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第 204 章 从前封口很慢,总有漏……
安夏对这个结局一点都不意外, 在互联网层面,她见过无数次“因法律法规不予显示”“话题违规”
就算以“象牙塔”“纯洁”“单纯”为主印象的某些学校,也有传说中的“保研路”, 就是那种没什么人走,比较偏的小路,如果晚上有女生抄近路从那里走,就很容易发生意外,然后学校为了封女生的嘴,就把这个女生保研。
安夏的网文启蒙冤鬼路的作者在文后记里就写明了她就是对学校的某些做法不满,而写了这个故事。
学术界没有想像的那么干净, 中外皆是。
英国女王曾立场鲜明的替一位导师站台,支持他抢走手下研究员的成果,全英媒体噤声。
只因为那个成果非常重要, 如果暴出抢科研成果的丑闻, 对英国来说非常不利。
何况此事涉及数十个部门, 上亿的资金,更是如此。
安夏通过自己的手段, 弄到几份中芯一号的相关文件和数据说明。
都是在研发过程中留下的痕迹。
安夏一向自嘲不懂技术,但是,这一回,就算她不懂技术, 也发现了严重的不对劲。
在每一份相关的报告里,全部的数据都显示中芯一号应该是208脚的大芯片。
但是陈教授在展示会上出示的却是小芯片, 144脚的小芯片。
这都不是技术的事情了,这是只要眼睛没有瞎的人,扫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些文件虽然不是安夏应该能得到的,但它是实实在在给评审会的真实材料。
芯片本身也是当着众多媒体的面, 向全国观众公布的。
这种仿若“哦系东北黑涩会,你滴蛾子在哦滴手上”的水平
安夏冷笑一声“呵,这哪是陈教授展示了他的芯片,这根本就是赵中车府令往胡亥的朝堂上牵来了一头鹿。”
朝堂上下皆称其为马,为什么是无人认识鹿吗
真是什么花样都在春秋战国的时候都玩遍了,连象样的迭代更新都没有,但是架不住它好用。
此时,国内其他几大论坛上已经出现了各位好事者的转发、讨论,不仅是中国的论坛,还有人把这事翻译成英文发到海外论坛上去了,并附带有中文原文的截图。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上网的人不多,很多人还没有养成满世界搜资料的习惯,紫金论坛这次的“把关不严罪”只怕还要更上一层楼,“给外国人递刀子”的罪名是跑不了。
不管怎么样,只要留下蛛丝马迹就好,以后总有机会找到真相,总比某位司机去仓库把捐赠的口罩拖去送到领导家,六小时之后这事就无声无息的要强。
删贴的动作是安夏直接命令一个小版主删的,安夏也存了一点私心,不想用最高权限彻底将其粉碎,真的成了时间灰尘下的一粒砂。
当时信勇健不在,等他回来之后,对安夏的命令非常不满。
他说“发的这个内容,即不暴力又不血腥也不色情,贴子内容我看了,非常详细,连怎么从美国买来的芯片,走的哪条渠道,找的装修民工姓什么叫什么都有,怎么就是造谣了哪有造谣的逻辑链这么详细”
安夏指尖随意地拨弄着桌上的牛顿球,这种五个相同质量的悬空球只要给一个初始力,就会互相撞来撞去,五个小球不断摆动,仿佛可以一直永动不止。
“你看,第五个球,它动了,它为什么动”安夏平静地问。
信勇健觉得安夏很莫名其妙,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能量守恒定律,撞击之后产生的波的传递。”
“是谁给了第一个力是球自己吗”
当然不是,是安夏的手,是超脱于牛顿球这个框架的存在。
“现在硬顶的话,不过是毁了这架牛顿球,只要手还在,第二架、第三架会永远存在。要下手,就得狠一点,至少让他们几十年,至少几年,不敢再造一架出来。”
信勇健无言,他明白安夏说的,而且他也和安夏一样,只是有怀疑,却没有证据。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陈教授造假。
“我觉得你的眼神很危险,”安夏忽然说,她微笑着问道“你不会是想半夜跑去翻人家实验室的墙吧”
信勇健大惊,他还真有这个想法,潜入陈教授的实验室,弄来里面的源代码看看。
安夏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猜中了,算了,不丢人,过几十年的高端商战里还会出现董事长亲自跑去翻竞争对手工厂的墙呢
