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解释
初挽拎着大包小包的过去胡慧云家, 胡慧云刚下班回来,见到初挽自然高兴“你最近大变样了,洋气了”
胡慧云父母看到初挽也挺高兴, 迎进来, 一起吃了饭。
吃完饭,大家热热闹闹的看了电视,胡家的电视是十二寸黑白的,质量不好, 还有很多雪花滋啦啦的,不过一家子看得津津有味,依然看的霍元甲。
初挽看着霍元甲,心想,其实无论十四寸日本进口彩电, 还是十二寸国产黑白带雪花,最后还不都是看霍元甲。
一样的。
收拾好碗筷, 胡慧云把初挽拉过去说悄悄话, 问起她最近的情况来, 初挽大致说了。
胡慧云自然赞叹连连“你如果真能直接上研究生, 那可就太好了研究生以后分配工作肯定吃香,比本科强”
不过她很快想到了“不过有陆家,你就不用愁工作分配的事吧, 他们肯定都能给你安排好。”
她开始羡慕起来,如果她有陆家这样一门亲戚就好了。
初挽听着这话, 不太想解释,也不太想提起来陆守俨。
她感觉自己和陆守俨是不太可能了。
晚上时候, 本来要躺下了, 胡慧云妈进来, 端了两碗水“刚才让你们喝饺子汤,你们都没怎么喝,喝口水吧,别这么渴着睡”
胡慧云便笑道“妈,你想太多了,喝多了半夜容易尿”
胡慧云妈“那不是给你们马桶了吧”
胡慧云没办法,便喝水,也让初挽喝,言语中很有些抱怨“我妈就这样,事儿多”
初挽也跟着喝水,听到这话,笑道“阿姨真好。”
确实是真好,对女儿那么疼爱。
躺在床上后,胡慧云和她说了一番话就睡着了,初挽却有些睡不着,她又想起来小时候。
太爷爷和胡慧云父母当然不一样,其实他和世上绝大多数老人也不一样。
他对初挽既慈爱又严厉,严厉到几乎苛刻。
她记得,小时候,她并不喜欢陈蕾,恨不得离陈蕾远远的,因为看到陈蕾,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但是爷爷却要陈蕾和她一起学习,教会陈蕾很多东西,她不明白,觉得陈蕾自己有父母,为什么还要和她来抢太爷爷,太爷爷还那么用心教她。
她曾经一度为此痛苦,觉得太爷爷对陈蕾好,后来,她渐渐悟出太爷爷的用意。
太爷爷教陈蕾,其实是以此来鞭笞自己,他故意给自己一个竞争对手,让自己隐隐有种,不努力就会被放弃的危机感。
而这在她的人生中,太常见了。
初挽甚至觉得,也许太爷爷对于这件事的出现是乐见其成的,他终于可以在临终前看到他的重孙女是怎么挣脱情爱的束缚,变得无坚不摧吧。
初挽翻来覆去,却又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张照片。
泛黄的照片,就压在太爷爷老炕的凉席底下,她偶尔一次看到的。
那上面是一个清秀可人的姑娘,长得和她有些像,不过穿着旗袍,一看就是民国时候。
那是太爷爷心里挥之不去的痛,是他迈不过的槛。
初挽甚至怀疑,是不是在某些时候,在太爷爷心里,自己其实是姑奶奶的替代品,太爷爷在心里把她当成了姑奶奶,所以对她格外严厉,想将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弥补,才会对她严厉到几乎苛刻。
不知道是不是临睡前胡思乱想太多了,她睡着后,竟然做了一个梦,梦到炮火连天,梦到日本人,梦到美国大兵,甚至梦到狰狞的白俄。
她看到荒败苍凉的土路上,穿着旗袍的少女仓皇恐惧地往前跑,跑得跌跌撞撞,看到碎石划破了她白皙的脚,这时候,一行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冲过来,她惊恐尖叫
初挽陡然醒来了,醒来时只觉后背湿透。
她揉了一把脸,让自己继续睡去,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大杂院里屋檐上,有猫窜过,仿佛还有别的起夜动静,她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等着天亮。
窗户纸刚透出一点白,初挽就起身了,先去外面买了豆汁油条,等她回来,胡慧云正蹲在门口刷牙,刷得满嘴白沫子,看到她便示意她进屋。
胡慧云妈叨叨着说初挽不该破费,客气什么,不过油条到底是酥香,一家子吃得高兴。
吃过饭,初挽看看时间还早,想了想,先过去玉渊潭早市了。
她现在还留着曼生壶,三块上等高古玉,一颗乾隆黄玉珠,外有从苏鸿燕那里收回来的明初盖罐,这些都是可以囤一囤,择机卖出去的。
如果遇到更好的,也可以出手现在的,反正以藏养藏,慢慢地倒腾,把自己的资金做大了。
