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姣不动声色地按紧生化过滤面具,走到一个喷淋装置下面。
浓烈的人造信息素瞬间掩盖了她本身的气味。
就像活尸失去了人类的气味线索,所有人的脖颈发出生锈般的咯吱声响,挪动身子,朝其他地方走去。
那一刹那,无数漆黑人影齐刷刷转身的动作,以及颈骨活动时发出的诡异锐响,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周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然后猛地朝反方向跑去。
惊悚的画面,急剧下降的气温,充满不确定的逃跑,令她的心脏怦怦狂跳,肾上腺素飙升。
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这是兴奋还是恐惧了。
是的,尽管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涟抓住,被永久关在恐怖的肉质巢穴里,她却还是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对他来说,只是一只渺小的蝼蚁。
他却正在竭力寻找这只蝼蚁。
他无所不能,能在顷刻间影响周围人的神智。
他却无法操纵她的意志。
他漠视一切,高高在上,绝不可能喜欢上她。
他却逐渐被想要占有她的欲念俘虏。
她陷入深度昏迷,他明明可以趁此机会永久圈养她反正都是圈养,她有没有自主意识,有什么区别呢
他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有区别,他想要她醒过来。
回想起他在走廊尽头的可怖眼神,可能在那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她用芯片让自己陷入深度昏迷,是为了逃跑。
可他还是把她送到了公司,并且为了不影响医疗设备运转,和医护人员的神智,而一步步远离她。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哪怕她逃跑,他也能轻松把她抓回去吗
如果没有公司的人造信息素的话,以他无处不在的恐怖能力,的确能十分轻松地抓住她。
可惜,没有如果。
周姣真想告诉他,你对我的感情,已经不能用“渴欲”或“占有欲”来解释了。
但她应该没机会当面跟他说了。
周姣将江涟抛到脑后,清空心中杂念,仔细回忆曾经看过无数遍的生物科技大厦地图,试图找出一条最短的逃跑路线。
半晌,她睁开眼,拔出腰间的电磁枪,砰砰砰砰四枪射穿落地玻璃,再用手肘猛力一击,只听哗啦一声龟裂的玻璃瞬间破碎,暴雨般泼洒而出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生物科技的安保人员会配备一种钩索枪,能射出一条带钩爪的绳索,钩爪的穿透力之强,甚至能深深抓住精钢地板。
她在后腰上一模,果然摸到了。
只见她拔出钩索枪,打开保险,利落往地上一射这玩意没法装消音器,钩爪猛地抓进金属地面的刺耳声响,几乎响彻整层楼
被异化的安保人员虽然失去了神智,却保留了基本的警惕性,当即转身,向噪音的源头赶来。
周姣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漆黑人影,离她最近的几个人,已无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臂
没时间慢悠悠往下爬了
周姣用力吸了一口气,攥紧钩索枪柄,后退几步,紧接着往前一个冲刺,从落地玻璃的缺口冲了出去,一跃而下
刹那间,她脑中莫名闪过一个生活小常识知道为什么蹦极的绳子都具有弹性吗
因为弹性可以吸收突然的冲力,如果换成普通的绳子,下坠形成的巨大冲击力能让瞬间毙命。
谢天谢地,她手上这根绳子,是可以吸收冲力的动力绳。
不过,还是得找几个缓冲点。
只见她在半空中猛地发力,朝面前的玻璃狠狠撞去,借助绳子的弹性,硬生生缓和了下坠的可怖冲力
正常人那么一撞都会头晕目眩,她却咬紧牙关,强忍了下来,两手始终紧攥着钩索枪,手臂肌肉紧绷到极限,沿着大厦的金属墙壁,幽灵一般疾速下滑
整个过程中,她没敢细看每一层楼的具体情景,但下坠中还是瞥到了一些模糊景象。
整栋大厦都被紫黑色的触足占领了,宏伟而华美的钢铁建筑化为了一个蠕动的肉质巢穴。
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肉质薄膜底下波澜起伏的荧蓝色光点。
随着时间的流逝,触足变得越来越狰狞可怖,光点也在变色,从最初幽森美丽的荧蓝色,变成了晦暗瘆人的黑红色。
周姣看得背脊发冷。
生物发出的光大约90都是蓝色光,在海水中,蓝光传递的范围最远。因为海水对光波有散射和吸收的作用,从水下10米起就看不到红色这样的长波光了。1
如果不是江涟具有改变生物光的能力,那就是他的暴怒发狂到一定程度,触足充血的颜色完全压过了蓝色生物光。
这个程度,他似乎不只是发狂,而且彻底失控了。
他虽然影响了所有人的神智,却没有耐心等他们慢慢搜索下去,打算用触足将整栋大厦包裹起来,直接将她封死在里面。
这些念头都发生在闪电间,周姣仍在半空中还未落地。
就在这时,她往下一瞥,瞳孔突然一缩底楼触足数量是其他楼层的好几倍
最要命的是,它们似乎猜到了她会从楼上纵身跃下,几条最为粗壮的肉质触足呈海葵状张开,如同一株巨大的掠食性植物,冷漠而安静地等待猎物进入口中。
周姣眼角微微抽搐。
电光石火间她遽然拔出电磁枪,朝下一层的落地玻璃疾射四枪砰砰砰砰
紧接着她双脚一蹬往后一荡,等再度荡过去时,哗啦一声撞碎玻璃,在瓢泼而下的玻璃碎片中就势一滚。
