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126 夸赞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容老夫细想一二。”

    吴桂芳面色再没有了方才的从容, 他此前已派人去南直隶各地探查过水情, 自己也曾至淮河支流亲自勘查,开通草湾河并非他一个念头就定下的决议,而是他与左右师爷、河道官员综合了历年的治河之策推想出的。

    但柳贺所说却了另外一种可能,吴桂芳一时无法分辨。

    “泽远有何见解, 都说给老夫听一听。”吴桂芳道, “关于治河,你有何对策眼下正是群策群力之时, 你的见解,老夫也会及时禀报圣上。”

    柳贺心想,吴桂芳禀报的人恐怕也不是圣上, 而是坐着内阁首张椅子之人。

    但治水之事关乎民生, 不管柳贺对张居正是何看法,只要对方愿意治河,柳贺就算冒犯也会为治河之策出一番力。

    柳贺先回到了同知衙署,治河并非小事, 他很难在几个时辰内向吴桂芳表明自己的想法, 眼下他拿起笔, 磨好墨, 细细写了起来。

    一方面,柳贺以为, 黄河之所以为害, 是因为泥沙堆积的缘故,泥沙一旦淤积, 河道必然不通畅, 因而许多官员在治水时便想着先拓宽河道。

    然而, 拓宽河道之法更适合用来治水清的河, 黄河水浊,若是将河道放宽,河水流速反而会因此放缓,泥沙会加速沉积,进而导致河床增高、黄河堤溃。注1

    他是结合了潘季驯的建议、自己分析河图后的判断以及在徐州、邳州等地实际考察之后得出的经验。

    不过柳贺并非专业的治河专家,他到河岸上后,会先听取沿河官员的建议,再听听当地的老河工和河岸边百姓的建议。

    河道放宽导致溃堤之事,他便是听沛县、邳州的几位老人所说,这些人长年累月住在黄河边上,对黄河的了解要比柳贺这些官员强上太多,即便他们讲不清其中蕴含的科学道理,但他们经验更丰富,反而能为治河有用的对策。

    柳贺这几个月可不是白过的。

    细思片刻,柳贺又写道,他并不赞同新开草湾河,重要的是对旧河进行疏浚,同时通过修堤将河道变窄,同时引入清水,加速黄河流动,同时加速对黄河泥沙的冲刷,这般作为更省人力。

    “淮清河捉,淮弱河强藉淮之清以刷河之浊”注2

    桌上的烛光不知何时便暗淡了,柳贺重新点了一支烛,继续在纸上写着。

    其实这些治水的方法他此前已经有了轮廓,但他并非专业人士,贸然向吴桂芳提出建议终归是不好的,他虽也承担着治河之责,但总体统筹的责任还在吴桂芳身上。

    写给吴桂芳的建议信,柳贺是斟酌了再斟酌,用词上要谨慎,猛夸一番漕台英明神武如何如何,但在具体建议上柳贺却一点也不客气,将自己的想法系数倾倒。

    至于吴桂芳是否接受,这就不是柳贺能够决定的了。

    人在官场,总有那么几分身不由己,在京城时是这般,到了扬州府也是如此,柳贺从词臣做到厘务官,总地来说,他还没有单独处理过一桩政务。

    当副手与当正印官毕竟是不同的。

    柳贺将书信交予吴桂芳后,吴桂芳也在与左右师爷商量此事。

    两位师爷一人出身南昌新建,是吴桂芳的老乡,另一人则出身绍兴府,在大明朝,绍兴师爷可谓赫赫有名,钱谷刑名无一不通,吴桂芳在嘉靖四十二年治理黄河时便听这两位师爷的建议,此次被张居正起用,他依旧带上了两位师爷。

    吴桂芳身边的胖师爷并不赞同柳贺的想法“柳泽远所说看似有道理,但若不开新河,仅凭旧河,那水灾不还是如往常一般”

    “且柳泽远

    提到,筑堤之事不能依靠老法,便依他所说,这遥堤、缕堤、格堤与月堤的建造是否真如此有用,前人从未尝试过,他又如何知有用”

    “东翁。”瘦师爷道,“唐时已有诗云,广水遥堤利物功,此遥堤前人已有尝试,倒也并非这柳泽远妄想出的。”

    “这柳泽远既敢写下这封治河疏,其中恐怕还是有几分道理的。”瘦师爷看向吴桂芳,“学生在京中曾听人言,说这柳泽远作文章最是谨慎,在翰院中也是兢兢业业,不因自身连中三元而自骄。”

    “老夫也曾听过。”吴桂芳道,“柳泽远的同年邓汝德是吾乡后进,柳泽远来扬州后,邓汝德曾多次来信夸赞此人,称柳泽远为人踏实勤勉,是一个干实事之人。”