当时那个小琴炉卖了一千二,还给陆守俨二百,又用二百抵了陆守俨的外汇券,现在还有八百块,以及几十块的外汇券。
这些钱,应该足够让她在城里租一间房子先住着,慢慢地从最底层做起,等到回头考了研究生,就搬到宿舍里去,一边读书,一边自己偷摸做一些。
她知道自己和陆守俨没希望了,既然没希望了,那就要给自己做好后续的打算。
不过她现在手里很有几个钱,暂时也没什么太大想头,所以倒也不着急,就碰着看,有特别好的,或者容易出手的就买,如果不是什么大漏,也就不想捡了。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见前头一对夫妻支好了自行车,之后女的撅着屁股把化肥袋子铺在地上,之后男的呼啦啦往外面一倒,杂七杂八都有,各种玉摆件老铜钱什么的,也有磨边的印章。
这对夫妻显然就是下乡的铲子,听口音是河北的,在农村收了一堆过来这边早市卖。
那女的嗓门不小,这么一吆喝,好几个都围过来看,初挽被挤到外面,只能从缝里扫几眼,不过依然看到了几个老铜钱。
那几个铜钱锈迹斑斑,不过依稀能辨别出上面是“大泉当千”字样,所谓的泉,其实是通“钱”,这四个字意思是这个钱是当做一千钱来使用的,这是东汉的古钱。
这种铜钱收起来估计一两块钱一个,轻便不占地儿,囤一囤以后拿出去卖还不错,初挽便想着出手,伸进去就要拿那几个大钱。
谁知道就在指尖已经碰到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就那么用身子碰她,她猝不及防,差点摔了。
抬头看时,那几个大钱已经被那人抓在手里。
赫然真是聂老头,聂南圭的爸。
聂老头抓着那一把大钱,哼了声,教训道“小姑娘懂不懂规矩你家里长辈没教你规矩,谁抓了算谁的”
古玩行里规矩,谁先抓了,就得谁先先谈价,后面不能瞎掺和,不能坏人事。
初挽好笑“老同志,是我先要拿那几个大钱的,你把我差点撞倒,我看你年纪大,就不说你什么了,结果你反倒说我”
聂老头“小姑娘,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撞你了你怎么知道我比你抓得晚做人得讲道理,你不能仗着你年纪小不讲道理,以为天底下人都得让着你”
初挽无言以对。
她知道这个聂老头很有些赖皮,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大街上来这一套,半点规矩不讲比起来,聂南圭至少还讲点规矩
当下她也就懒得搭理,和这种人没必要较真。
她起身就走,旁边一个摆摊的黑脸汉子见了,小声说“这聂老头就这样,我们平时没少吃他的亏,他就是一个赖,这市场上谁见了他不膈应”
初挽听着,略想了想“是吗,这种人,不该治治他吗就让他这么狂”
黑脸汉子“他我们哪惹得起,他眼毒,什么都瞒不过他,这种人只能躲着了”
初挽随口和黑脸汉子搭了几句话,知道他叫孙二勇,也是雄县的,经常来跑北京的。
初挽继续往前走,也是她运气,一眼看到前面一件白玉鹌鹑盖盒,这物件是圆雕挖空的,雕琢成盒,外形为憩坐鹌鹑,生动典雅,线条流畅。
这样的鹌鹑盖盒,是清朝宫廷里用的,因为鹌鹑谐音是安居,图一个吉利,宫里头喜欢用这个图案,而眼下眼下这一件,却是胎壁极薄,内部挖膛细腻光洁,这必是宫中上品。
要说这物件,自然是不容易得,但让初挽喜欢到必须占为己有,倒是也未必。
她看到这物件,其实是觉得,今天运气来了,倒是给那聂老头一个教训。
当下她问起价格来,倒是也不贵,对方卖三十块,初挽还了还价,很快二十元到手了。
拿到手后,她便回去,却见那聂老土还在和那个雄县的妇女磨价呢,雄县的妇女说二块三,聂老头非说二块一,两个人为了两毛钱争得脸红脖子粗。
初挽对着孙二勇,如此这般叮嘱一番,孙二勇一听,乐了,自然愿意“行,这件事交给我吧,要是办成,我一分不抽”
初挽便继续四处看,而那孙二勇,便大喊着“玉鹌鹑了,玉鹌鹑了。”
他这里喊了没几声,那边聂老头听了,顿时抻着脖子看过来。
初挽其实是知道,聂老头痴迷鹌鹑,尤其痴迷收集玉鹌鹑。
果然,那聂老头听到了,也不和人砍价了,背着手去看。
他一伸脖子,就不太乐意了,在那里挑剔起来“你这玉鹌鹑,原来是一个玉盒子吧,现在你只有上半截,没下面的了。”
这玉鹌鹑,应该是上下两片,上片是鹌鹑身子,下片是鹌鹑腹部,上下两片严丝合缝,才叫墨盒,这只有上半截,成不了盒子,只成了一件玉鹌鹑了。
孙二勇“那我哪知道,我就这么一件”
聂老头蹙着眉头,打量了好一番,自然是喜欢。
