然废黜会引发巨大动荡之外,不愿背负一个“以父逼子”的骂名更为关键。

    在太子未有明显错误、疏漏的情况下予以废黜,天下人会如何评价陛下当年玄武门之变杀兄弑弟、逼父退位,如今又废黜长子、另立新储

    易储这件事势在必行,但任谁动手都可以,譬如关陇,绝对不能是陛下以及代表了陛下意志的李勣与王瘦石。

    隔岸观火是一回事,亲自下场又是另外一回事,否则这数十万大军又何必大费周章

    直接自辽东撤军挥师长安,平定叛乱废黜太子,有谁能够抵挡

    王瘦石却面色淡然,缓缓道“吾乃阉人,没卵子的废物,不似英国公心系权柄、志存高远,即便面对陛下旨意亦有所为、有所不为吾之贱命,乃陛下所有,只要能够完成陛下意志,纵千夫所指、不得善终又能如何吾自会承担所有罪责,一切与陛下无关。”

    李勣怒极而笑“你来承担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介阉人,豚犬一般的东西,你拿什么去承担此事毋须再言,即便陛下圣旨放在本帅面前,本帅亦不会派兵袭杀太子身为臣子也好,家奴也罢,遇乱命当直言犯谏,而非一味愚忠,你之所为可能令陛下威名有损,无可弥补,蠢不可及”

    他是真的气到了,有些事不是一句你承担就行了,你算个屁的,你拿什么去承担

    你承担得起么

    这阉人在宫里不见天日的地方待得久了,脑子已经与那些在阴沟里爬来爬去的虫子同化,蠢不可及

    王瘦石面色铁青,再好的涵养、再深的心思也经不住李勣这般不留余地的叱责,他点点头“英国公好自为之。”

    转身拂袖而去。

    李勣面色阴沉的坐在书案之后,拿起茶杯呷了一口,发现茶水已经凉了,随手放下茶杯,起身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细雨纷飞,点点灯笼火把摇曳在夜幕雨水之中,心情极为沉重。

    王瘦石所言要他派兵奔赴玄武门北袭杀太子,当真只是他的主意

    未必。

    自己从辽东撤军的那一日起,一些行为贯彻的便是陛下“废黜太子,却要假手于人”的意志,既想要另立储君,又不愿背负“以父逼子”的骂名,将一切都推到关陇门阀身上。

    待到东宫覆灭、太子被废,这才从容挥师长安,抵定叛乱、另立储君。

    然而东宫之顽强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在关陇军队绝对数量优势的猛攻之下看似岌岌可危,随时有倾覆之祸,却总能够在最为危险之时坚持过来,并且接连逆转战局,将局势一点一点的翻转回来。

    这就使得李勣不得不一再拖延行军速度,慢慢悠悠的等着关陇军队重整旗鼓,击溃东宫六率。

    等他到了潼关,关陇军队居然还没覆灭东宫,这就逼得大军只能屯驻潼关,隔岸观火,即便朝野上下对他心怀叵测也无法顾及

    李勣忧心忡忡。

    按理来说,到了眼下这一步,置身事外等着长安决出胜负还算可以,但若是直接派兵刺杀太子,则万万做不得。

    无论是他李勣亦或是李二陛下,一旦做出这件事,遭受天下骂名乃是必然,为人臣者难得善终,为人君则也将尽失人心,殊为不智。

    可王瘦石既然能够提出这样的建议,就意味着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这是最令他不解之处,局势至此,几乎大局已定,又何必非要执著于易储自关陇举兵起事,太子的表现几乎堪称完美,非但处置得当、能力不俗,且风骨强劲、意志坚定,已经有了明君之雏形。

    即便换一个其他皇子担任储君,难道还能比太子做得更好

    况且经此一番兵变,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东宫班底愈发紧密,且逐步壮大,意欲易储,就势必要将这一部分剪除,所涉及到的包括萧瑀、岑文本、马周、李道宗、李靖、房俊等等一干重臣,难不成全部逐出朝堂

    尤其是房俊,这厮如今声威赫赫如日方中,更有军权在手,俨然军中大佬、一方豪雄,根深蒂固实力雄厚,废黜太子之后对他要如何安置

    牵一发而动全身,废黜太子容易,但此后朝堂之动荡、影响之深远难道视如不见

    时至今日依旧不改易储之心,着实令人费解

    思虑半晌,李勣才在门口抓起一柄雨伞,徒步走入漫天风雨之中,前往不远处那座跨院。

    雨水溅落在他的鞋面,淅淅沥沥,心情异常沉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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