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107 再见张居正

    第一百零七章

    “柳修撰, 今日真早。”

    柳贺到了翰林院,书办早已替他将茶水泡好,桌上则放着一份邸报。

    柳贺喝着茶, 翻开邸报来读,书办知晓他的喜好, 泡的都是他爱喝的龙井, 此刻茶香入了肺腑,邸报上的消息也逐一映入他眼帘。

    邸报类似于后世的报纸, 由内阁编撰后印发, 基本是五日一发, 所摘录的内容大多是朝廷奏报,因而京官衙门人手一份,邸报发行的那日,官员们上衙后必然先读报, 再将前几日未处理的事务处理完。

    柳贺大略读了一遍,升兵科都给事中李己为顺天府府丞,河南道御史王廷瞻为大理寺右寺丞。注1

    减释各省重囚四十八名。

    左柱国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进帝鉴图说。

    翰林编修许国补日讲。

    邸报中所写都是近日朝中发生的大小事务,但这些和柳贺关联不大,眼下经筵未开, 张居正倒是已为天子定下了日讲仪注, 天子每日须先听尚书与大学, 之后批阅奏章等, 待朝事忙完再听论语与孟子,听讲官讲前代兴亡之事, 还要练字体书法, 除了一三六九视朝日免讲读外, 其余时间讲读都不能停。

    然而经筵的规矩是定下了, 日讲官却仍未敲定,陈栋过世后,许国也无需再轮值诰敕房,补了陈栋的缺晋升日讲官。

    因为日讲官并未再添人,柳贺也不知晓自己有没有被踢。

    眼下翰林们除了修世宗实录外,还要接着修穆宗实录,穆宗实录以张居正、吕调阳为正副总裁,柳贺的新上司陶大临承接着监督之职,陶大临为人十分清正,他和诸大绶同为绍兴老乡,同一科进士,一人为状元,一人为榜眼,又是儿女亲家,诸大绶过世后,陶大临的精神也大不如前。

    柳贺殿试的那年,陶大临仍在绍兴丁父忧,不久前才重返翰林院,据沈鲤说,陶大临看似比之前清瘦了许多。

    日讲官正式敲定之前,柳贺就在翰林院中翻翻典章,日子倒也过得轻松散漫。

    万历帝登基后,张居正正式提出了自己的改革方案,即整饬吏治,富国强兵,眼下他虽未推出政令,但改革的心思已经毫不遮掩。

    这一日下衙前,柳贺还在对比嘉靖朝与洪武朝时典章的变化,陶大临却将他叫了过去,说是首辅有请。

    柳贺并非第一次来文渊阁,轮值诰敕房的日子里,这文渊阁他可谓十分熟悉,但新君即位后他还是第一次来。

    虽时隔几月,柳贺却产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第一次来时,高拱与殷士儋仍在争执不休,而至今日,这两人却已告别了朝堂,以张居正的性子,只要张居正在朝一日,这两人都不会有回归的可能。

    首辅值房自是森严庄重,但事实上,文渊阁值房面积并不大,光线甚至不如六部衙门开阔,但处在其间的人赋予了值房庄重之感,在朝官员人人都向往此地,也人人期待有一日大权在握。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是许多人平生的宏愿。

    “柳修撰在此稍待片刻。”

    柳贺注意到,张居正的中书似乎重新换了一位。

    他对内阁值房的中书一贯很不感冒,是觉得这些中书眼睛似是长到天上一般,从来不拿正眼看人。

    张居正新换的中书似乎要比原来那个更客气一些。

    首辅值房外也并非只柳贺一人在等待,柳贺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工部、户部的左侍郎及大理寺的官员,他和九卿衙门的官员相交不多,不过人家是堂堂的正三品官,柳贺还在从六品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柳贺当即见了礼。

    不过此时毕竟是在首辅值房外等

    候,几位侍郎也没心思关注所谓礼节,有一位侍郎刚从京外调入,见柳贺年纪轻轻便能面见首辅,不由多问了两句。

    左右答道“这是首辅的门生,咱们大明朝第二个连中三元者。”

    那侍郎看向柳贺的神色顿时有些变化。

    柳贺眼下官位虽然不高,又有传闻说他得罪了张居正,但不管如何,就算他在翰林院修史修到老死,日后史书上也必然有他的一笔。

    能中状元之人,官场同僚都会高看一眼。

    柳贺在值房外等候着,几位侍郎先入内汇报,柳贺是赶在下衙时间来的,他以为自己已经来得挺迟的了,然而在他之后,依旧有数位官员来到了文渊阁,柳贺在其中甚至看到了兵部尚书谭纶。

    在整个大明朝,谭纶都是数得上的名将,他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进士,之后便在浙江、福建抗倭,又任蓟辽总督镇守京畿,眼下他回到京中任兵部尚书,却时时遭受言官弹劾。