他这个人就好鹌鹑,上等好玉鹌鹑,做工好的,拿了不舍得放手。
他到底是开口“这就是半截的,不全,你多钱卖”
孙二勇“五十块吧。”
聂老头一听,当然不乐意,于是又给孙二勇讨价还价,双方好一番争执,最后孙二勇三十六块钱卖给聂老头了。
这时候,就见孙二勇又拿出一件玉器来,大喊着“鹌鹑肚子,鹌鹑肚子,卖鹌鹑肚子了”
聂老头买了那鹌鹑,自己摩挲着倒是也喜欢,正要离开,突然听到这个,也是一怔。
回头一看,那边孙二勇又拿出一块玉器,赫然正和自己买的这件浑然一色,一样的做工,一样的风格,一样的细腻光润
他皱着眉头,回去,试着把自己的鹌鹑上半截放在孙二勇那件上,果然,扣上了,严丝合缝,不差一点
聂老头忙用手去抓“这是一套的,你给我。”
这时候,周围一群人都看出里面门道了,全都憋着笑,就连那个雄县卖大钱的妇女都不卖东西了,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热闹。
那孙二勇却一把护住自己的鹌鹑肚子“我说聂老头,你干嘛你要想买你就喊价,这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明着抢呢”
聂老头气急败坏“好你个孙二勇,你给我使这招,你这是故意的,我买的鹌鹑,和你那个是一套的,你故意不卖给我,这是想讹我”
孙二勇笑了“聂老同志,刚才我们也是明码标价,大家都商量好的,一个愿意买,一个愿意卖,你现在算什么,看我摆了新东西出来,你眼馋就要抢”
孙二勇这么一说,周围一群人都起哄。
“聂老头,刚才谁也没逼着你买吧”
“谁知道那是一套,我们眼力不行,我们看不出来,人家反正是单卖的”
也有人在那里乐“这聂老头能耐着呢,他也有今天”
到了这里,聂老头也明白了,自己这就是中计了。
但是低头看看这鹌鹑,确实是好东西,只有上半截,没下半截,实在是难受。
他只好问价,结果一问,孙二勇直接报“这是清朝皇宫里用的,稀奇,一百二十块。”
这话一出,聂老头直接蹦起来了“你抢钱啊”
孙二勇笑了“想要就要,不想要就算,没说非要卖给你。”
这聂老头站在那里,好一番纠结,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最后,到底是不舍得,讨价还价一番,以四十四块成交了,加上之前的三十六块,等于八十块钱买了一个鹌鹑盖盒。
其实这物件,放文物商店里卖,也就是这个价了。
等聂老头走了,一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也有的夸孙二勇机灵,一个个都给他竖大拇指。
孙二勇“得,我这哪叫机灵,都是有高人指点”
一时没人留心了,孙二勇才把那八十块给了初挽“小姑娘,今天多亏你了,可算是出了一口气。”
初挽也笑“刚才可把他气得不轻。”
至此,她心里也好受多了。
她想着,上辈子的那些人,干脆全部推开,重新来过吧。
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初挽教训了聂老头,自然心情不错,第二天,她又跑过去玉渊潭早市。
这天玉渊潭早市新面孔多,明显有几个都是跑外省的铲子,收获挺大,过来早市这边兜售。
初挽很快看到那边一个黑脸汉子,他也没摆摊,就那么站在那里,把自己当架子,肩膀上挂着一个刺绣老褡裢,里面塞得满满的,胳膊弯里挂着一堆,有牛角艺术品,也有各种珠串,松石串珊瑚珠,看着应该是内蒙古那边收来的。
周围有人和他聊,果然是的,说是春天跑了一趟内蒙,各处收了不少东西。
“也就春天跑一趟,入了秋,咱就收不上来了”
初挽扫了一圈,便看到那边褡裢里露出来的一点红,她问“这位同志,这是什么,看着颜色挺好看的。”
那黑脸汉子一听这话,就觉得外行,呵呵笑了“妹子,这是珊瑚。”
说着,掏出来了“瞧,红彤彤的,多好看哪”
初挽知道对方以为自己外行,说这话来哄自己,不过她也没多说,就接过来,摩挲了摩挲“是挺好看的,多钱”
黑脸汉子笑“看你年纪小,照顾你,你要的话,给二百块拿走吧。”
初挽一听“这么贵”
嘴上这么说,但是手里没松开。
没松开,旁人就不可能来还价。
黑脸汉子一脸认真“这可不是给你乱要价,我从来不哄小姑娘,这么大一个红珊瑚,一般人家哪有,我可是花了一百八十块收来的,从内蒙跑回来,饭钱车钱得多少,我挣二十块,这是良心价”
初挽自然知道这黑脸汉子就是瞎扯。
其实在内蒙,这种珊瑚很常见,内蒙人的民族服饰上经常有这种翡翠珊瑚的装饰,根本不那么值钱。