“他靠这个捞了很多钱,不会随便把源代码就敞着放在电脑的桌面。如果你被抓住,这事就更说不清了。”安夏郑重对信勇健说,“你代表的是紫金公司,而不是信勇健这个人。不过,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
此时,紫金论坛上原本的网友、从其他论坛上看到消息赶来围观的网友,正在论坛上跳脚骂人,说凭什么把那个贴子删了。
忽然,贴子又恢复了,最后还多了一行总版主“勇健毅行”的话我相信正义永远存在,我相信真相永远不会被湮没。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保住这个贴子。
挺中二的一句话,但是在这种时候很激动人心。
然后贴子又没了。
来来回回,删除恢复如此三次。
第一次恢复的时候,已经有无数机智的人截图留念,然后通过鸿雁、软盘、电子邮件传得到处都是。
第三次删除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
只有一个新注册的号“鲜花广场的火焰”,发了一个告别贴,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理想者终将死于理想的火焰,在真理面前,我半步也不会退让朋友们,永别了,请各自珍重,我想念你们。”
鲜花广场,是烧死布鲁诺的罗马鲜花广场。
那个告别贴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性,于是没有被删掉。
一瞬间,网友们的脑洞大开,有说是那个恢复贴子的总版主被开除了,也有说他进局子了,还有的更牛逼说他已经被暗杀了。
死法有车祸、枪杀、被绑了塞进水泥桶里沉海,后经别人提醒,发现太远,改成沉江。
“你看,是不是”安夏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信勇健说。
信勇健刚才在这个办公室里,亲耳听着安夏接起来自有关部门的第二个电话。
那个电话里的语气十分炸裂,要求安夏亲自去一趟,交待清楚是怎么回事,否则马上就吊销紫金论坛的经营执照。
信勇健紧握着拳头“安总,我去吧,这事是因我而起,不应该让你替我受过。”
“人家叫的是我,你去凑什么热闹。”安夏摆摆手。
到了地方,出来谈话的人板着脸,已经算看在紫金科技的诸多贡献上保持良好的态度了。
开口就是
“你知道你们公司这个行为是非常严重的吗”
“你们这是暴力对抗监管”
安夏拿出上学时候对待班主任的态度,态度恭敬,连连点头,仔细听教训,不过听来听去,她发现此人的重点不是紫金论坛在造谣,而是“我让你删贴了,你还敢恢复而且还恢复来恢复去”
这已经不是阴奉阳违,而是明刀明枪的对着干,属于是太不给他们面子。
“现在,我正式向你通报处理结果,你们公司的那个紫金论坛,关停一个月,好好整顿,好好学习一下我国的新闻出版相关的条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安夏忙说“一个月太长啦,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安夏态度非常好,再三保证她第一次接到通知就已经删贴了,后面的三恢复三删除,完全是临时工的个人行为,现在临时工已经辞退了。
对面的人严厉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搓着手指“嗯,你看看你们,要是早是这样的端正态度,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非要搞成这样,你看看不要因为你们公司赚钱赚得多了,就罔顾国法,无法无天这个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定的”
说着,他又搓了搓手指,继续说“涉及到方方面面原则上来说,是不好改的”
他的语气和动作,让安夏一下子想到曾经听朋友说过的一些事情。
顿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但是对于他的暗示,即没马上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就回去了。
那人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脸色又阴沉下来,他高傲地抬着下巴,叫安夏明天再过来签一个什么承诺书,安夏也答应了。