可能因为她运气好,这一层还未被黑红色的肉质触足入侵。
她站起身来,刚要去找出口。
突然,一只冰冷枯瘦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江涟站在大厦顶层,神情阴冷而暴戾,俯瞰落地窗外的景象。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想象的疯狂,面部、脖颈、身上一直有裂隙打开又合拢,如同密密麻麻睁开又闭上的眼睛,想要释放出体内强大而恐怖的怪物。
然而那些裂隙刚一打开,就因某种古怪的限制而强行闭拢了。
因为这具身体,他无法动用所有力量,只能借助人类的嗅觉器官,一层一层、一寸一寸地搜索她的气味。
可是,找不到她。
找不到。
找不到
一直以来,她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使是追杀她那三天,他也并非完全失去她的行踪。
当他想要找到她时,怎样都能嗅到她的存在。
她是被他牢牢看守的猎物,不可能逃出他的视线和感官。
如果她在海洋里,即使海里只有一粒她的气味分子,他也能极其精准地嗅出她的位置。
但现在,无论他影响了多少人的神智,借助了多少人的嗅觉器官,都无法从高浓度的人造信息素中嗅闻到她的气味线索。
其实嗅闻得出来,可每次刚嗅到她的气味,就会被更为猛烈的人造信息素冲散。
就像被一根细丝反复磋磨神经般,几次下来,他差点被这种感觉逼到癫狂。
不,他已经癫狂了。
江涟闭上眼睛。
烦躁、暴怒、恐惧以及害怕失去她的惶恐,如同丝丝缕缕浸染过毒液的蛛网黏附在他的心脏上,极其缓慢地绞紧。
他每呼吸一下,都能感到腐蚀般的剧痛。
即使他极不愿意承认,也必须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喜欢上了她。
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江涟现在的模样。
他已彻底失去人类的特质,只能看到一个扭曲而模糊的人影。
之前,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一个渺小的人类,于是强迫她接受他的追杀,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三天过去,被那场追杀逼疯的,却是他自己。
天台之上,明知道她在愚弄他,明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可当她纵身跃下时,他还是跟着跳了下去。
就像现在,明知道她陷入深度昏迷,是想要逃离他。
为了唤醒她,他还是强行压下充满恶意的占有欲,一步步后退,亲手给了她逃离的机会。
他什么都知道,却心甘情愿地被她愚弄。
他是人类无法理解的高等生命。
他和人类之间,横亘着客观存在的自然定律,就像掠食者注定无法与猎物繁衍后代一般。
作为掠食者,他却喜欢上了自己的猎物。
他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喉结滚动,每一次吞咽她的唾液,都在释放喜欢她的信号。
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喜欢上了渺小的人类。
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喜欢,而对周姣产生了难以自拔的痴迷。
只有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那种像杀意一样暴虐而烦躁的情绪,是喜欢。
落地玻璃窗上,江涟的身形变得更加扭曲模糊。
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人类的感情,令他的皮肉和血肉脱落得更加厉害,但转瞬间又会被另一种力量填补上去。
血肉脱落、愈合、脱落、愈合他全身上下都变得鲜血淋淋起来,再加上充血到极致的黑红色触足,他看上去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恐怖骇人。
这样一个诡异的人形怪物,却陷在了只有人类才有的复杂情绪里。
周姣的逃离,让他后悔又恐惧。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后悔和恐惧什么。
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喜欢”的概念。
只知道杀戮、掠夺与占有。
顶级掠食者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只会杀戮、掠夺与占有。
没有第四种选择。
他也想不出第四种选择。
他的生命是如此漫长,如同阴霾天际线传来的殷殷远雷,自鸿蒙肇判、灵肉未分时就存在,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为谁而响。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脏在为周姣而响。
可他找不到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
因为她,他第一次感到手脚无措。,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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