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王瘦石奏秉,说是晋王先去了崇仁坊梁国公府,继而又拜会了魏王,回府之后意志消沉,当日少见的喝得酩酊大醉还有那些时日之前,晋王每每夜中惊醒,似有噩梦连连。
谁能让晋王担惊受怕、午夜惊梦
当时李二陛下就猜测或许是有人对晋王进行了恐吓或者威胁,但未能有足够的理由
但现在他有些不淡定了。
会不会是有人威胁晋王必须出镇异域、封建一方,彻底退出储位之争,否则便会有不可接受之后果
道理上来说,这是完全合乎情理的,皇权之柄、天下至尊,为了得到这样的权力,父子可以反目、手足可以相残,做出什么样的情况都不令人意外,李二陛下对此感触甚深。
那么是谁恐吓或者威胁晋王退出争储呢
太子
还是魏王
亦或是房俊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坐在那里左手轻轻叩击桌面,“笃笃笃”的轻响却好似大锤一般一下一下砸在李君羡心头,吓得李君羡心惊肉跳、一身大汗。
由古至今,皇权更迭便是世间最为险恶之事,动辄万劫不复,更何况他这个熟知天下秘辛的帝王鹰犬稍有沾染,便是有死无生之结局。
心好累
良久,李二陛下低沉的嗓音才在耳畔响起“这件事,你认为晋王会否受人胁迫”
李君羡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能够问出这种话,就意味着此刻李二陛下已经在极力压制怒火,且心中必定已所猜测,动辄便是一阵腥风血雨,不知将会牵累多少人,他哪里敢乱说话
小心翼翼道“末将不敢妄言,但根据晋王这几日之行踪、言语,好像并未有这方面的困扰。”
普天之下,谁敢胁迫晋王
数来数去,也不过是那么人而已,任意一个出点意外,都将掀起滔天巨浪,甚至腥风血雨
门外一阵脚步声,王德轻步入内“启禀陛下,晋王殿下求见。”
李二陛下与李君羡都愣了一下,正说起晋王呢,晋王便来了
“宣。”
“喏”
王德退出,李二陛下对李君羡摆摆手“现在一旁等候,不许声张。”
“喏。”李君羡垂首立于一侧。
须臾,一身常服的李治入内,向李二陛下施礼“儿臣见过父皇。”
李君羡则李治见礼“末将见过殿下。”
李治微微颔首致意,然后看了李君羡一眼,有些犹豫。
李君羡想退出去但是不敢退,只能装糊涂。
李二陛下随意道“李将军乃朕之腹心,雉奴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毋须避讳。”
李君羡微微露出感激之色,但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你们父子之间关于储位争来斗去,那是你们的家事,何必让我一个臣子夹在中坚担惊受怕
不厚道啊
李治这才上前,跪伏于地,双手将一本奏疏高举过头,大声道“儿臣欲效仿吴王之志,出镇一方、为国藩篱,以作国之羽翼,永保大唐江山社稷绵延昌盛,故而上疏恳请,让父皇成全”
李君羡低着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裤裆里,那便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没有去接那份奏疏,也没有激动暴怒,就那么静静的盯着李治。
李治保持跪地举起奏疏的姿势,见父皇迟迟不表态,便偷偷瞥了一眼,正好与父皇目光相触,吓得赶紧低头,心脏砰砰乱跳。仅只是这一眼,就好似自己心里所有秘密都被父皇堪破一般,无所遗漏。
殿内一阵诡异的安静,落针可闻。
半晌,李二陛下才缓缓开口“自你母后殡天,朕便将你与兕子养在身边,亲自教导,以补偿你们丧母之痛。朕自问不仅对得起这天下臣民,更对得起你雉奴,古往今来如朕这般将孩子亲自抚养的,绝无仅有。近日你异想天开,意欲封建一方,朕欣慰于你的志气可嘉,却痛心于你将朕弃之不顾你怎忍心如此”
这番话情真意切,触动内心,虎目之中甚至微微泛红,激动的心绪被他极力压抑着。
他得位不正,面对天下诘难自然心虚,也努力约束自己的,期望成就皇图霸业,消弭当年“逆而篡取”之罪孽。但是对于自己的孩子,他自认古今帝王从未有人能够他这般宠爱开明,只希望无论储位归属于谁,孩子们都能友爱相处、兄友弟恭。