回公司之后,安夏又把信勇健叫来,把对论坛的处罚告知给他。
“这件事,我应该负全责,我这就走。”信勇健十分内疚,把工牌摘下来。
安夏伸出手指,将他的工牌推回到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可不行,你走了,谁给我干活,我这茶也喝了,处罚也接了,事都完了,你辞职能怎么样能让论坛马上开吗”
信勇健被调离紫金论坛项目组,被暂时安放到紫农公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离开了公司。至少从人事档案上看,公司已无此人。
这也是有样学样,确实也好用,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一个小人物上哪儿去了。
把信勇健的事情摆平之后,安夏找到自己的路子,提出紫金论坛是外国人认识中国的一条途径,要是这个重要途径关了,外国人还以为国内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呢,这很不利于世界上其他国家与国内企业的往来,毕竟谁也不想要与一个动荡的国家合作。
这个理由显然是个胡扯的理由。
目的只是委婉地通知我不想关论坛。
对面对安夏的理由表示赞同。
第二天,安夏如约去签那个什么承诺书。
昨天还冷着脸的男人,今天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笑的那叫一个灿烂,对安夏说“经研究讨论,关一个月,确实时间太久了。
何况你们已经把误操作的员工开除了,没有必要处罚这么严重。所以,处罚就算了,改成口头警告一次。下次可别这样了啊”
安夏心里觉得好笑,契诃夫的变色龙永不过时。
这么温柔的口头警告吗她考试没考好的时候,她妈都不会这么客气。
脸上却还摆出一副“是是是”的态度。
双方都特别特别的客气,场面异常和谐。
这个男人甚至还要留她吃饭。
安夏就像过年拒绝亲戚压岁钱一样连连推辞。
最后,安夏临走的时候,这个男人对她说“下回见到郑局,帮我给他老人家带个好。”
“没问题,没问题。”安夏笑容可掬。
王娇娇是陪安夏一起去的,安夏进去的时候,她在外面等着,办公室的门开着的时候,正好听见两人互相说客气话。
回到车上,王娇娇不忿“对他这种人还这么客气。”
“走这种路子就是这样啦,要是很横的喊出我爸是谁谁,这事反而办不成,不管背后是谁,都是脸上笑嘻嘻,让对方自己掂量掂量唉,好烦”安夏伸手揉着眉心,她就是嫌这种破事太麻烦,才从来没想过要考公,谁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好在是解决了。
本来“中芯一号”的事情只有一些热爱上网冲浪的年轻人才知道,也就当个八卦乐子看,经过紫金论坛这么来来回回的骚操作,特别是最后那一篇如同绝笔信一般的贴子,效果拉满,吸引了广大传统媒体的注意。
此时距离春节只有半个月,全中国都进入了一种“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的氛围。
媒体上的报道一面倒的都是人民群众如何如何的采购年货,如何如何的欢度春节,甚至还罕见的拿出大篇幅来吹发达城市居民吃上了来自智利的空运大樱桃。
顺便还用力夸了一通“中国货”的跨国冷链物流是如何如何的牛逼。
让人几乎以为紫金科技如此有钱,包下了国内各大纸媒,为它做软广。
只有安夏知道,这只不过是对方给她的一个示好“别再折腾了,你挣你的钱,我挣我的钱,互不干涉。”
如果示好不接受,下一步就是要开枪了。
安夏倒也没那么着急跟他兵戎相见,主要还是因为没有证据。
小不忍,乱大谋,未知底蕴,发作何用。
她能同意信勇健的三删三复,不是因为她也和信勇健一样,凭着一腔血勇,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事必须闹得足够花哨,才能吸引更多的人,也许,其中就有能不受任何干扰,对此事一追到底的人。
中午,安夏亲赴计算机行业协会的年底团拜会,在团拜会上,她看到了意气风发的陈教授,他像明星似的,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每个看着他的人都是满脸笑容,嘴里说的都是好话,其中不乏希望他能帮着提携提携。
