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工具清洗干净, 收回到车上。
再清点剩下的食物,吃了一半,送去荣许兵站也勉强能意思意思。
此时红梅已经把脸和手都洗干净, 露出了白净的皮肤, 跟刚才判若两人。
安夏递给她一块装在蛤蜊壳里的润肤油“涂点, 高原风大,伤皮肤。”
“不用不用,都已经这样了。”红梅不好意思用她的东西, 连连推辞。
“什么这样那样的, 这不是让你变漂亮,是保护皮肤, 不然风吹日晒,一不小心就疼得厉害。”
在刚才的忙碌中, 红梅也参与了调度工作,做得也颇得心应手, 安夏向她一问,才知道她的工作是工商局里的一个小领导。
红梅说着叹了口气“我知道, 我现在看起来就像要饭的。也不知道建国能不能认出我来。”
“现在肯定能认出来。”安夏递了一面镜子给她,“明天就能见到啦。”
万幸熊平安那队人, 也是去住荣许兵站, 不然安夏这群外地人, 根本都不知道会开到什么神奇的地方去。
刚驶出便道没多久,天就已经黑透了, 最后一段路都是开着大车灯才走完的。
到达荣许兵站的时候,部队的车停下了,熊平安说到了。
安夏打量着周围用黄泥和苇条糊成的墙,心下疑惑“不是说住兵站的吗怎么住老百姓家而且还是明显很穷的老百姓家, 够住吗”
“欢迎欢迎。”从泥墙旁的破门里钻出几个同样穿着军装,举着火把的士兵,安夏才明白哦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荣许兵站。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整个兵站乌漆麻黑一片,连蜡烛都没有,照明取暖全靠火。
房间宽倒是挺宽,火把连四面墙都照不齐全。
安夏脑中瞬间闪过了西游记里白骨精的洞府,还伴有那只公黑狐狸跳舞的场面。
晚上睡觉的地方并没有火塘,床上铺得异常厚实,安夏伸手探过去,哦哟,八张棉褥子,颇有那么一点豌豆上的公主味儿。
“要不是熊连长,咱们肯定就开过去了。”安夏说。
荣许兵站的指导员哈哈一笑“你们从芒康过来的时候,没看见海通兵站,他们也跟我们一样破,就竹卡兵站强一点。竹卡兵站的老李,哎,整天骄奢淫逸,吃得好穿得好,小布尔乔亚思想腐蚀了他的心灵”
“呃”安夏欲言又止,指导员问她“怎么你跟他很熟”
“不是很熟,不过这个小布尔乔亚托我给您带个话。”
说着,安夏让人从车上把竹卡兵站指导员托车队带过来的食物交给他。
并如实转达了他的话“他说要让你见识见识,菜是这么做的。”
木制的盒子打开,露出了茄子炖排骨、土豆炒肉片、熘肉段、白菜粉条炖肉
“中午做的,这边没有冰箱的话,还是赶紧吃掉吧,不然就坏了。”
整个荣许兵站的人都围了过来“哎呀,哎呀,真香老陈的手艺没拉下”
“你们认识那个炊事员”安夏好奇。
“认识啊。”
一个充满八卦分享精神的老兵向安夏他们讲述了一段过去的故事。
老陈本来是荣许兵站的炊事员,但是荣许兵站实在是穷困得很,这帮人有肉有蛋就开心得不了得,只图快,根本不求好吃。
做为一个川厨,老陈每每想要搞点花样,都被无情的扼杀。
有一回,竹卡兵站的指导员从芒康搞来一大块二刀肉,让车队顺便给他们送来一点。
二刀肉特别适合做回锅肉,老陈技痒,想要发挥一下。
所谓回锅肉,就是先煮熟,再炒。
老陈恭恭敬敬地请出从家里带来的郫县豆瓣酱,还没动手,忽然内急,出去上了厕所,时间久了一点。
回来发现队列站完了,歌也唱完了,人都已经坐下开吃了,装水煮肉片的碟子已经干干净净,一点肉星不剩。
指导员热情地推来一只碗,碗里装着两片水煮肉片,上面还倒了一些豆豉。
指导员还超级得意“嘿嘿,这是我专门帮你留着的,可香了”
老陈很伤感“我要做回锅肉的。”
指导员说“别回锅了,在肚子里回吧”
后来,竹卡兵站的指导员说他暴殄天物,想办法把老陈给要走了。
再后来,竹卡兵站那边,时常托路过的车队送老陈做的食物去荣许兵站。
据说是要嘲笑荣许兵站这帮没出息的莽夫。
安夏“好特别的嘲笑方法。”
刚到兵站的时候,安夏还没有什么感觉,能说能笑,吃完饭,安夏就开始难受了。
