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早春三月,草长莺飞,一条小船自河对岸驶来,船搅起的水波惊扰了树上栖息的鸟儿,也惊扰了树下好梦正酣的少年。
这少年不过十二、三岁,身量偏瘦,一张脸更是透着白,被船声吵醒后,他恍然以为自己已经回了自己熟悉的现代,可眼前那河还是他穿越家门口的那条,沿着河再走上几步,路口最里那间屋子就是他如今的家。
“贺哥儿怎么睡在这身子可好些了”
“三叔,好些了。”
三叔却认真盯着少年的脸瞧了好一阵,见他气色虽然萎靡,却不似前些日子那般颓丧,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你娘就你这一根独苗,你若有什么”
三叔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他虽是少年口中的三叔,却只是少年的同宗,并非嫡亲的叔叔,多说反而无益。
“三叔,我晓得的。”少年冲他一笑,那神情,三叔依稀看到了他父亲柳信当年的模样。
下河村在这大明朝考出的第一个秀才,院试放榜的那刻,整个下河村都被惊动了,男女老少挤到柳家老宅来,只为一睹新秀才的风采,那光景,三叔到现在都记得清楚。
可惜好景不长,柳信去年感染了风寒,还未过两月就一病不起,丢下了妻子和独子柳贺离开了人世。
柳贺穿越到大明朝还未满一月,在现代,他是苦哈哈的大厂程序员一个,连着加班加了一个月,一觉睡醒就穿越到了五百年前的大明,成了南直隶镇江府丹徒县内一个还未弱冠的少年。
眼下是大明王朝嘉靖年间,正是权臣严嵩柄政的时候,不过再过一两年严嵩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身在乡间,天高皇帝远,谁辅政和柳贺毫无关联,他眼下烦忧的事也不是这个。
二十多天的时间让柳贺认识到,他想回到现代已经成了奢望,那么他该如何在这大明王朝活出个人样呢
柳贺叼着根马尾草望着天,可在旁人眼中,柳贺这分明是受尽打击之后人生无望的模样。
“柳相公去后,柳家娘子病了不说,贺哥儿又是这副模样,看了叫人心里发慌。”
“还不是楚家”
“轻声”
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柳贺自然听在耳中,他心里清楚邻居们说的是哪番故事柳贺的父亲柳信中秀才前与邻村的楚贤是至交好友,两人约定若是各自妻子分别生下一儿一女,就缔结婚约,此后柳信先中秀才,楚贤却久久未取得功名,纵是如此,柳信也从未有过毁约的念头。
终于,在楚贤29岁这年,他终于跨过了院试这道坎,中了秀才。
柳信中秀才虽早,乡试一途却始终不顺,考中秀才后前后经历三次乡试却始终不第,反倒是楚贤后继发力,院试揭榜后考中嘉靖三十七年的乡试,迈入了大明朝官僚的最低一级举人的行列。
举人是能直接做官的,眼下举人功名虽非明初那般分量十足,中枢的官位几乎都由进士占据,可竞争力却依旧十分激烈,以嘉靖三十七年应天府戊午科乡试为例,应天府拥有解额数一百三十五名,但考生数量却接近解额数的三百倍,录取率只有3出头,这一年的乡试录里还有大名鼎鼎的未来首辅王锡爵,对方是春秋一经的魁首,名列乡试榜第四。
楚贤中了举人,自然实现了阶层的跨越,他虽未声明和柳家的婚约取消,可言语中已经有了楚柳两家只是口头约定、作不得数的意思。
柳信离世后,楚贤来了一趟柳家,赠了20两银子,直言两家再无婚约。
柳贺他娘好不容易扛住了丈夫去世的打击,见了楚家的“赠礼”却直接病倒了,这段时日才稍稍缓和了些,可原来的柳贺却因这事大受打击,迷迷糊糊栽倒了在了河边,再醒来时,身体里已经换了一个灵魂。
柳贺自己对婚约取消的事倒是无所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楚贤成了举人,举人女儿择偶的范围比秀才女儿可要广多了,挑一个好点的对象是人之常情,何况这种事男人做起来要比女人顺手得多,不然陈世美不至于成为话本里的经典角色。
何况正如楚贤所说,楚柳两家只是口头允诺,未有过书面的约定,所谓的毁约在官方层面上也并不存在。
柳家就像一艘即将倾覆的船,柳信虽然考中了秀才,可柳家的家境在这下河村只能算是殷实,还算不上富庶,柳信这些年读书备考、去应天府奔考乡试,加上后来生病,原先的家底已经被花得七七八八,他的独子柳贺也并非读书科举的料子,若是柳信还在,运气好考中举人的话,倒是和楚家相匹配,可眼下,楚家早已是柳家高攀不起的范畴。
柳贺慢悠悠回了家,门刚刚一响,里屋就响起一阵轻咳“贺哥儿你又去河边了”