紫金论坛造了“中芯一号”的谣,安夏被有关部门约谈的事情,已经是行业皆知。
凑在陈教授身边的人是绝对不会跟安夏再说一句话,免得显得立场有问题。
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与紫金科技有着高度利益绑定的几个公司老总过来向安夏敬酒,与她寒暄。
围着陈教授的人主要是研发向的单位。
围着安夏的人主要是直面消费者的单位。
偌大的宴会厅里,仿佛形成了明显的楚河汉界,以陈教授和安夏为中心,形成了两大团利益群体。
就连端酒上菜的服务人员,从中间走过的时候,都要加快脚步,免得被两边锐利的眼神割伤。
不知说到了什么,陈教授那一方的人全部转头向安夏这边望过来。
安夏这边的人也安静下来,一起向对面望去。
陈教授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笑容,手中端着一杯白酒,向安夏走来。
陈教授彬彬有礼“安总,幸会幸会。”
安夏满脸堆笑“陈教授,好久不见。”
陈教授“安总最近可好”
安夏“没什么,工作都有手下人处理了,我正想着干点什么副业,不要太闲着。”
“有人做事是很好,不像我,很多事情得亲自做,我们实验室里有不少年轻小伙子,做事嘛,是认真的,不过血气方刚,有时候难免糊涂,还是需要稳重一点的人来指引他们。”
陈教授的弦外之音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安夏笑着回应“是啊,年轻人,总得给他们一些机会去闯闯去看看,不血气方刚,还叫什么年轻人呢”
此时陈教授也不过二十多岁,两个二十五六的老板,以一种老气横秋的口吻说着“年轻人”,站在一旁的其他it业老板也都很年轻,这个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仿佛一群老不死的吸血鬼在说话。
“哈哈哈,是啊,不过给冲动的人收拾残局,也很头疼啊。”
“那是自然,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局,就不用收拾残局了,最讨厌的还是设局的人,您说是吗”
两人的眼神交错,如果目光有实质,此时现场一定是霹雳火花带闪电,比一千个广岛原子弹还明亮。
偏偏双方的脸上还带着谦和的笑容,在商业礼仪上,两人都做得非常完美,无可指摘。
“哈哈哈,安总真是快人快语。赚钱嘛,就是要和和气气,和气生财嘛,还有就是要专注自身,要是一双眼睛红通通地像小兔子似的,看谁都不顺眼,生意也没法做了。”
“可不是,做生意也能见人品。”安夏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红酒。
“祝安总明年财源广进,大展鸿图。”陈教授主动伸出了酒杯。
在这次的事件中,陈教授是“被造谣”的可怜受害者,安夏是被判定删帖的那一方,按理说,应该由她主动示好,伸出酒杯,向陈教授赔礼道歉。
但是安夏的态度却似乎一直当这件事不存在,别说赔礼道歉了,就连一句客气话,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现在居然还是陈教授伸出的酒杯。
伸出酒杯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碰杯时的杯口高低,身份低的人,或者说谦虚的人,在碰杯的时候,会主动把自己的酒杯放得比对方矮一点。
还有,喝酒的时候是不是喝干,我干杯你随意,也是一种谦虚客气的态度。
酒桌文化就是这么微妙。
安夏举起杯,与他碰了碰杯,杯口平齐。
她喝了一小口,似乎连嘴唇都没有完全沾湿,就放下“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太舒服,失礼了。”
“听说贵公司的一位总工程前阵子刚进过医院,事业固然重要,身体也很重要。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
“谢谢提醒,我会的。陈教授也一样,最近又申请了这么多新的项目,真是日理万机啊”
两人的互相问候里夹枪带棒,主办方是一位处世圆滑的老大哥,眼看着两人的阴阳怪气让整个宴会厅只有他俩的声音,其他人噤若寒蝉,一声不敢出。
气氛太怪了
