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陛下, 臣以为此事于理不合”
“臣附议。”
当下便有几名官员出列,认为天子旨意不仅不合理法,也将张居正置于不忠不孝之地, 天子为君父, 君父又岂能令臣下夺情呢
朝臣们有消息灵通者,已知这是户部侍郎李幼孜为讨好张居正想出来的主意。
夺情的先例有吗
大明朝其实是有先例的, 杨溥、金幼孜当年便是多次向皇帝申请丁忧, 但皇帝都因国家离不开人才为由, 实行夺情起复, 令杨、金二人仍留在朝中。
而眼下朝臣们议论纷纷,吕调阳与张四维便援引了杨溥、金幼孜的先例。
天子支持张居正, 内阁又举出了杨溥二人的例子, 百官并非不能驳斥, 但天子下令归下令, 天子下了令, 张居正难道一定得受吗
因而百官也在等张居正的反应。
散朝之后, 王锡爵与柳贺走在一条道上“泽远今日可有空,放衙后你我一道去喝茶”
“詹事相邀, 泽远又如何会不允”
柳贺清楚,王锡爵邀请他必然是为了张居正夺情之事。
事实上, 经过朝上这一出,百官已经知晓了张居正的偏向,若张居正执意回乡丁忧,吕调阳与张四维又何须举杨溥之例天子又何必下诏命张居正夺情
天下谁不知如今掌权的是张居正, 天子及内阁何时能影响他的决定了。
“看来张江陵是打定主意不肯走了。”
“二十七个月着实有些长了, 待回朝之后, 何人知晓朝事会如何”
“官员丁忧乃是祖制, 纵有夺情之例,但为父守孝乃是为人子的本分,便是元辅也不能避免。”吴中行脸上有怒色,“长此以往,理法何存”
“子道兄你莫要激动。”
柳贺正要应王锡爵的约去喝酒,吴中行却找上了他“泽远,我心中苦闷已不能抑。”
本因刘台之事,吴中行就对张居正有怨言,但他毕竟是张居正的门生,刘台已经忤逆了张居正,若他再忤逆,张居正便没有了颜面。
但夺情之事着实令吴中行怒火中烧“此事违反礼法纲常,天下之事,没有一样能越过一个礼字的,纵是当朝元辅也不该如此,如此”
吴中行也无法对恩师口出恶言。
柳贺倒了一杯茶给他“子道兄莫急,慢慢说。”
吴中行道“自隆庆六年起,恩师行事愈发专擅,刘台上疏之时便是难忍他将言官视为无物,眼下其父过世,他竟也未回家奔丧,似是等待天子夺情一般。”
柳贺道“我明白子道兄的意思。”
“我与泽远你不同。”吴中行喝了一口茶,脾气倒是缓了一些,“泽远你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我却看中这礼法伦常四字,且你看看此时朝中,内阁次辅与内阁三辅见此事竟未指责,反而附和这夺情之诏,气节何在,礼法何在”
“若是此事再我恐怕也要效法刘子畏了。”吴中行道,“自我少时,父兄便教导我尊师重道,如今人道不存,我守着这师道又有何用”
听说吴中行有上疏弹劾张居正之意,柳贺连忙出言阻止“子道兄不可”
吴中行看了他一眼“泽远,我并无劝泽远与我一道的意思,你一路也格外艰难。”
柳贺闻得此言,脸上浮现怒色“子道兄,你莫非是觉得我胆小怕事,在外任了三年便不敢行事了吗”
“我并非赞同夺情之事,只是我不愿这上疏之人是子道兄你。”柳贺深吸一口气,“知己难得,我不愿好友受廷杖,也不愿你我时隔数十年不能相见。”
“你先耐心等一等,过几日再看。”柳贺道,“无论你有何想法,我与元卿兄都会支持你。”
因张居正夺情之事,朝野上下已是议论纷纷,再看吴中行的反应,柳贺清楚,若夺情之事不能解决,在朝中只怕会掀起更大的风浪。
柳贺于是心情沉重地赴了王锡爵的约。
离京之前,几位上官中,柳贺与王锡爵关系最好,而到了回京之后,他又成了王锡爵的直属下属,两人间反倒比离京前更亲密了一些。
王锡爵其实也并不赞同夺情之事,不过他眼下已是三品的詹事府詹事,又岂能如普通翰林一般随意发声
且王锡爵毕竟任官时日长,他很清楚,如今京中的情景着实离不开张居正。
张居正能将百官治得服服帖帖,且自考成法之后,官员懒散的习气被纠正了许多,眼下张居正决定清丈天下田亩,是为了朝廷收取更多田税,此事除了张江陵外,无人能有魄力、有胆识去推进。
两人喝了两杯茶,柳贺便听王锡爵低声道“张相先找了大冢宰。”
