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是裴析。
秋瑜从小到大的同学, 也是她现在的同事。
他是屿城本地新闻台的男主播,因为长相英俊,气质温和, 家境优越,颇受观众的欢迎和追捧。
秋瑜和他一起长大,还未生出性别意识时, 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哪怕结了婚,也没有断掉往来。
而且, 她很不喜欢, 谈恋爱或结婚,就要跟别的异性朋友断绝关系的观念。
如果陈侧柏有类似的异性朋友, 她也不会要求他跟对方断绝关系。
秋瑜问心无愧,于是一直跟裴析正常联系。
秋瑜有什么事吗
裴析秒回想请你吃个饭。
秋瑜想了想, 答应了下来。反正她现在项目停了, 回家也无事可做。
哪里
裴析发了一个地址。
秋瑜回到车里,打开导航, 系上安全带, 朝裴析发来的地址驶去。
中途, 她经过了一个贫民窟。
那是一幢烂尾楼, 金属脚手架还未撤走, 就有人搬了进去。
霓虹灯牌、牛皮癣广告、简陋的瓦楞板防风窗地上污水横流, 泛着浓绿色的泡沫。
一个黑诊所的医生正在露天洗手池清洗器械,水池里满是凝固的血渍, 已经无法用冷水冲走。
秋瑜从来没有去过贫民窟。
她接受的是传统的精英教育,曾非常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是被社会淘汰的人。
但是, 跟陈侧柏结婚以后,她慢慢意识到,可能不只是被淘汰那么简单。
毕竟,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核心概念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贫民窟那么多人,不该只有陈侧柏一个人从中胜出。
可事实上,秋瑜所处的阶级,只有陈侧柏一个人出身贫寒。
秋瑜按了按眉心,不知道当年那个家境适配度100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仅凭巨大的阶级差异,她和陈侧柏就永不可能“适配”。
秋瑜呼出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抵达裴析所说的餐厅,找了个位置停车。
下车的时候,她后背突然一麻就像有一股细微的电流倏地窜过全身神经。
秋瑜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周围人来去匆匆,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瞳孔扩大到极致,呼吸急促,眼睫毛轻轻颤抖。
她像被顶级捕食者盯上的猎物一样,战栗不止,动弹不得。
下车的一瞬间,她与那道窥视的目光对视了一霎。
她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在看她,“他”想要捕猎她。
“他”知道,这种窥探且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和恐慌。
然而,“他”的视线却没有偏离一寸,缓缓滑过她的面庞和喉咙,像是在食用她的惊慌失措。
两秒钟后,被窥视感消失。
一切恢复正常。
秋瑜起伏不定的呼吸却没有平定下去。
她擦掉冷汗,吞咽了几口唾沫,打开芯片的摄像功能,试图找出周围的隐形摄像头。
她检查了车胎,后视镜,车门把手,座位缝隙,仪表盘,方向盘甚至查看了路边的消防栓和草丛,但连隐形摄像头的影子都没找到。
要么是那种自动销毁的摄像装置,要么是头顶一掠而过的无人机。
现代科技爆炸式发展下,想要远程偷窥一个人,并不困难。
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秋瑜关掉芯片的摄像功能,手指仍在发抖。
她撑着额头,深呼吸好几下,总算冷静下来,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把手枪,正要上膛,一个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跟我见面,也要带枪”
秋瑜手一抖,差点一枪崩了说话的人。
回头一看,果然是裴析。
他一身黑色西装,外套脱下来,挽在手臂上,露出一件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正微笑着望着她。
秋瑜觉得自己这慌张的模样有些可笑,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查连环杀人案的后遗症吧。总觉得带枪安心点。”
裴析穿上西装外套,走到她的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她后颈汗津津的发丝
“出这么多汗,车上空调坏了”
裴析这人其实并不轻浮,是一个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人,但可能是他们一起长大的缘故,他对所有人都极有分寸,唯独对她没什么分寸。
他经常这样帮她撩头发,给她系安全带,甚至直接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有时候采访出意外,她的外套被打湿或弄脏,他也会脱下西装外套,反手披在她的肩上。
屿城是一个东方文化相对比较浓厚的城市,对于两性关系,不像其他地区那么开放,裴析对她的态度引发了不少窃窃私语。
秋瑜一开始也有点尴尬,直到有一天,裴析去她家做客。
她拿着一块解冻好的有机牛排,走进厨房,兴致勃勃地打算露一手,却被裴析赶出了厨房。
裴析挽起衬衫的袖子,对陈侧柏笑着说道
“你应该还没吃过小秋做过的饭吧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吃。如果没人照顾她,她这辈子只能用合成料理包对付过去。再上等的有机食材到她手上,都只能进垃圾桶。”
秋瑜发誓,那是她这辈子经历的最尴尬的时刻,没有之一。
即使她和陈侧柏再怎么表面夫妻,裴析的行为也越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夫妻呢。
那一刹那,秋瑜的心脏停跳一拍,头皮微微发麻,生怕陈侧柏跟裴析吵起来。
事实上,她自作多情了。
陈侧柏对裴析的话语毫无反应。
他清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珠缓慢转动,偶尔闪过一道无机质的银光,明显正在浏览什么。
几秒钟后,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裴析的话。
秋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阵不舒服。