“娘,您醒了今日可喝了药”
“咳咳,喝了。”
柳贺一进门,满屋的药味直冲他的鼻子,柳家先经历了柳信生病离世,之后是他娘生病,中间他又病了一小段,屋子里的木头柱子都像被药浸过似的,加上屋子光线偏暗,哪怕是上午都不见多少日光透进来。
“你刚刚病好,少在外头吹风。”
“外面不冷,我穿得厚,暖着呢。”柳贺扶着他娘的手,“娘,外面日光不错,我带您出去走走。”
柳贺不乐意在家呆着,他觉得屋子里有些阴冷,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人就算没病恐怕也要闷出病来,他不仅自己出去溜达,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也非得搀着她妈出门。
纪娘子年纪不大,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只是她一贯性格温柔,与柳信又是夫妻恩爱,柳信离开后她没了主心骨,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加上村里又有风言风语,有人说她前半辈子运道太好,把后半辈子的福分都耗尽了。
纪娘子自己倒是无碍,可看着贺哥儿那张肖似相公的脸,她心中倒是生出无限惆怅来。
家中只母子二人,往后要如何撑下去
纪娘子一向宠爱柳贺,柳信监督柳贺读书倒还算严厉,纪娘子却生怕儿子吃苦,有什么好的都紧着柳贺来,这也让柳贺养成了散漫的性子,纪娘子当然觉得柳贺千好万好,可她心里也清楚,柳贺想进学怕是难了。
母子二人绕着家门走了一圈,路上倒是遇上了几个好奇打探的邻居,柳贺倒是神态如常,纪娘子却心中发苦,若是相公还在,旁人见了柳贺总是客客气气的,不似如今
“大嫂,哎,你在家啊”
刚回到家门口,柳贺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喊声,来人是他爹的亲弟弟柳义,柳贺祖父一共两儿一女,长女嫁到了丹徒县城,长子柳信和次子柳义都住在下河村。
柳信考上秀才之后想搬到县城去住,他是县学生员,在县里读书交友更为便利,可当时柳贺祖父还在,父亲和弟弟都不肯搬到县里,柳信也只能作罢。
“二叔。”纪娘子客客气气和柳义打了招呼,“吃过了没”
“吃了吃了,大嫂,弟弟找你求救来了,前儿礼哥生了场病,前村王大夫说他这病来得急,要花二两银子,我把家搬空了也掏不出这个钱。”
不待纪娘子出声,柳义又道“大嫂,前些日子楚举人不是来过家里一趟他什么都没留下”
他不提也罢,一提这茬,纪娘子便想起楚家上门时那高高在上的神色,那二十两银子更像是丢给她和贺哥儿的赏赐,一想到她便觉得心里发堵,纪娘子原本不想收这钱,可眼下柳家境况一日不如一日,留着这二十两说不准哪天能救命。
可楚家才来没几天
,贺哥儿二叔竟就惦记上了。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纪娘子语气很是生硬。
“嫂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哥走了,贺哥儿还小,咱们两家虽然分了家,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里里外外不还是要我帮衬着吗”
柳义语气冠冕堂皇,俨然他已经替侄子忙过不少事了,可这位二叔的尿性柳贺还是清楚的,他爹生病就没见他来过几趟,唯一来的一次给柳信带了病人吃不动的炊饼,两三个饼叫他吹成了仙丹,这几日柳贺还听他在村里吹嘘。
纪娘子却被他说中了心思。
柳贺过了年就十三了,在下河村,这个年纪的少年要么在学堂读书,要么已经下了地,柳贺身量随了他爹,一看就不是种田的料,若是去县城找个营生,他年岁还小,自然要托一位长辈照应着。
纪娘子不吝啬钱,但她要为柳贺的未来打算。
“楚举人人是来了,却没带银子过来。”柳贺轻轻咳了一声,他按住他娘的手,“倒是二叔,我过几日要去社学读书,您手头方便借几个吗”
柳义瞥了柳贺一眼,口中却轻嗤道“去社学读书,贺哥儿也要考秀才吗”
柳贺眼中却毫无笑意“正是如此。”
“咱们大明朝开国到现在,下河村只考中了你爹一个秀才,凭你也想考”柳义满是不屑,“大嫂,贺哥儿这个眼高手低的毛病是不是该改改了眼下可不是哥哥还在的时候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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