只不过眼下这一块质地纯密,纯净饱和,而且从制式看,应该是清朝二品大员顶戴花翎上的珠子,这么大一块留一留以后肯定值钱。
但是这黑脸汉子显然不懂行情,闲扯,却又拿自己当棒槌,想挣自己钱。
她当下不动声色,随手将那红珊瑚在手里抛了抛,作势就要还给那黑脸汉子。
买不买的也不要紧,再看看别的。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说“这种珊瑚,卖不上价,前几天我去文物商店,和收货师傅聊起来,这时节,才过端午,内蒙的牧民日子不好过,外面农民不少来送这个的,收都收不过来。”
初挽听这声音耳熟,回头看,便看到了聂南圭。
他吊儿郎当的,嘴里叼着一根烟,正笑看着初挽。
初挽没理会,重新收回目光。
那黑脸汉子脸上便有些憋,看着聂南圭“小聂同志,你怎么来我这里瞎掰掰了”
聂南圭“老芋头,说句实话嘛,没事别哄人家小姑娘。”
聂南圭倒确实说了一句大实话。
春天时候,草原青黄不接,牧民正是缺衣短吃的时候,手里有什么老玩意儿,他们就愿意拿出来,换了现成的人民币,或者换了米面油的过日子。
可是入了夏,入了秋,日子好过起来了,水草丰盛了,他们就懒得卖了。
和多少钱没关系,人家就是卖个心情,不缺吃就不卖。
老芋头便道“行吧,小姑娘你想出多钱”
初挽“二十块吧。”
老芋头“那肯定不行二十块,我本都回不来。”
其实初挽已经不想要了,这肯定是漏,但也不是什么不能错过的漏,不捡就不捡,关键是不想和聂南圭掺和。
当下抬腿就要走“不卖就算了。”
老芋头便忙叫住“你给多钱好歹给个实在价”
初挽也就停下,两个人讨价还价,最后终于三十五块成交。
初挽交了钱后,将红珊瑚揣兜里就走。
聂南圭追上来“初初小姑娘,不谢谢我”
初挽连看都没看“一股子烟味,能离我远点吗”
聂南圭无奈“真是属姑奶奶的,这么难伺候”
不过还是掐了烟“初挽同志,请我吃饭吧”
初挽瞥他一眼“凭什么”
聂南圭“就你这红珊瑚,没我从旁边帮衬着,你能拿下来,这么大一块呢,我估计是有来头的,你就偷着乐吧。”
初挽“你爸昨天那个鸳鸯,还有那几个古钱,不是也不错吗”
聂南圭顿时笑起来“敢情你知道那是我爸小初初,你说你,怎么没点尊老爱幼的心呢,就这么欺负我爸气得我爸昨天回家多吃了一碗米饭”
初挽听着,也笑了“你爸胃口不错。”
聂南圭叹“我看你笑得还挺好看的,看来心情不错,不过想想也是,当初那小盖罐,还是被你截了胡,可把我们宋三爷气得不轻,眼看到手的鸭子,就被你给逮住了。”
初挽眼神淡淡的“你们家大业大,也不在意这点小玩意儿。”
聂南圭扬眉“说得轻巧,这口气,但凡换一个人,我肯定咽不下,也就你,我认了。”
初挽听着,心想聂南圭年轻时候原来这么油嘴滑舌的。
聂南圭却认真地道“初挽同志,要不我请你吃饭吧,我是真心诚意想坐下来和你谈谈。”
初挽“谈什么”
聂南圭顿了下,之后缓缓地道“谈谈过去。”
初挽听着,视线落在聂南圭脸上,聂南圭带着好整以暇的笑。
初挽“我上午还有事,回头有时间再说吧。”
聂南圭“回头有时间再说,这就是后会无期了。你上午去办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初挽淡淡地道“我去图书馆学习。”
聂南圭“学习”
初挽便大致解释了下,聂南圭“行,真有出息,那这样吧,我中午过去图书馆找你,那边有朝鲜冷面,我们正好尝尝。”
初挽“行。”
她是想着,确实可以坐下来和聂南圭谈谈,探探聂南圭的底。
就她所知道的,聂家到了聂南圭爸爸这一辈,兄弟五个在解放后只剩下两个了,一个在故宫博物馆工作,另一个就是聂南圭爸,早早做古玩生意。
至于太爷爷说的聂家老三,就查无此人,之后十几年,古玩界也没这号人物。
姑奶奶的事,她没别的线索,从聂家下手打听打听是最合适的。
告别了聂南圭后,她匆忙赶过去图书馆,扎扎实实学了一上午,累得头晕脑胀的。
中午十一点半才出来,出来后她就琢磨着吃点什么去,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
谁知道一出门,就见好几个女生正往南边看,她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
聂南圭一身蝙蝠衫和港式宽松长裤,正悠闲地站在槐树下,看着颇为潇洒帅气,在这个年代,绝对是时髦洋气。
初挽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认识的那个聂南圭还是很有手段的,她一直以为是比较持重老成的,结果年轻版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骚包。