大冢宰即吏部尚书张瀚,大明朝的吏部尚书一贯眼睛长在头顶上,可张瀚这吏部尚书却是张居正一手提拔,朝臣皆知他唯唯诺诺,唯张居正马首是瞻,他任了大冢宰后,吏部便一直被内阁牵着鼻子走,丝毫没有牵制内阁的能力。
张瀚本人在朝政上也没什么建树,刘台就曾弹劾过他,说他将陕西治得一塌糊涂,为官毫无主见。
“大冢宰未应”柳贺道。
“泽远果真聪慧。”
官员丁忧其实是吏部事,丁忧之前,吏部要记下其回乡的时间,吏部给予官员勘合文书,待服满后再由原籍官吏查勘送吏部,如果张瀚真应下的话,他应当会在朝会上发声。
王锡爵道“张相令大冢宰出面,大冢宰却道,奔丧若予殊典,此系礼部事,与吏部何干张相又令人请大冢宰,大冢宰却不为所动。”
张瀚的意思是,正常丁忧是吏部的事,可张居正这夺情却事关礼法,那就得礼部来问了,和吏部一点也不相干。
柳贺不知张瀚是被张居正搓磨狠了,还是实在忍无可忍决定硬气一把,但他估计,张瀚这吏部尚书恐怕是做不长了。
柳贺闻言也是叹气。
“泽远应当也听说,翰林中有人决定参张相一本吧”
柳贺点了点头“詹事想必也听说了。”
“此事,也是言道不作为之故。”
柳贺对此深表赞同。
张居正以考成法牵制言官,言官犹如被绳子扼住了喉咙,发声远不如隆庆、嘉靖朝时,且自刘台事后,言官们更是不愿忤逆张居正,对他只有赞颂。
言官本就该仗义执言,道尽朝野中的不平事,非言道失声,又如何轮到他们这些翰林愤懑不已
翰林们一贯是有敢说话的传统的,王锡爵当初连高拱都敢喷,若他仍是小翰林,只怕也要冲到张居上将他大骂一顿了。
事实上,张居正父丧之后,也不是没有言官说话,比如御史曾士楚、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就首先上疏让张居正留下,可谓毫无言官的节操。
原本吴中行也不那么愤怒,天子下旨夺情是天子对张居正的信重,但天子能下旨,并不代表张居正能受旨,更不代表满朝文武面对此事竟只是附和
言道如此,内阁也是如此,首先上疏的陈三谟还是高拱的门生,旁人还未出声,他竟先一步讨好张居正了,简直无耻至极。
这般无耻的人,竟还窃据吏科都给事中之位。
要知道,吏科是六科之首,吏科都给事中是言官领袖,吏科都给事中若是强硬一些,连阁臣都能劾倒。
桩桩件件事情累加起来
,吴中行自然难抑怒火。
柳贺道“詹事可有什么好办法”
王锡爵沉吟片刻“只能见机行事了,泽远,你能否”
王锡爵话说了一半便止住“算了,先等等吧。”
张居正眼下是没有走,可他也没说会留下,他们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回到家时,柳贺已一身疲惫,今日只这一桩事就叫他身心俱疲,比他在扬州跑完各州县还要累。
吴中行想上疏弹劾张居正,依王锡爵的意思,有这般想法的翰林还不止他一个。
王锡爵的未尽之意柳贺也明白,他是想看柳贺能否劝动张居正,毕竟刘台事上张居正的确听了柳贺的劝,然而夺情之事非常事可比,这是叫张居正彻底卸下手中的权势,张居正又如何愿意
张居正连张瀚都找上了,必然就是不想走了。
这一夜柳贺都未睡好,满脑子想的都是夺情的事,夺情事虽与翰林院关联不大,然而柳贺却觉得,他必须在此事上做些什么。
脑中思绪过多,第二日柳贺差点睡过头,还是杨尧将他喊醒了,柳贺才意识到自己醒得比平日迟许多,再一照镜子,他脸色的确不太好。
待到了翰林院中,各人神色也是不同,柳贺才坐下,就听说了今日官员们纷纷上疏,表达对张居正的挽留之意。
面对天子的夺情之恩以及百官的挽留,张居正终于有了反应,他表示,自己既蒙受天子恩典,自当遵守礼法,还是让他早日回乡守孝吧。
天子自是不允。
不知内情的官员以为这一回张居正真要走,可知晓内情的官员却都清楚,他此举无非是装模作样罢了。
张居正还未走,吕调阳却上了三封疏,说自己年老乞休,他为何早不休晚不休,偏偏现在要休
但不管如何,张居正既然说了自己要回乡守孝,也算是安抚了一些情绪激动的大臣,大臣们等啊等,又等了几天,却发现张居正嘴上说着要走,可到现在连动也未动,内阁之事也未与吕调阳交接。,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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