“怎么回事”安夏看了一眼海拔表,好吧,海拔4100米,高原反应。
吃饱了饭,血都涌到胃部助消化去了,脑袋开始缺氧。
安夏刚想跟陆雪说自己不舒服,结果发现此人鬼鬼祟祟的跟着一个老兵出去了。
她也跟着过去。
进了一个没门的房间,老兵拿出一个盒子,从盒子里拿出针,穿上线,抓着陆雪的手指,就要往上戳。
老兵忽然抬起头,看到了安夏,打了个招呼。陆雪急急回头,发现安夏,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的慌张。
“你的手怎么了”安夏一把抓起陆雪的手,他的手指上有两个大水泡,还有几个破掉的地方,血已经干了。
安夏笑着对老兵说“戳水泡是吧这点小事我来就行,你快去吃饭吧。”
“没事没事,我吃好了。”老兵以为安夏是客气。
安夏便坐在旁边,看老兵给陆雪扎针,把线留在里面。
安夏托着陆雪另一只手,也有几处水泡伤痕“你怎么弄成这样”
“工具不够嘛,我看部队的同志都把工具留给群众了,我也把工具给群众,我跟部队的同志们一起用手挖的。”
老兵一边戳水泡一边问“哟,你不是群众”
“嗯,我是干部。”陆雪的话里透着得意。
安夏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背着群众,悄悄把自己弄伤了,群众很不高兴。”
陆雪赶紧柔声说“不疼,真的不疼。”
“不疼个屁不疼你来干什么”安夏托着陆雪的手,在指尖上吹了几下。
老兵终于感觉哪里不对,昏暗的房间里,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灯泡,至少有六十瓦。
他利落的把所有水泡处理一遍,迅速溜走,对安夏说“盒子里有酒精棉,擦擦就好,我还有点事先出去了。”
“怎么受伤了也不跟我说。”安夏给他一点点地擦拭着伤口旁的血迹。
“怕你难过。”
“哼,想得美,我才不难过。”安夏小声嘀咕。
给陆雪戳完手指,安夏想要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晕目眩腿发软,向后退了一步,被陆雪的腿绊了一下,向后倒下,被陆雪一把接住。
陆雪的声音十分慌张“怎么了”
“没什么,高原反应,缺氧。”安夏摆摆手,想自己站起来。
“要做点氧气吗”陆雪问道,此时没有氧气筒,也没有氧气枕头,他们带了一批高锰酸钾,打算自己加热制备氧气。
“算了,那点氧不过是安慰剂罢了。”安夏缓缓深吸一口气,还企图自己站起来,忽然双腿悬空。
是陆雪一把将她抱起,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动,不然我也要高原反应了。”
他把安夏抱到铺好的床上躺下,入夜后的荣许兵站,气温已经一路下跌到零下十几度,“豌豆公主”级别的褥子,也挡不住寒气。
陆雪讨来军大衣,给安夏盖上,还是不行,厚实的军大衣就像一张纸似的薄,根本蓄不住身上的热气。
安夏拉着满脸愁容的陆雪“别折腾啦,古人都说寒气脆貂裘,大衣哪能跟貂裘比。”
其他人陆续进来,准备睡觉,在床上躺一会儿,外套加被子都挡不住寒气的侵袭。
有人找到指导员“实在太冷了,屋里不能生个火塘啊”
指导员摇头“不好办啊,开着窗吧,还是冷,不开窗吧,太危险。”
也是,每年冬天死于一氧化碳中毒的人不少。
而且这边不像东北和新疆有丰富的森林资源,没有放肆烧地龙的条件。
“把咱们的柴油发电机,还有电热毯从车上拿下来吧,开四个小时。”安夏一边高原反应缺氧,一边冷得发抖,实在难受。
发电机是用来备着给各种测量仪器充电用的,不过一路都有充电的地方,荣许兵站最惨,水电皆无,终于让发电机有用武之地了。
据说后面的条件都不会比荣许更差,不过车队的同志们一致认为,还是给前路留一点储备,不要一把用完,万一后面再遇上一个没法充电的地方,所有的测试仪,采样设备,都得趴窝。
“开四个小时。”安夏一锤定音。
四个小时之后,就靠自己的本事了。
电热毯是出发时,厂家赞助的,说高原肯定很冷,带着,有备无患。