聂南圭插着兜过来,和初挽打了个招呼,顿时不少人的目光全都往这边来。
初挽捏着书包带子“快走吧。”
她不想被这么关注。
聂南圭陪着初挽往外走,边走边打量了初挽几眼“你多大了”
初挽“不小,不过也还可以报名考大学。”
聂南圭“看着你也就十六七岁”
初挽将错就错“对,我没成年所以和我说话注意着点。”
聂南圭笑起来“你如果生在我家,我一定疼你,这么能干又可爱的小妹妹”
初挽没接话茬。
这时候两个人走到了一处冷面馆前,聂南圭“这个我吃过,图个新鲜,也快。”
初挽“好。”
当下两个人进去,里面竟然还挺有特色的,人也不算太多,布置优雅清净,可以边吃边聊,挺合适的。
聂南圭显然想套话,随口问起初挽的事,初挽也就真真假假地说,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最后话题无意中引到了家中诸人。
聂南圭道“这些年来,其实我爸偶尔也会提起你们家,你们家好像就这么消失了。”
初挽笑道“我们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我太爷爷和我,我太爷爷年纪大了,很快入土了。”
聂南圭迅速算了下“当年初先生膝下有一位孙少爷,你是孙少爷的女儿”
初挽“对,你说的孙少爷,应该是我爸。不过我爸也不在人世了。”
聂南圭“我们可以去拜见一下初老太爷吗”
初挽“我太爷爷隐居乡下,不见外人,他时日不多,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
聂南圭“你太爷爷也是有福气的人,算起来都快上百岁了吧。”
初挽“嗯,长寿,可惜子嗣萧条,我太爷爷膝下儿女都是英年早逝的命,哪里像你们家,到底兄弟多,可以帮衬着,能经得住事。”
聂南圭听着,也就提了提自己家的情况。
初挽便状若无意地道“我记得你父亲那一辈,兄弟好几个呢。”
聂南圭便抬起眼,不轻不重地看了初挽一眼。
初挽一脸坦诚,很随意的样子。
聂南圭这才道“解放前,我三伯就没了,我大伯去了美国,解放后,我五叔被冯彬的事牵累,入狱病死了。现在上一辈就只剩下我爸和我二伯,我二伯现在在博物馆呢。”
初挽“冯彬的事就是帝后礼佛图那个还牵累了你五叔”
聂南圭打量着她“冯彬的事,你应该更清楚吧”
初挽笑“怎么会,解放前,我太爷爷已经离开琉璃厂了,找到人家跟前,人家都未必给口茶喝。”
冯彬原是河北雄县农村孩子,当年初老太爷受乡亲委托,把这穷孩子带出来,放在古玩店当学徒,算是手把手教出来的。
不过后来冯彬自立门户,勾结了国外的一些古董商,把买卖做得很大,将大批的中国文物运送外海外,为了谋求暴利,他也干出许多挖坟掘墓盗卖文物的事,其中最知名的一桩,便是铤而走险,勾结土匪,逼迫石匠凿盗龙门石窟壁画帝后礼佛图,陆续运往美国,至今这中华瑰宝帝后礼佛图还被陈列在美国堪萨斯纳尔逊博物馆,成为镇馆之宝。
解放后,冯彬遭到中国文化文艺界人士的谴责,人民日报刊登了对冯彬的检举信,他因此也被抓获,判决死刑,而参与协助冯彬运送文物的部分人马,自然也被牵连落马。
这件事于初老太爷来说,也是耻辱,毕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
不过初挽没想到,聂家老五竟然也栽在了这件事上。
聂南圭叹“过去的事了,提这个也没意思,上辈的恩怨,都是云烟,已经几十年过去了。”
初挽“你大伯在国外,应该还不错吧”
聂南圭“嗯,当时他走了,我爸兄弟几个没走,这也是命。前几年,他回来探亲,这些年在国外,倒是发了大财,日子过得自在,就是年纪大了,总是想家,想落叶归根了。”
他叹了声“不过也不好回来。”
初挽也有所感触,便叹了一声“你三伯呢,怎么就没了”
聂南圭探究的目光落在初挽脸上。
初挽满脸惆怅又坦诚。
聂南圭也就长长地叹了一声“解放前就没了,不知道怎么没的,也许还活着,谁知道呢,生死不知。”
初挽打量着道,试探着道“没事,现在世道变了,做什么都方便了,海外游子都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也许过两年就回来了。”
这么说的时候,初挽却想起,后来,香港都回归了,但是自己姑奶奶依然没见人,也许确实就没了。
此事想来,实在凄凉,大好年华的少女也许已经在某个荒郊野岭成了枯骨,但是破败的乡间石屋,她年近百岁的老父亲依然在捧着发黄的老照片。
聂南圭抬起眼,看了一眼初挽,笑了“也许吧。”