近日李治上疏恳请外放封建一方,无论是李治自己的主意,还是当真如猜想那般受到胁迫,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李治则一脸惶恐,张口欲言,但几番犹豫之后却颓然垂头,哭泣道“儿臣不孝,不愿与哥哥们争夺储位,即便父皇将储位赐予儿臣,儿臣也无能力维护好哥哥们,所以甘愿封建一方,或许也能成就一番事业,绵延子嗣、传承香火,请父皇成全。”
言罢,以首顿地,哭声不止。
李君羡低眉顺眼,悄悄瞥着李治嚎啕大哭、顿首不止,心中不禁狐疑若是李治当真自清外放,只需说服李二陛下即可,言及自己不与兄弟们争斗,想凭着自身之能力封疆建国可这么哭哭啼啼欲言又止,却难免令人猜想他是否受了委屈,这件事到底是否出自自愿
难不成还真是受了谁的威胁恐吓,不得不自清外放,以作保全
再偷瞄李二陛下一眼,果然李二陛下额头青筋已经凸起,正极力压抑着怒火,咬着牙根一字字问道“好生跟朕说说,这当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屈从于别人的胁迫只需实话实说,朕自会给你做主。”
李治明显愣了一下,哭声顿止,但随即连忙一脸慌张,连连摆手“父皇切勿误会,哪里有人胁迫儿臣只是儿臣时常羡慕吴王封建一方,即不与兄弟们争抢,又能一展生平才学,恰好越国公言及倭国那边苏我氏不服大唐统治,屡屡暗中搞些动作试图收回割让、租赁给大唐的各处矿山、田地、港口,水师欲在近日将其彻底剿灭,使得倭国并入大唐版图之内,所以便想着恳请父皇册封儿臣为倭国之主,统御倭国诸岛封建一方绝对没人胁迫儿臣,父皇你要相信,千万不能误会,否则父子相忌,儿臣罪莫大焉”
李君羡在一旁听得无语,你这是心甘情愿的表现
就差在脸上写“父皇你猜的对我就是被胁迫了”一行大字了好吧
朝堂之上,想要风生水起除去自身的业务能力之外,还要懂得一些些“演技”,怎么将假的演成真的,这是一门极其高深的学问,没有这个本事,能力再强的人也寸步难行。
这方面,晋王殿下很有潜力,但到底是年轻了一些,阅历不足,所以看上去有些假
然而更加出乎他预料的却是李二陛下的反应,只见李二陛下“砰”的一声拍案而起,怒发冲冠、火冒三丈,厉声大喝道“放屁你是朕的儿子,真话假话难道朕还分不出来说,到底是谁胁迫你放弃争储,甚至要你出镇异域,使得朕与你今生再难得见朕要活活剐了他”
李君羡愕然,晋王这份演技在他看来过于做作,表演成分太多,可陛下怎地却深信不疑
李治却以首顿地,仓惶无措“父皇息怒,万万没有人胁迫于儿臣,此事皆乃儿臣自己所想,父皇千万不要牵累他人。”
李君羡在一旁如芒刺背,只觉得李治眼下之神情言语就好似谁家的孩童在学堂里被人欺负,回家却不敢跟父母提及唯恐遭受报复的模样
但李二陛下却信以为真,怒喝道“你当真不说想要气死朕不成”
李治一个劲儿的哭,摇头道“父皇息怒,儿臣不敢。”
李君羡是不敢将父皇气死,还是不敢说谁胁迫于你一个“不敢”,似是而非,耐人寻味啊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拍着桌子吩咐李君羡“将这胆小如鼠的逆子在府中圈禁起来,不许他出府,更不许旁人接触你去给朕彻彻底底的查,若是当真有人胁迫晋王,无论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
“喏”
李君羡赶紧领命,然后拉起仍在哭泣的李治,退出武德殿。
到了殿外,李君羡躬身道“皇命难违,殿下,得罪了。”
李治一边擦拭着脸上泪痕,抽噎两声,总算是缓和下来,连连摆手“将军多虑了,是本王惹怒父皇遭受惩罚,断不会怪罪于你。咱们这就回府吧,不过今日之事,将军也毋须多问,本王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李君羡颔首,看着李治秀气的面庞,只觉得心底发寒。
这位殿下看似青涩,实则对陛下心思之把握无与伦比,近日一番作态,摆明了告诉陛下“有人胁迫于我,但我不敢说”他越是嘴闭得严实,陛下便越是东想西想,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只不知是太子还是魏王,亦或是房俊
这件事面对李二陛下怒火之时甚至连解释都没法解释,毕竟人家晋王殿下什么也没说
而陛下迁怒之时虽然也不会有什么证据但这种事哪里需要证据只要陛下自己心中认定,自可随意处置。
本章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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