他勇敢地站在两人中间,举起杯“明年,咱们行业一定会蒸蒸日上,让我们举起杯,为更好的明天干杯”
在这位老大哥的努力下,大家一起举杯,后台负责音响的人再放一点喜庆的曲子,终于把刚才那个怪异的场景混了过去。
出席团拜会的人不止行业内部的公司,还有主管部门的代表。
这两人的年龄都很大了,就算现在新闻一面倒向着陈教授,他们刚才也没有站出来说什么。
他们在两大势力之外的地方,与媒体和其他相关部门的代表坐在一起,认真点评着桌上的凉菜,仿佛那老醋海蜇头是什么惊世美味,令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老油条是不会着急站队的,所在部门站队是一回事,他是他,现在不表态,将来好见面。
此时他们不表态,对安夏已经算支持了,总比跑出来非得按着安夏的头向陈教授道歉,或是非得要他们手拉手当好朋友强多了。
从团拜会出来,安夏回公司继续处理工作,紫金已经完全不做手机业务了,摊子铺得太大对资金不利,安夏只是想卖系统和芯片,于是她在找到一家国产手机制造商。
找到这厂,完全是意外。
在安夏的记忆中,这个改制的军工厂,在她的时代与一个大型仓储超市联手,建立了本市第一个最大的超市。
筹备开业的时候,曾推出过一块钱一只烧鸡的特价活动,引来大爷大妈无数,把玻璃门给挤碎了。
至于手机什么它还造过手机
安夏抱着好奇的心态,与他们联系了一下。
他们是从去年开始制造手机的,本质上来说,是爱立信的代工厂。
不甘寂寞的工程师们一边代工,一边琢磨迭代更新技术。
最近他们除了为爱立信代工,也在卖自家的熊猫手机。
安夏找他们主要聊的是设计一款不需要键盘的新机型,哪怕是需要用塑料小棍棍戳屏幕的电阻屏,至少为应用程序的使用最大的可能。
当然,如果有可以用手指直接操作的电容屏,她会更高兴的。
挂了电话,安夏揉了揉额头,看见鸿雁上跳出了一个陌生人加好友的消息。
申请人锟斤拷
附加消息一栏写着我是中芯一号的知情人。
安夏顿时来了兴趣,点击“同意通过”。
锟斤拷安总,你好。你还敢发与陈教授有关的信息吗
安夏只要是真的,为什么不敢
锟斤拷晚上八点,你到螺丝拐弯巷的路边,有一辆白色的车,我们上车谈。
安夏你有你的安全考虑,我也有。能让我多带几个人吗
大概“锟斤拷”是个纯洁的钢铁直男,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黑天半夜,要一个女人上一个陌生人的车,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压力。
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可以再带一个人。
安夏找到了此前曾经合作过的调查记者王志飞,两人曾共同闯过危险之地,属于信得过的人。
坏消息是王志飞已经不干这行了,在另一个公司当公关部经理。
好消息是他推荐了一位姓杨的女记者给安夏。
杨记者听说安夏晚上要直接面见举报人,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我一直想调查这件事,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岂止是没有机会。
杨记者如实告诉安夏“国内媒体,特别是影响力大的技术类和金融类的报纸和周刊,已经收到了有关部门的通知,要求不得报道此事。”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同学在另一家报社,已经写好的稿子,全删了,临时赶了一篇不痛不痒的制造业出口的稿子填空窗”
“我懂,我也是才喝了茶才出来,啧,他们的茶是真不行,是没有出息的苦丁茶,难喝死了。”安夏笑着说。
杨记者也跟着笑起来“你的胆子是真的大,第一次删帖了,还恢复。”
明眼人都知道那么大流量的贴子,绝对不可能是论坛运营者自己删的,接到上级命令,还敢删了再恢复,还如此来回好几次。
尽管安夏去喝茶的时候,甩锅给“临时工”,但是杨记者是什么人,她供职于“南方系”,对这些搏眼球的操作那可太熟悉了。
“哈哈哈,人在江湖,混口饭吃嘛。”安夏笑得灿烂。
“还以为你们论坛要被关了呢,没想到什么事都没发生。你知道吗其他新闻网站和论坛都全部封锁消息了,谁都不允许播报、讨论、评论这件事。”