一人一条,没有多余。
在路上捡了一个红梅,就缺了一条,把谁的给她
司机们都不是那么愿意,实在是太冷了,跟她又非亲非故。
红梅赶紧说“我没事,我不冷,这几天,我在山上也这么过来了。”
“陆雪,把你的给她。”安夏的话不容置疑。
陆雪没有一丝犹豫“哎”
“别,这样不好,这么冷的天,要把他冻坏了。”红梅还想推脱。
“冻不坏,他跟我睡。”
“哦哦”红梅了然,再不答应,就不礼貌了。
这里的单人床足够大,两人安安静静地并肩平躺刚好能塞得下。
天还没亮,汽车兵们就起来整备汽车,准备出发了,安夏被响动惊醒,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到陆雪的怀里,陆雪一手搭在她的腰上,除了这只手,整个人都睡得宝相庄严,一动不动。
其他人纷纷起来,决定早点出发,早点离开山区的范围。
临走时,车队留了一个高压饭锅给兵站“用它做饭吧,半生不熟的饭实在太难吃了。”
测试和采样小哥很有出息,跟人聊了聊,就坐到了部队的车上,一边记录数据,一边向老汽车兵们询问各种高原山区里的天气知识和地质知识。
比如天上的云变成什么样,代表着大概几点要下雨下雪。
跨越东达山的时候,雨和雪都见识到了。
仪器的预警功能最快一次提前十五分钟,最慢一次,刚发出预警,雨就落下来了。
老汽车兵的人眼预警功能则发挥的十分稳定,甚至还能通过云层的模样,判断雨会下多久。
“这个小东西,也没什么用处嘛。”一个老兵说。
采样小哥笑着说“它的数据量也就只有两天,你脑子里的数据,都攒了十几年啦,别欺负小朋友。我还不如它呢。”
“人嘛,总有第一次,有了这个仪器,从来没有走过318国道的人,也可以自己开车过来,准确判断情况。”
“从来没走过的人,都有师父带,用不着。”
“出来玩的人哪有师父。”
老兵满脸写着疑惑“来这玩有什么好玩的环境这么差,又没吃没喝。”
“我也不知道,我们安总说的,说以后在318上骑自行车都会堵车。”
老兵摇摇头“那肯定是遇上塌方了不对,谁在318上骑自行车啊你们安总肯定是在哄你。”
今天一路上又记录了许多数据,傍晚才到达左贡兵站。
眼看着想去邦达兵站,只有等明天了。
经历过荣许兵站,左贡兵站的条件让车队里的众人无比感动“天啊有电”
“快看快看,还有水”
这群来自318的人,刚到左贡兵站时的样子,让兵站的人一度怀疑他们是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可能停留在解放前。
在左贡兵站可以大方地用电,紫金科技的同志们抓紧时间整理数据,把数据另外备份。
左贡兵站的指导员得知他们在荣许住了一晚,顿时理解了他们的“无知行为”。
“他们是真的条件太差了,什么都没有,想自己种点东西,土都不行,地太薄了,种什么死什么,只能靠车从芒康送过来,到他们那里都第四天了。冬天天气差,可能一两个月都没有车过来,他们就只能吃囤着的土豆茄子青椒。”
大概中国人民对种菜的热情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连司机们都跃跃欲试,那个热情的东北司机,甚至商量着能不能从东北运黑土过来。
“我们东北的土,特别肥种什么长什么”
“对,还可以运点小猪过去,养猪,就有肉吃了。”
大家伙兴高采烈的说半天,左贡兵站的站长悠悠飘来一句“运过好几只小猪仔,没过一星期全死了,高原反应,缺氧。”
“”
左贡的条件确实不错,居然可以洗澡。
安夏让红梅好好洗干净,又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
“这怎么行。”红梅看出安夏的衣服都价格不菲,连连推辞。
安夏硬塞给她“有什么不行的,等你回去,给我送两箱赣南脐橙就行了,要么十箱你也不想让你爱人看着你的衣服,内疚又担心吧。”
红梅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犹豫片刻,便接受了安夏的好意。
第二天,熊平安他们与安夏告别,向另一条路驶去。