当下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低头吃冷面。
反正说话也是虚虚实实的,彼此掏不出几句真的来。
吃差不多了,聂南圭突然道“我看你早上精神不太好,是不是没睡好,有什么心事”
初挽淡淡地道“也没什么。”
聂南圭“你可以说出来嘛,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也许能帮你掌掌眼。”
初挽听到“掌眼”,竟然有些想笑。
她想了想,也就道“最近确实有一个物件,估计就这么错过了,想想,到底是不舍,但是如果要取来,只怕成本巨大,不是我能承受的,我难免有些犹豫,拿不准。”
聂南圭挑眉“你也有拿不准的时候”
初挽笑道“古玩市场,包罗万象,总有一些领域,是看不准的,谁还能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呢。”
聂南圭倒是赞同“有时候,玩得就是一个心态,博弈就是那么一两分钟,一个犹豫,就没了。”
古玩考验的是眼力,也是心态经验,毕竟收藏者眼力再好知识再丰富,也有看不到的死角。这个时候就是一个赌,用自己的历史文化知识来综合判断,揣度形势来赌,这种赌可能就发生在交易的那么一秒,毕竟机会不等人。
一时聂南圭小心地问“到底什么好东西”
初挽笑望着聂南圭“我当然不告诉你。”
聂南圭拧眉“算了,我不和你抢,也就问问。”
初挽“那东西,你也没兴趣,只是对我很重要而已。”
聂南圭好奇“那你什么打算呢”
初挽“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些错过,美好的物件,喜欢的,也未必非要收罗到自己手中,不行就不行,这么算了吧”
聂南圭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初挽“看来是真喜欢。”
初挽默了下,终于还是道“喜欢,未必就能得到,人这辈子,谁不错过几件呢。”
聂南圭一下子笑了“这就对了,何必呢,我错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这天,初挽过去广外,就见陆守俭和冯鹭希来找她,说是要接她回去,有事情要谈。
他们面色有些凝重,初挽意识到了“是老爷子有什么事”
冯鹭希叹了声,试探着说“挽挽,这几天你不在家里住,是因为什么是守俨哪里做得不合适吧”
初挽默了下“也没什么,只是我们之间的一点小事,再说我这几天确实想过来朋友这里住,她是编辑社工作,英语好,我正好请教下她。”
冯鹭希“今天守俨终于回来了,他要来找你,被老爷子按那儿了,你现在先过去,当面说一下吧。”
初挽听这话,多少猜到了“大伯母,是有人说了什么吗”
冯鹭希“他做错了什么,该赔礼道歉的就赔礼道歉的,其他的再说,你们还年轻,闹别扭也正常。”
陆守俭咳了声“现在先别说,去老爷子跟前说吧,反正守俨也在。”
当下初挽也就不好多问了,跟着他们两个过去了陆家,一到陆家,就见氛围不对,家里好几个都在,连几个晚辈都在。
初挽看到了陆守俭,好些天没见到他了,乍见到,也是恍如隔世。
陆守俨见到她,视线马上落到她脸上“挽挽”
陆老爷子“挽挽,坐过来。”
初挽也就坐下了,坐在了陆老爷子身边。
陆守俨微蹙眉,尽管初挽什么都没说,但是他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
陆老爷子“今天,我收到一封信,也恰好守俨回来了,我想让守俨解释下,这是什么意思。”
说着,他拿出来那封信,放到了众人面前。
陆老爷子笑了“我听说,这封信不但放到了我面前,也放到了初老太爷面前”
这么说的时候,他面上泛起了冷意“怎么着你想把我气死,还想把老太爷给我气死吗”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懵了。
陆守俨蹙眉,拿过来那封信看了看,看了后,脸色就变了。
他没理老太爷,一双黑眸陡然望向初挽“上次,你给我打电话,说有事要和我说,就是这个”
初挽神情凉淡,不过还是道“是。”
陆守俨神情紧绷“这封信,这照片,给老太爷看了”
初挽还没说话,旁边陆老爷子已经怒了“你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这封信竟然闹到了老太爷跟前,你知道他已经九十七岁了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让我怎么说你”