陈侧柏作为她的丈夫,丝毫不在意其他男性的越界行为,说明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也是,他一直这样冷漠、禁欲、不可接近。
即使在家里,他的衣服也从未凌乱过,衬衫的扣子总是系到最上方,挽到手肘的袖子总是对称、对齐。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他扯开衬衫领口那两颗扣子。
他时刻维持着衣冠整齐的模样,与其说是禁欲,不如说是不愿在她的面前暴露出随性的一面。
他对她筑起冷硬的堡垒,禁止她进入他的世界。
吃完饭,秋瑜披上外套,送裴析出门。
回到家后,她冲了个澡,正要睡觉,却被陈侧柏一把攥住手腕。
她心一跳,生出一种复杂又矛盾的感觉。
既希望他审问她和裴析的关系,又希望他维持现状,一个字都不要问。
秋瑜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眼神。
反正,陈侧柏与她目光交汇后,一字未说。
也有可能是,他原本就不想问。
他一手撮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扣住她半湿的头发,俯身吻了上去。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他的呼吸,冷得吓人。
自从2050年起,社会上各种古怪的基因病就层出不穷,陈侧柏可能是遗传了某种罕见的基因病,才会在情绪激动时,体温不升反降。
秋瑜之所以对那天记忆深刻,除了对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不已外,也有陈侧柏冷到极点的体温的原因。
她属于体温偏高的那类人。
于是,一冷一热之下,她直接被逼出了泪光。
他的眼神是冷的,呼吸是冷的,重重吮吸她的唇时,交换过来的唾液也是冷的。
仿佛一条森寒凶狠的蛇在她的身上绞紧,她感到令人心悸的冷意,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被吞食,被汲取。
不过,令她颇感快慰的是,她终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清晰可辨的狩猎欲。
也是第一次,她看见他那么激动,额上、脖颈、小臂都暴起青筋。
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在那天以后,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屿城,前去加州出差。
要不是两天没看到他,她甚至不知道他有出差的计划。
他那天那么激动,并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突然对她生出了狩猎欲,仅仅是因为离开屿城之前,想要释放一下压力而已。
就像他们重逢时说的那样,婚姻里合作的意义大于相爱的意义。
夫妻生活也是一种合作。
没人会对合作伙伴的异性朋友吃醋。
她的尴尬、不安、不舒服、莫名的矛盾与期待全是在自作多情。
那天以后,秋瑜不再对裴析的亲近感到赧然。
反正她和裴析只是朋友关系,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秋瑜把枪插到腰上,关上后备箱“这天气不出汗才怪了,晚上也有三十多度,也就是你”
话未说完,她的动作僵住。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度袭来。
这一回,窥视者的视线变得冰冷、不悦、狂躁。
“他”直直地盯着裴析搭在她肩上的手,像是要将那只手臂撕扯下来。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能感到窥视者目光的重量。
当“他”狂躁不悦的情绪加重时,目光也在变重,冷冰冰地压迫在她的肩颈上。
她肩颈那一小片皮肤,都被“他”的目光压得发麻发僵了。
就像被死人的手掌捏了一下后颈,她整个人寒毛倒竖,体温迅速流失。
酷热难耐的盛夏傍晚,她居然硬生生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这种被窥视感,很快就会消失。
可直到她和裴析走进餐厅,窥视者都始终牢牢地盯着她。
秋瑜肩颈那一小片肌肤,已经彻底麻痹了。
她伸手碰一下,都有一种被针扎似的刺疼感。
不是她的错觉
窥视者的目光真的有重量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秋瑜撑着额头,惊疑不定地想,究竟是她撞鬼了,还是跟谁的目光发生了量子纠缠
这时,裴析叫来侍应生,含笑说“可以把这里的温度调高一些么,我朋友好像有点冷。”
“好的,先生。”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裴析为她叫来侍应生的一瞬间,窥视者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冷,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讥讽与不屑。
秋瑜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她总觉得,窥视者在讥讽她偷情。
可她偷哪门子情了
再说,她就算偷情了,跟你这个偷窥的有什么关系
秋瑜难得有些焦躁,想骂人。
“小秋小秋”
秋瑜勉强应了一声“在。”
“老是魂不守舍的,还在想你的采访”裴析温声说,“别想了。既然公司叫停了这个项目,就说明已经转到另一个级别去了。永远不要质疑公司的决定,你知道质疑的后果。”
秋瑜快疯了。
裴析话音落下以后,她居然听见了一声冷漠而轻蔑的轻笑。
这一声冷笑,似乎贴着她的耳朵发出,如电流般直击她脑顶。
最要命的是,她好像感到了窥视者冷笑时的气息,湿冷而短促,拂过她的耳垂,令她一阵战栗。
如果说,被偷窥、感到窥视者目光的重量,还能勉强用科学理论来解释。
这下,就真的是撞鬼了。
秋瑜攥紧拳头,强忍住全身发冷的悚栗感,说“我知道。”
裴析突然不作声了。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
窥视者也看她,一动不动。
一道是面对面的目光。
另一道目光则完全未知。
不知方位,不知距离,不知身份,充满了令人畏惧的非人感。
秋瑜被看得头皮发紧。
与此同时,裴析缓缓出声问道“小秋,你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陈侧柏”,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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