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这一年的春节, 柳贺依然在下河村中度过,刚穿过来时,他根本适应不了这种没有空调和羽绒服的生活, 现在却早已习惯了。
天气暖一些,他便在小院里晒着太阳读书,滚团则滚在他脚边, 纪娘子缠了个线团给它玩, 它便成日守着这线团,连邻居家的玄猫找上门它都不理睬。
果然不能小瞧猫咪的好奇心。
柳贺看了一会书,纪娘子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味浓郁的液体过来“我听你昨夜有些咳嗽,多穿些,可别再受凉了。”
“娘,就是昨天受了些风,没什么大事。”
纪娘子责怪道“把药喝了, 晚上少看会书, 早些睡。”
柳贺接过药,一脸为难,光看药汁的颜色他就知道该有多苦,可纪娘子在一旁监督着,他只能一咬牙,一口气把药喝了个精光,可那苦味还是让他反胃,柳贺忍了许久才没吐出来。
他阖上书, 任由阳光晒在肩头, 心中默默琢磨着昨日写的那篇文章。
八月便是乡试了, 柳贺的文章已经逐渐让他自己满意了, 不仅是内容上, 文辞与思想上比之去年也大有长进,柳贺自己也不禁感慨书没有白读,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这话半点不虚假。
眼下距离乡试还有半年,柳贺仍打算按原本的节奏去温书,年前他并没有什么紧张感,除夕一过,乡试之期似乎一下就接近了。
府学之中有不少生员向教谕告了假,在乡试前半年归家读书,柳贺和施允也去申请,这一回却并未受到任何阻碍,韩教谕很干脆地给了假,并难得温和地对他说了一通勉励读书的话。
柳贺本以为韩教谕是转了性,但他转念一想,乡试便是对教官们的一场考核,考中的生员人数越多,就越能证明韩教谕等人教学有方。
到这个时候,韩教谕自然不会没事找事地阻拦了。
既然无需去府学报道,柳贺自然可以在下河村多留一段时间,在乡下安静读书也挺不错的。
纪娘子听了也很高兴,她虽然渐渐习惯了在城里的生活,但住在家中毕竟更自在些,柳贺白天读书,她可以和三婶等人多说说话,日子比在城中有趣多了。
柳贺在家住得好吃得香,因他秀才的身份帮村里人免了些田税的缘故,在家的这段时日,邻居们时不时会送来鱼虾鸡肉等,纪娘子性情温柔敦厚,她想推却推不掉,因为邻居们用的都是柳贺读书用脑的理由,纪娘子没办法,只能花钱买,但就算如此,乡下的物价仍是比城中便宜许多,菜也更新鲜些。
和北方及中原地带相比,镇江府的田税并不算重,一是因为这里自古以来就是鱼米之乡,二则是因为自大明建朝以来,南直隶便没有藩王就藩。
朱元璋定都应天府的时候便是担忧京师遭祸,可谁知南直一带一直平安,战事却起于北方。
有藩王的地方,老百姓的日子终归要难过一些,藩王就藩是需要土地供养的,到了嘉万年间,地方上为了省事,直接将供养藩王的土地折算成真金白银,银子从何而来自然是从老百姓的赋税里出,老百姓除了要交自己的一份田税外,还要完成摊派的那一份,日子自然越过越艰难。
柳贺在乡间读书,唯一的不便就是不能与施允和其他同窗讨论文章,但独自读书倒有一番独特的静谧在,每日听鸡叫虫鸣,看日升日落,柳贺写文章时心便愈发沉静了。
他将过往写的文章再加以完善,一句句对比,让文章向着有文有笔的目标无限接近,如今柳贺再去翻过往读过的乡试程文,虽不至于发出“不过如此”的感慨,但乡试程文在他心目中已经不算神秘。
不过乡试临近给他的压力还是不小,他毕竟也逃不过功名利禄的诱惑
,何况既然走了科举这一途,继续往上考是唯一的选择。
柳贺一日或写上一篇文章,或写上两篇,既然乡试本身的压力就已足够大,柳贺自然不会另外给自己施加压力,考前崩溃这种事在大明朝时有发生,毕竟现代高考失利,上不了一本还有二本三本,再不济复读一年重考就行,而乡试却只有举人这唯一的选项,考不中便只能一辈子都是秀才。
柳贺此时写文章更看重状态,随性而为,如今对他而言写文章并非难事,在考场上发挥出最佳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柳贺一月里也会练一练自己写文章的本领,比如一口气连写七篇文章,就算他精力最旺盛的时候,连写七篇也觉得脑子混沌,好在柳贺经验丰富,就算连写七篇,他依然能够保证文章质量。
天气热了之后,柳贺与纪娘子又从下河村搬回了府城。
乡试一日日临近,他正好去书肆挑几本好书,再去府学及丁氏族学探探消息,不过大概是因为新帝新气象的缘故,应天乡试由谁主考的消息还未传出,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会是京中的翰林。