陆守俨视线直直地落在初挽脸上,却只看到了她眼中的冷漠,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绵绵情意。
他脑后便骤地地嗡嗡刺痛,呼吸都沉起来。
他何等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初挽久等自己而不至,这个时候,如果孙雪椰找上初挽,初挽心里存了别的心思,就此离开陆家去别处住。
这里面的微妙,想想便知,初挽分明已经起了放弃之心
况且还有一个老太爷,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
这封信放到了老太爷跟前,初挽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陆老爷子却望向一旁的初挽“挽挽,你看看现在这事怎么办”
他这么一问,所有的人全都看向初挽。
初挽抿唇,沉默了下。
她本来是想陆守俨回来后,以一个更和缓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是现在事情推到了陆老爷子面前,她不可能含糊其辞了。
于是她到底是道“其实用不着解释,我已经想过了,我和守俨各方面也未必多合适,我觉得我们”
她话说到这里,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挽挽”
一时所有的人都惊到了,大家看向陆守俨。
陆守俨面色冷沉,无形的气势裹挟着张扬的怒意,让客厅里的空气沉寂得仿佛要凝固。
所有的人都尴尬起来,大家彼此无声地交换了下眼神。
初挽大脑中很是空了几秒,之后,她望向陆守俨。
墨黑眸子中的锐利锋芒是一向内敛的他从未有过的,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自己。
空气顿时变得稀薄起来,仿佛呼吸都格外艰难。
初挽只觉得自己灵魂已经离她而去,剩下的只有死去的四肢百骸,以及一颗跳动的心脏。
于是她终究听到自己以一种陌生的声音道“本来我不想在陆爷爷面前这样,我们可以私底下先商量。但是既然这封信都被捅出来了,那我们就说个明白,我们确实不太可能”
她话说到一半,陆守俨的五指已经搭住了她的手腕上。
他垂眸,深深地盯着她,轻声道“挽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在头顶环绕着的烧灼气息中,初挽抿唇道“我知道。”
陆守俨搭在她手腕上的五指直接收拢,之后扯着她往外走,初挽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陆老爷子厉声呵斥道“守俨,你疯了,你做什么放开挽挽”
陆守俨面无表情地道“爸,我和挽挽有些话要私下说,我们先说明白,至于向老爷子和老太爷交待,我稍后该做的,都会做。”
说完,他握住初挽的手,径自就往外走。
陆老爷子一见,顿时怒了“陆守俨,你疯了,你做什么放开挽挽你给我过来”
陆守俨面无表情地道“爸,你先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告我小状吧”
说完,他拽着初挽,推开门径自往外走。
陆老爷子“把他拦下”
陆建时陆建昭几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
这可是他们七叔,他们不敢
陆守俭见此,看了眼陆老爷子,于是命道“守俨,停下”
不过他脚下纹丝不动。
陆守俨自然理都不理,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直接拽着初挽出门,下了台阶,把她牵扯进自己房间,之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客厅里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
底下晚辈,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才,直接把挽挽拽出去,急得方寸大乱的,竟然是他们七叔
这还是他们那个内敛威严的七叔吗
陆守俭见此,从旁劝着说“老爷子,其实我觉得,先让人家小两口解释,别的再说吧”
陆老爷子怒道“闭嘴”
