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柳贺原本想让施允和纪文选住在家里, 但他毕竟是会试同考官,施允治的又是诗, 被人知晓了对施允也不利。
会试将至, 京中士子也越来越多,镇江会馆这几日也热闹了起来,前一科会试柳贺夺得会元,又在殿试被天子钦点为头名状元, 这着实激励了镇江一府的士子。
镇江在科考一事上确实不如南直隶其他几府, 但如今柳三元之名满天下, 即便他们这些举子无法如柳贺一般勇夺会魁, 但至少不能堕了镇江府士子的名头。
会试之前, 柳贺不便和府中士子会面, 但会试结束后,众士子都决定去他府上拜访。
这一科会试的主考是吕调阳和王希烈,吕调阳是柳贺会试的小座师,王希烈则是他乡试时的座师,柳贺入了翰林院后便常和这两位老师有往来,当然, 交情并不是十分深。
吕调阳如今官至内阁次辅, 王希烈也是吏部左侍郎,再加把劲就能摸到内阁的边,但在柳贺印象中, 王希烈应当没有入过阁, 王希烈作为他的会试主考后, 柳贺才依稀想起他曾经在某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个人物, 当时只是粗略瞟了一眼, 依稀记得有个叫童立本的小官被王希烈派出去对付张居正, 结果王希烈自己反倒因此被冯保放火烧死。
唐鹤征如今就在礼部,柳贺的同年中也有几位被分到了九卿衙门,他们都未曾听说过有一位名叫童立本的官员。
电视剧居然是胡诌的,柳贺表示很无语。
但也可以想见,那部电视剧中描述的是冯保烧死二十多位官员,其中就有王希烈,即便如今冯保权势滔天,但他若是连堂堂正三品的吏部左侍郎都敢烧死,那就是与整个文官集团作对。
会试之前,考官们于考生入场前一日便要锁院,吕调阳与王希烈在前,其余众同考官在后,同考官中,王锡爵已是第二次充任会试同考官,其余人都是第一次,柳贺入内后便一脸好奇地看着,毕竟他三年前还是考生中的一员,他的考卷便是在这里被批阅,之后再被两位主考取中的。
吕调阳和王希烈先带着同考官们戒誓,这也是一贯以来的规矩,众考官都对着圣人像发誓,必将以本心择才,以回报天子的恩德,如违此誓,神明自有报应。
为了担任此次会试的同考官,柳贺不得不缺席了两次日讲。
经筵由内阁负责,会试虽由礼部主办,但主考是阁臣,同考们也是词臣、言道及六部共同出人,仅靠礼部自然无法协调,因而最终拍板的仍是阁臣。
所以柳贺告假也是找的内阁,顺便告知了自己的新上司申时行。
陶大临如今兼了吏部右侍郎,申时行如今以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侍读学士之位掌院事。
这一日天子兴致勃勃地等柳贺讲课,论语这一讲的篇章天子也背得滚瓜烂熟,只待柳贺来考他。
然而临到听课前,天子才被告知柳贺告了假。
“柳先生去哪里了”
要知道,柳贺自接了这日讲官之职后就一直很勤勉,除了女儿出生那几日不在之外,其余时间从未缺席过,朱翊钧都已习惯了柳贺讲课的章程,这位先生经学功底极其身后,经史子集均有涉猎,即便是市面上的话本,天子听宫中内侍闲聊时提过的,柳贺也能说上一二。
但柳贺平日不肯多说,只有在他课业进步大的时候说上两句,偏偏柳贺随意说的几句都比小太监们讲起来有趣多了。
被柳贺教了这么久,天子也听说了柳贺不擅作诗之事。
原先他是不知晓的,只觉得柳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就算是天子觉得极头疼的算学,柳贺计算起来也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天子下一步做什么都想到了。
柳贺担任日讲之
后,天子渐渐和柳贺熟悉起来,知道他的本经是诗,也知道了柳三元常常被作诗难倒,以至于同僚们都常拿作诗一事和他开玩笑。
“柳中允入了贡院,任此次会试的同考了。”
天子听见不禁有些失望,几位讲官之中,柳贺性子与他最合。
天子总觉得柳贺和他有些像,就是在母后和张先生面前装乖,其实私下里对有趣的事很感兴趣。
但柳先生不仅是有趣而已,他的学问及他对文章的钻研也令天子十分佩服,柳贺能将道理说清楚讲明白,并非用长篇大论,而是设身处地地为他考虑。
柳贺今日去当考官了,天子心中自然有些失望,不过他心中清楚,柳贺不可能一直当他的先生,但至少柳贺当他先生这件事令他十分开心。