车队朝辞左贡去,暮至邦达站。
在邦达站,没有车队,兵站里的人两两或坐或站,红梅看见站在门口的那个人,猛然尖叫一声“建国”
车没停稳,她就想开门跳下去,被安夏拉住。
那个叫建国的人缓缓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似乎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直到他看到红梅,猛然睁大眼睛,又伸手用力揉了两下,此时,红梅已经扑到他的怀里了。
建国僵硬了秒,竟然按着红梅的肩膀,用力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安夏惊讶地想过去看看,刚向前走了一步,忽然肩膀被陆雪用力揽住“走,我们进屋,洗洗脸。”
“唉,不是,他怎么推人呢”安夏百思不得其解,是红梅认错人了,还是在兵站有他的原配妻子,红梅找上门让他十分头疼
此时,脚步声纷乱,原本在外面的战士也忙不迭地往屋里走。
司机和工作人员也都进来了。
屋门关上,隔开了与外面的视线,红梅的哭声却飘进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安夏不明所以,被陆雪拖到屋里,借了兵站的热水,又是擦脸又是擦手。
“红梅千里迢迢找过来,他怎么推开了,这多伤人啊,我得去看看。”安夏想站起来,又被陆雪按住“别去打扰他们。”
过了一会儿,哭声小了,安夏实在忍不住,走出厨房间,发现军民一家,扒门缝的扒门缝,扒窗户的扒窗户,都在偷偷往外看。
隔着半开的窗户,安夏看见建国跪在红梅面前,红梅抱着他的脑袋,还在哭。
“太不容易了一年前他刚结婚,婚假休了七天就回来了,然后再没回过家。”站长摇头叹息。
安夏“”
“那有联系方式吗”安夏记得一路过来,所有的兵站都没有电话,熊平安说汽车兵有专门的“报饭车”,飞快地在前面开,通知兵站,马上会有多少个人过来吃饭。
“有啊,写信,路好走的时候二十天,路不好走个月。”
安夏跟陆雪最长一次一个多月没见面,但是天天不是打电话,就是在网上见,自嘲谈了个网恋,但至少能说说话。
红梅这一路走了二十天,千辛万苦见到建国,后天就得回家上班。
太苦了。
安夏叹了口气,连传信都这么艰难。
无人机虽然能无视地型,但是受天气影响更大,就高原这个动不动就刮风下雨下雪的破天气,还不如卡车送信来得稳妥。
邦达兵站位于4390米,比荣许的位置还要高,安夏站着都要重重喘气。
陆雪让她躺下睡觉,高原反应带来的颅压升高让安夏头疼欲裂,根本睡不着。
“还是起来干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比较好。”安夏硬撑着起来。
陆雪扶着她满世界溜达,绕进一间屋子,没有窗,唯一的门上还钉着木板和塑料布,以此防风。
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半熄半燃的火盆。
屋里比外面要暖和不少,地上搁着许多盆盆罐罐,每一个容器里,都栽着一棵绿苗苗。
其中有一棵长得非常不错,结了不少小茄子。
安夏好奇地凑过去,打量着它们,然后,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小茄子。
陆雪指着另一个“这个更大。”
“真的哎,快紫了。”安夏弯下腰,把茄子托在手上,想仔细看看。
从门口突然传来声音“你们在干嘛还没熟呐”
安夏和陆雪转过头,一个端着火盆的小战士站在那里,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俩,就好像老爷爷看见了企图来偷葫芦兄弟的蛇精和蝎子精。,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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