京官太多,猜是猜不过来的。
柳贺进了城之后先去了施允家一趟,和他一样,施允年后也一直在家闭门读书,柳贺已经是很宅的性格了,施允比他还宅,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那般在苦读。
“乡试临近,不少生员都躁动起来了。”柳贺道,“我路过附近的酒楼,看到了好几位同窗。”
“每日在家读书,读久了确实会闷。”
施允和柳贺两人已是极刻苦了,但一直保持积极却也很难,八月便是乡试了,近段时间金山寺的香火烧得格外旺,都是求考神保佑的士子,柳贺原本没想过这一茬,纪娘子却劝他也去拜一拜。
柳贺心想,这是尽人事,也尽天命了。
士子们有求助于神佛的,也有彻底摆烂的,美其名曰培养考前乐观的心态,柳贺只想吐槽,他从认识那人起那人就一直在乐观,从未见他苦学过,倒是见他一年四季都很乐观,还有试图剑走偏锋的,柳贺前天从书肆出来被被人拦住,来人神神秘秘地问他要不要买一份蝇头书,柳贺一看实物,竟是一本比巴掌还要小的书,那人伸出三根手指“只要三两银子,这位相公可要来一份”
柳贺“”
真贵。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柳贺上辈子有个朋友,他学的是文科,英语专业,大四毕业那年考专八,这位仁兄花了八百块买了一份答案,最后考了十八。
据说他还打算把答案借给他们班同学抄,幸亏被他同学拒绝了。
蝇头书推销失败,那人又问柳贺要不要替考。
柳贺“温庭筠来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温庭筠又是何人你这相公真是,不要便不要,何苦为难人”
柳贺“”
连替考大师温庭筠都不知道,还来问他要不要替考,真是诈骗也要讲究基本法啊。
替考这事,主要是钻了明代不能打印准考证的漏洞,比如柳贺的浮票上就写了他脸上有痣,那找一个脸上有痣的替考就行了。
写出“入骨相思知不知”的温庭筠正是替考中的战斗机,他作弊出名到考官特意把他的考位安排到自己眼皮底下,但尽管如此,温庭筠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替八个人答完了考卷。
总而言之,乡试前与乡试后皆能看到不少士子丑态尽出的模样,但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大多都很安稳,毕竟平时的功夫下足了,就不畏惧考场上设置的重重障碍 。
这个时候的书肆中也推出了五花八门的乡试宝典乡试秘籍,个别脸皮极厚的竟在封面上印出“包过”字样,柳贺一翻内容只觉荒诞,但这样的书销量竟
格外不错,倒不是说士子们有多信赖书中所写,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要柳贺总结乡试前的这段时间,他只能想到人心浮躁这四个字。
但这也是难免。
他考过县府院三试,只觉这三场已是极难,被筛落的士子不知凡几,但和乡试比起来,小三关当真只是小菜一碟。
从某种程度上说,过了院试,柳贺真正由学童迈入了成为士子的第一步,而乡试则在士字上加了一个人字,即乡试是入仕的第一步,南直隶四千余士子赴考,只取其中一百三十五人。
因而院试府试中的作弊可以说是小打小闹,到了乡试这一层级,即便作弊也是系统性、规模性的了。
乡试前的七月初,镇江府城内烈日炎炎,汤运凤和于遥约了其他几位同窗为柳贺和施允祝行,尽管朝廷还未公布乡试主考是何人,但汤运凤却觉得,主考一旦公布,柳贺和施允恐怕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同窗们未选城中名气大的酒楼,却也挑了一处清幽之地。
“我与于兄、庞兄等府试还未过,但我极期待看到泽远兄和诚甫兄雁塔题名那一日。”汤运凤难得正经了一回,“天道酬勤,预祝你二人考中。”
柳贺双手端起了茶,“多谢各位。”
“到时候我便可以出去说,我也有举人好友了。”
不知为何,汤运凤对柳贺和施允很有信心,比他自己去考院试时信心还要足。
他和两人同窗仅一年罢了,眼下柳贺与施允均已不在丁氏族学读书,族学中却常常有人提到两人。
汤运凤想,或许因为他们亲眼见证了柳贺如何步步登高的,当时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入学时毫不起眼的柳贺竟超越了他们所有人。,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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