“我知道呀。”安夏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在揭露黑幕贴在紫金论坛上忽然消失忽然出现的时候,嗅觉灵敏且传输方便的网媒已经全部行动了起来。
十几家网站,在首页都贴出了这个消息。
三小时后,干干净净,就好像这件事就是一场春秋大梦,从来没有发生过,无事发生。
有些坚持讨论这件事的id直接被销号。
而且,很明显是人工干预的,有些词句用了代号,依旧没有逃过。
安夏笑着问道“那你不怕吗你还敢报道”
“敢呀,我们总编敢发,我就敢写,不然我还干这行做什么做公关不好吗薛露,是我的学姐呢,本来她还问我要不要来紫金,跟她一起干的。”杨记者笑道。
“你不怕就好,那我们今天晚上一起去。”
在约定的地方,安夏和杨记者看到了举报人,他在一辆白色的车里,那辆车停在那里半天了,那个人才伸出脑袋向她俩打招呼。
他是一个穿着浅色羽绒服的微胖男人,戴着黑框眼镜,非常符合科技宅男的形象。
“我就是你要找的举报人。”男人说,“上车吧。”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安夏坐在男人的身后,杨记者坐在副驾驶位上。
这是事先约好的,安夏的体力和战斗力比杨记者要强,如果这个男人对杨记者,或者说企图把车开到任何奇怪的地方,安夏就从后面下手。
“我先开出去一段。”男人似乎在害怕什么。
“我很担心安全。”他看见杨记者紧握着包包的手,便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安夏明白他的担忧,此前信勇健被网友们猜测的花式死法,并不是单纯的天马行空胡乱猜想,涉及到几亿的大事花钱雇一个喝醉酒的司机送他上西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将车从路边开出去,前方不远的地方是本市最热闹的繁华商业区,然后停在一个人来人往的大商场旁边。
“我手里有中芯一号做假的全部证据,包括造假过程、技术造假内容、实物照片,还有一些违法的资金账面凭据。”
安夏问道“你既然这么担心人身安全,就没想过把这件事爆出来会怎样”
“所以,我没有接受任何一家电视台的采访,也不接受录音采访。”男人说,“我可以给你们所有的纸质证明,但是,我不会露面,也不会出声音。”
杨记者也好奇地问“那你是为什么要说”
举报人倒是坦荡“因为他曾对我承诺过的一些东西没有做到,还有就是他胆子太大了,居然骗到总装头上,这要是露馅了,我做为合作人,我也跑不掉,他对付我,只能走暗路子。要是国家要抓我,那是名正言顺,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举报的动机跟安夏预测的一模一样。
接着他就拿出一张光盘,安夏将光盘里放在带来的笔记本电脑里,读取后,发现里面是一个名为“enc”的文件夹。
点击打开,里面是许多照片,有两份合作合同,一份合作合同是与enc签的流片和检测合作协议,还有一份是与威宇公司走封装的合同。
还有一份35080美金的到账收据的复印件,一张由一个仪器进出口有限公司的计算机部件合作协议。
“这个进出口公司是用来换汇的。”他说。
按照国家的外汇管制条件,所有的外汇都应该走外管局的规范流程。
走这种进出口公司,显然是不合规定的。
不过对于这种拥有重大突破科技成果的公司,很多规定都会变成“原则上不行”。
道理大家都懂,安夏对这份证据的兴趣不是很大,她还见过更邪门的违规换汇,最后也不了了之。
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份合同上,问道“一个公司流片,一个公司封装这很不正常啊。”
所谓流片,就是把单晶硅柱体切割成很薄的片,布上金属丝,再按照设计原理图用光刻机刻,这个过程就叫“走流片”,大概可以理解为做菜。
封装,大概可以理解为打包。
现在情况相当于,陈教授发明了一道菜,找a店的人炒了,然后把菜拿到b店去打包。
正常人当然是a店炒完a店打包,根本不需要来回折腾。
但是现在安夏要抓的是陈教授所谓的“新发明的菜”是不存在的,如果陈教授就是喜欢b店,哪怕他承认b店是他亲戚朋友的店,最多就是个给亲戚朋友送好处,也不能证明芯片造假。
流片本身有标准化工艺,无法通过流片公司来判定他是不是造假,而在于原理设计图的来源。
安夏看到流片合同上的签署时间,又快速的心算了一下距离发布会的时间,惊讶地睁大眼睛“113天这么厉害的吗”