    等待的官员中,柳贺职位最低,所以待众位官员都一一入内汇报,一盏烛快烧完了,还未轮到柳贺。

    柳贺不由在心中吐槽,张居正是让他站桩来了吗还是那种连饭都不管的桩。

    “柳修撰久候了。”

    柳贺看了眼漏刻,已是戌时了。

    他今日没有立刻回家,也没有派人和母亲娘子说一声,杨尧这段时日身子有些不适,柳贺还想早些回家陪她。

    按他的时间,这个点已经是极迟的了,但看内阁中仍是一片静谧,值守的中书办起事来一片波澜不惊,吕调阳的值房中门虚掩着,有一丝光透出来,对方想必也未归家。

    在对待工作的态度上,张居正的确胜过朝中许多官员。

    “泽远。”

    张居正待柳贺的态度与从前并无区别,但柳贺久未与他面对面,还是察觉到了自己这位座师的不同。

    掌权之后,张居正的气势更加外放,仅是坐在那里,他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省时,这和他任次辅时已经完全不同,当时的张居正还依仗着次辅之势,而如今他什么也不用做,便自然地令他畏惧。

    柳贺不知他找自己是为何事,刚一坐下,便听他道“按惯例,东宫讲官应当直接晋升日讲,但你年岁实在过轻了。”

    柳贺一颗心沉了下去。

    按张居正的意思,他当帝王师的计划是彻底破产了。

    尽管柳贺已经有了心理预期,听到这个消息难免也会有些失望,他垂首道“弟子听恩师的。”

    张居正听了反倒笑出声“在此事上你倒是愿听我这个老师的,在考成法上你却意见无数,为何不干脆也听我的”

    “算了,我并非与你争论考成法的得失。”张居正道,“我虽不愿你立即晋日讲,但天子爱听你讲课,且你于讲官一任也算尽职尽责,纵是天下人说我偏心门生,这我也认了。”

    “只是整饬吏治,富国强兵之事,你不许在天子面前多言。”

    柳贺道“恩师,我并无反对之意。”

    张居正抚须道“若非知晓你无反对之意,我岂会留你在京中”

    隆庆辛未这一科的门生中,张居正的确最偏心柳贺。

    柳贺在翰林院也有近两年,轮值过诰敕房,却与刘中书产生矛盾,闹得沸沸扬扬,而之后晋日讲,也有言官参他年岁太轻,恐怕无法承担起帝王师一职。

    除了这两桩外,柳贺在翰林院中其实是很低调的,于文学上无太多建树,在官场上也并不锋芒过露,不如同年的黄洪宪等人有名气。

    外人只看到张居正拦住柳贺任东宫讲官,又将他从诰敕房打回了翰林院,但张居正却柳贺却并无恶意。

    一在柳贺为人胸怀宽广。

    晋日讲之事可谓翰林的毕生梦想,为了一个日讲名额,众位翰林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

    就像许国晋日讲官之事只在邸报上留下寥寥几行字,但为了任职日讲的机会,许国可谓殚精竭虑,和吕调阳、陶大临等打好机会。

    而据张居正观察,柳贺在此事上几乎毫无动向。

    即便自己不同意柳贺晋升日讲官,他也未曾听到柳贺有任何抱怨的声音,究竟是假装大度还是真大度,张居正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二是柳贺敢直言。

    就讲考成法之事,张居正提携吕调阳入阁后,吕调阳可谓唯唯诺诺,对他吩咐的任何事都只是赞同。

    吕调阳眼下已是阁臣,在大明文官体系中已经到了巅峰,张居正是需要帮手,却不需要一个事事附和自己之人。

    再观柳贺,撇开弟子与门生这一层关系,细想起来,只是柳贺为人极真诚罢了。

    “弟子仍是原本的看法。”柳贺躬身朝张居正一拜,“考成法是好法,恩师所想的富国强兵之策也同样利国利民,只是恩师也需为身后考虑。”

    张居正叹道“眼下我权柄在握,世人都说我与前代摄政无异,也唯有你敢对我说这身后之事。”

    “你莫要多言了。”张居正道,“看在你我师生一场,我便不计较你与我说这些。”

    他又对柳贺叮嘱了一番,要他当日讲官时好好教导天子,不许看天子年幼便有所纵容,既为帝王师,必须更严厉一些,如此才能体现师者尊严,才能教导有方。

    柳贺在值房时并未多说,中书已来探过两次,提醒张居正该用晚饭了。

    但回家之后,柳贺还是搬进书房,摊开纸,在纸上洋洋洒洒写了一大通。

    光嘴上说有更好的方法似乎是不管用的,他说服不了张居正,废话多了和言官又有何异

    柳贺决定用写的。

    如何富国强兵,自商鞅变法起,历代都有尝试,作为现代人,柳贺也有自己的看法。

    他便将心中所想写于纸上,至于用与不用,就看张居正的决断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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