会试开始,出题由众考官集思广益,四书义三道,主考及副主考一同拟定,而到了五经义题,则由众同考按分房,一人至少出一道,再由主考从中挑选,诗一经的同考官数量最多,一共出了七道题,之后由吕调阳和王希烈选出其中四道,会试命题便正式定下。
到这时候,柳贺也明白王锡爵又来担任同考的原因了,主要是翰林院中治春秋的翰林少,春秋本就有孤经之称,而能被选作同考的都是翰林院中表现卓异者,选来选去还是得王锡爵顶上。
王锡爵对科试可谓驾轻就熟,毕竟顺天乡试主考都干过了,众翰林中,他是最熟练的一位,出题及收卷的流程都很迅速。
出过题之后,各同考官便移至考房等待分卷。
柳贺手下也有几员阅卷官,都是白发白须,经验比柳贺这个房官要丰富得多。
万历二年会试共有考生近四千五百人,录取贡士却只有三百元,比上一科少了足足一百人,竞争力可谓十分激烈。
柳贺这一房分到了近四百份考卷,堆在桌上可谓十分骇人,就拿第一日的考卷来说,它就等于柳贺一天写七篇文章、写满一年的量。
“不多言,尽快批阅吧,总裁催促起来,你我都担不了责。”
柳贺与几位阅卷官先将几份有明显错漏的考卷筛落,再将考卷平均分配到几位阅卷官手中,他自己也看了一部分考卷,之后众阅卷官挑中的考卷也会汇总到柳贺这边,由他决定优劣。
从某种程度上说,柳贺完全可以决断一房考生的生死。
考卷数量繁多,但留给考官的时间却很少,好在柳贺读书时就比常人快许多,他将一份考卷迅速看完,之后便作出点评。
治诗一经的考生数量多,因而考生的文章水准相对要高一些。
柳贺迅速地筛出近十份考卷,又留出两份作备卷,之后还将几位阅卷官交上的考卷一一研读。
他做事时的专注度非同寻常,一旦投入,效率比常人要高许多,几位阅卷官只觉柳贺唰唰读卷、唰唰评点,便将大半考卷都筛落了。
柳贺是第一次参与会试的阅卷,几位阅卷官虽没有进士功名,但会试阅卷的经验却比柳贺丰富得多,几人眼下反倒心忧柳贺不懂阅卷的规则,将考生的佳卷错失了。
然而,几位阅卷官再去查看时,发现被柳贺挑中的考卷果然是他们此前认为更胜一筹的考卷,便也稍稍安心了。
几人转念一想,柳三元文章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天下士子都读过他会试时的文章。
柳贺入翰林院后早早晋升日讲,据传他授课严谨,天子与首辅也多有夸赞,此前柳贺被言官弹劾过一次,他的辩疏同样有文有笔,令人回忆起柳三元殿试中的风采。
翰林院集结了一群词臣,柳贺在其中都堪称佼佼者。
阅卷官中有一人姓谢,柳贺将他交来的二十多份考卷看完,其中出色者被他留
了下来,柳贺觉得还有不足的便放到了一旁。
改卷改了整整一日,即便柳贺精力惊人,这个时候也难免有疲惫之感。
考官这活儿看似尊贵,但锁院以后就不许外出,吃喝拉撒都在贡院内,撤棘之后考官才能自由回家。
好在会试的饭食并非光禄寺,而是由顺天府下辖县准备,味道虽然不是绝佳,却比光禄寺毫无油水的伙食强多了。
在柳贺印象中,光禄寺每年的上奏总结下来都是要钱两个字,然而天子的饭食基本是由宦官安排,官员们也不爱吃光禄寺的饭,钱都花到哪儿了
第二日中午,这谢姓阅卷官又呈上几十份考卷。
柳贺看完了约二十份,再去看下一份时,他发现,这谢姓阅卷官竟将他筛落过一次的考卷又呈了上来。
他的点评还在其上,青笔朱卷,未曾改动一字。
柳贺看向谢阅卷官,对方仍在闷头改卷,见柳贺视线看过来,对方朝柳贺轻轻一拜“柳大人。”
“这是何意”
柳贺声音不大,却足够令对方听见。
谢姓阅卷官眼中毫不惊慌,反倒直视着柳贺“柳大人有所不知,这考生是张相公子。”
去年张居正已将朝中官员清了一遍,如今内阁中,吕调阳对他唯唯诺诺,六部之中,吏部尚书张瀚唯张居正马首是瞻,户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谭纶皆受张居正提携,刑部尚书王之诰是张居正的亲家,只有工部尚书朱衡很不给他面子,但朱衡如今也常受言官弹劾,工部尚书的位置估计坐不长了。
换句话说,朝野上下皆是张党,得罪张居正必然没有好事。
柳贺面前出现了一个大难题,张相公子,他取还是不取,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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