初挽开始也被吓到了,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初挽“你这样,只会让陆爷爷担心。”
陆守俨明显气急败坏“首先,孙雪椰的事,我和她早分了,分得干干净净,我和你解释过,最近,她第一次找我,我拒绝了,并且觉得莫名其妙,第二次找上我,因为涉及到一些以前的事情,我和她聊了一会,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因为她的事情牵扯到一些别的事,需要过几天看看情况。等事情全部解决了,我给你交待清楚。””
初挽“我也没说什么,我能理解,我对她,丝毫不在意,再说你之前也解释过了。”
陆守俨看着初挽,她眸中明显带着凉淡“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么和我说分手就分手”
初挽瞬间沉默了。
陆守俨冷笑“挽挽,你担心我处理不好你太爷爷的想法告诉我,是不是”
初挽“我太爷爷他可能要求比较苛刻,我确实觉得你做不到。”
陆守俨死死地盯着初挽“因为我做不到,所以,你想放弃我,是吗”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初挽没说话,客厅里很安静,初挽甚至听到了他和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下的。
过了很久,初挽终于道“我永远不可能放弃我太爷爷。”
陆守俨低首,打量着初挽,静默了很久。
房间内的空气沉寂得仿佛要凝固,初挽感到窒息,不过她还是道“我就是这样,就是这么没良心。”
陆守俨笑了“挽挽,我会做到让他满意,相信我。”
初挽望着陆守俨。
两个人距离很近,近到她几乎被他整个笼罩住,滚烫的吐纳轻轻喷洒在她的刘海上。
她的视线只能平视过于凌厉的下颌线,还有凸起的喉结。
从世俗的眼光看,他其实很优秀,从身材到相貌,再到身份,以及将来的成就,都是一等一的。
陆建晨将来再有钱,但是有钱的人却永远要向权利低头,而这个男人将是陆家在仕途上成就最大的那个。
也怪不得孙雪椰重活一世,想抓住这个男人不放。
这样一个男人,他骨子里的骄傲可想而知。
过了半晌,她终于道“你没法做到他满意,那样你也会很累。”
陆守俨“那又怎么样,挽挽这些年被老太爷磨砺,觉得累吗如果我的挽挽不觉得累,那我凭什么觉得累”
初挽别过脸去,院子里没人,客厅里的人估计都看傻了,可能也尴尬,没有人出来,不过厨房的灯亮了,倒映在玻璃上,在风里一晃一晃的。
陆守俨握着初挽的手,轻叹“挽挽,我先处理孙雪椰,之后回去,去永陵见老太爷,你不需要从中为难,更不需要担心别的,我来面对他。”
初挽“你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你也犯不着。”
陆守俨望着初挽,墨黑的眸子泛起无尽的温柔和怜惜“挽挽,其实我也许比你以为的更了解他。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初挽“你知道什么”
陆守俨沉默良久,才泛起一个了然而嘲讽的笑“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猜到,他那么轻易答应让我娶你,一定在一个地方等着我,等着狠狠地给我一个教训。”
他望着初挽,望着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初挽,却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风中的小姑娘。
她还很小,才五岁,站在荒野中,他喊着宝宝,她却躲开了。
她是真的要躲开吗,她只是不敢而已。
她虽然长大了,但是在某些方面,依然停留在五岁,停留在被老太爷的手掌心里。
同样的错误,他犯了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
他胸口重重发闷,声音却沙哑而坚定“挽挽,你放心,这一次,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阻止我,我也会把你带回家。”,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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