    张居正这般说,同乡邓以赞也这般说,吴桂芳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

    即便柳贺只能做到两人所说的一半,在吴桂芳看来,他也是一位勤恳干事的正人君子了。

    “东翁,学生看了河流图,草湾新河开通后,形势恐怕正如柳泽远所说。”瘦师爷细细指着河流上柳贺疏中所指之处,“东翁请看,此处两条河流是嘉靖年间所开挖,这两河通了之后,淮水在淮安府便只走新河,而不走正德以前开通的旧河。”

    瘦师爷于水利上十分精通,而胖师爷虽与瘦师爷意见相左,但在瘦师爷点出问题后,他也在一旁不断补充,而吴桂芳聘请的其他幕客也在治水一事上纷纷提出自己的对策。

    如吴桂芳这样封疆大吏级别的干臣,聘请的幕客往往不止一位,他漕运总督的官职虽不逊于巡抚、布政使等,但因漕运只管河漕的缘故,手底下得用的人才反倒不如巡抚等。

    对于同一事,两位最受他倚重的师爷常常持相反意见,倒不是两人刻意对着干或者有私仇,而是这般做才能让吴桂芳从多个角度吸纳意见,进而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吴桂芳与幕客们商量了整整一日,他将柳贺写的治水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再细枝末节的地方也被他注意到了。

    除了筑何堤实践不足之外,其余如何冲刷黄河泥沙、如何正水位柳贺都并非凭空捏造,俱在其后附了典籍依据,如河防通议、至正河防记,以及历朝史书上所讲的治河之策,连地方府志、县志中所涉的治河内容也被柳贺一一搜来。

    且柳贺被发配治河才几月而已,从他的策论看,他对江北水系的了解丝毫不逊于各府的河道官员,甚至比一部分官员更加精通。

    吴桂芳此前并不知晓柳贺已做到了这种程度,看过之后更是震惊。

    他这下明白,为何柳贺明明因会试一事得罪了张居正,张居正却仍将人送到了他这里。

    吴桂芳问胖师爷“柳泽远给潘时良去信了,可有此事”

    潘时良即潘季驯,潘季驯嘉靖四十四年时治河,但因与朱衡在治河一事上意见不合而回了老家,之后隆庆四年潘季驯又被起用,却又遭给事中雒遵弹劾,如今仍在乌程老家待着。

    但世人皆知,潘季驯是治水的能臣,朝廷官员中,他属于对河事了解透彻,又有一套专门的治河之策的。

    “这似有此事。”

    吴桂芳笑道“老夫并非对柳泽远不满,老夫当年治黄时,也是向治河的干臣请教过数回的,要想将河治好,必得听取各方想法。”

    “老夫倒觉得咱们柳三元分外有本事,既能屈能伸,又不耻下问,日后前途必然远大。”

    吴桂芳轻轻叹了口气“被柳泽远道明了开草湾新河的祸处后,老夫一夜未眠。”

    “东翁为河道事殚精竭虑,实乃百姓之福。”

    “东翁也当爱惜自己身体才是。”

    “老夫平生爱惜名声,自为官那一日起便立志要当个好官。”吴桂芳道

    ,“然而无论如何,要当好官就必须将百姓性命放在眼底,若这草湾新河开通后,黄河只自新河灌入,淮、扬、泰等地的情景恐怕要比这一回凄惨数倍,到时百姓该如何看我”

    “一思及此处,我便寝食难安。”

    吴桂芳这话并非谎言,在正式上任之前,他已与张居正通过信,在信中,他简要地说明了自己开通草湾新河的设想。

    他任官已有三十年,这一任漕运总督干满后,运气若好还能在京中任工部尚书一职,若是不能,这漕运总督恐怕就是他为官的最后一任。

    换句话说,吴桂芳要带着建树退休。

    草湾新河便是他想要创下的政绩。

    但眼下,他这政绩极有可能变成祸害,这却是吴桂芳不想看到的。

    他虽听取胖瘦师爷和其他幕客的意见,但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些偏向柳贺了。

    柳贺所献之策,条条框框道理分明,并非无凭无据之言,且柳贺在此次水患中力保高邮、宝应二地安宁,吴桂芳已向朝廷奏明柳贺的功劳。

    过了一日,吴桂芳便着手写给张居正的书信,他这一封信写得极长,将自己治河以来所遭遇的困境及解决策略悉数写上,在书信的最后,他再附上了一份治水之策,正是柳贺此前交予他的那一份。

    在信中,吴桂芳毫无保留地将柳贺夸了一顿,并告知张居正,若是想治河得力,他身边必须要有柳贺这般敢于直言、敢于任事的官员。

    书信快马加鞭到达了张居正手中。

    展开信后,张居正抚须一笑“真有说的那般好”

    之后他便细读起了吴桂芳写的这封书信,读到最后,张居正也看到吴桂芳所附的那份治水策。

    读完之后,张居正眉毛微微一皱。,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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