“从理论值来说,可以做到,一台机器只专心处理中芯一号这么一台机器,还是可以的。”举报人说,“但是外包公司怎么可能一机一芯而且经常出bug,一般流片需要走三个版,不断调试,拿第一版出来发布呵不会有人会这么干的。”
“他就是从摩托罗拉买了芯片,用邮政快递,然后我亲眼看到,他是怎么把oto给磨掉的,他的手艺非常差”
说到这里,男人还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最后雇佣了一个装修公司的民工磨了两天,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后面的中芯一号几个字是akor公司印上去的。”
举报人虽然拿出的材料并没有他起先说的那么多,但是已经处处透露出中芯一号不同寻常之处。
“你说的这些,确实很惊人。”杨记者说,“在逻辑上我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不过我还是需要核实确认之后,才能发稿。”
举报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你可以随意调查,我说的所有一切都是真的。”
安夏提出一个想法“那中芯一号是怎么通过专家组审核的,难道陈教授的能量有这么大”
安夏这一问,不只是八卦,或是寻找新闻价值,而是想要探探底。
看看这事的水到底有多深。
863计划审核专家组成员里有三位顶级大佬,一位是院士、首席科学家、一位是某所的名誉所长,三等功臣,国防系统的大拿,还有一位是为原子弹装上心脏的神人。
如果陈教授居然可以拿捏住这三位神人,那杨记者的这篇报道大概也是见不得天日。
或者发出之后,整个报社都没了,全体成员直接禁止从事新闻行业也难说。
就算愿意以身殉了公理正义,也得先给人一个心理准备。
杨记者显然也明白安夏的意思,她看着举报人,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微微咬紧的牙关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举报人想了想“这个倒是没有听说。主要是也没必要啊。”
“那为什么专家可以评审过”
“因为他的代码是从摩托罗拉偷来的,在评审之前,其实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了,他们相信他得到这些资料可以用。呵,谁知道抄都不会抄,抄都没抄完整,根本没办法用你想干什么”
这句话是对杨记者说的,杨记者想偷偷用录音笔把他的话录下来,但是被他发现了。
“不要录音”他又强调了一遍。
安夏的双手一直放在笔记本的键盘上,并不断敲击,所以举报人没有说她什么。
举报人愿意留给安夏和杨记者的只有那张光盘,他连电话都不愿意留“我的手机上有监听装置。”
“嚯,搞得跟水门事件似的。”安夏说。
举报人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能让他跟尼克松一样下台,我的心愿就算满足了。我知道我们国家一向是怎么看待内部举报人的,叛徒、内鬼,我不在乎,我就希望这场闹剧在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赶紧结束,我不想坐牢更不想被枪毙”
就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安夏忽然问道“现在中芯一号实验室里的人,有多少是知名教授,有多少是知名教授的弟子”
“大概十几个,怎么”
安夏轻轻叹了一口气“学阀与门阀一样,也是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得到的资金他们可以一起分,样品通过验收以后,他们的名字也会出现在研发团队里,成为履历上光辉灿烂的一笔。
如果是我,我会尽全力阻止调查。
想要这事能解决,必须尽快,在被卷入的人增加之前处理掉。否则这事大概就会不了了之。”
“是啊要尽快。”杨记者认同安夏的说法。
第二天,安夏又亲眼见证了一个“顶风作案”的网站企图再次报道此事,里面提到了中芯一号已经得到国外企业一百五十万片的订单。
但是再次被勒令删帖,几千字的文章,存在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沪系所有报纸噤声。
所有的媒体上都在说春节,聊春运,说民俗岁月静好好。
安夏躺在床上看书,陆雪过来问她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是啊,有人跟我抢创新立项,不过他立的是ds,不是cu,小事。”
“还有呢”
“没什么了,手机系统和芯片虽然只有一家部门给我项目经费,不过公司自己的家底也够用。”
陆雪在她身旁坐下“还有论坛,我是不是差一点就失去了我的快乐老家”
“哦,那是小事。”安夏不以为意。
“你怎么没跟我说”
安夏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句含怨带嗔的意味,她把书放下,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是有钱人,我被高级餐厅的侍应生看轻了,我会通知你带着几麻袋钱过来救场,我也挺期待你说明天就让这个餐厅破产。
但是你想想你的身份,想想我的身份我找人跟你找人,性质完全不一样,你的人情没必要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安夏说的在理,陆雪还是很郁闷。
“我应该辞职下海,跟你共搏商海大潮。”
“你想下海做什么”
陆雪左思右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算了,还是继续吃皇粮吧。”
安夏笑着揉揉他的头发“你就老老实实的干你的吧对了,你能查到中国人在美国注册的中国公司吗”
“查不到”陆雪抓过枕头捂住脸,“我好没用啊。”
“那你知道中芯一号拿到了国外企业150万片的订单吗”
“不知道。”陆雪猛然坐起来,神色严肃。
中国最新的技术要向国外销售这么多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属于大喜事,说不定都能上新闻联播的。
无论是从宣传角度来说,还是赚外汇角度来说,他都必须知道。
陆雪搜遍记忆,都不知道有这回事“他什么时候说的”
“在内部吹的。”
“哦那可能不是真的吧。”
次日,安夏接到某科技相关的部门电话,说想了解一下紫金正在做的手机芯片。
安夏不疑有他,带着说明资料和工程师赶过去,发现陈教授正与几位领导和专家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见安夏来了,陈教授率先站起来“安总可算来了,来,我给大家介绍”
陈教授一副跟在场所有人都很熟的样子介绍了双方。
对方领导对安夏说“听小陈说,你们公司的手机芯片,也是国际先进水平”
安夏含笑把项目介绍了一遍,几位专家赞不绝口,把这芯片夸到了不属于它的高度,连安夏都觉得他们也太敢吹了,这高低得是苹果20才能有的水平。
专家们一致评估认为这个项目应该得到扶持资金,手机也是重要的联络设备一部分,何况安夏的计划是让它成为移动的个人助理,算是微微微型电脑。
听他们一通扯,安夏负责点头微笑。
这场莫名其妙的评审会结束之后,安夏从屋里出来,忽然听到有人叫她,转头是陈教授。
“安总,今天早上有一个姓杨的记者找我,她想问我的一些东西,都是紫金论坛上曾经出现过的是你告诉她的吧”
“安总,我想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共同为中国科技做贡献,不要在互相攻击中浪费时间。”
“今天是我的一点诚意,你看够吗”
安夏轻轻拨动垂在耳旁的头发,嫣然一笑“只有一家不是很够哦。”
陈教授微微一笑“哈,安总不愧是女中豪杰,不知安总想要多少”
“怎么也得有国家级的吧我也想名垂青史呢。”
“好啊,有机会,我会帮安总安排的,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说罢,他转身离开,钻进了一辆黑色的小车,还向安夏挥手作别。
安夏笑眯眯地看着远去的小车,心中暗想有能量,但不是特别多。不然也不会再次示好。
给我报几个项目就想当好处,差得远呢
你这破事爆出来之后,所有搞芯片的都要陪你倒霉,我可受不得这气。,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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