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195 理想状态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明的物产其实已经算是丰饶了, 老祖宗选了一片好地方,由北向南, 百姓种麦种稻, 赶上风调雨顺的年景,一家老小好歹能靠着勤快活下去。

    然而到了此时,大明国祚已隐隐有衰败的迹象, 天灾时时不断, 柳贺去地方上走了一遭,便认识到丰产增收的重要性,除此之外,拓宽作物品类也很有必要。

    眼下玉米已经传入了大明, 百姓称之为玉麦,但并未大规模种植, 朝廷也没有派出专人考察, 此时距离李时珍写出本草纲目还有十几年, 而马铃薯、红薯、番茄等都是随着地理大发现传入国内。

    柳贺曾与张居正详谈过此事, 对于拓宽作物之事张居正并不反对,但要做成就必得开海,开海所涉重大, 隆庆年的开海并未令朝廷获利太多。

    张居正原本就不支持开放海禁, 拓宽作物又非朝廷头等要事,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至于兴修水利等归于工部, 柳贺将此事与吴桂芳一说,工部立即请地方上呈报知水利、农事的人才, 并在京郊划了块地方进行尝试, 眼下吴桂芳过世, 柳贺未必能请动新任工部尚书曾省吾。

    不过不管此事最终能否做成, 柳贺总要尽力而为。

    王锡爵替柳贺找的作物还未运至京城,此前为了令朝堂官员认识到玉米的效用,柳贺曾特意找人寻访过李时珍,然而此时李时珍的足迹已踏遍各地,只为写出本草纲目这一篇巨制。

    柳贺总不能因自己的私心而耽误了本草纲目问世。

    柳贺与王锡爵娓娓道来,在当下,读书科举才是正道,浸淫农事、工艺者都是偏门,读书人即便钻研经义到垂暮也不会改,然而经义上不会教人如何种麦种稻,也不会教人如何经营生意。

    从某种程度上说,经义教出来的读书人会做官,会驯民,但自走上科举之途那日起,他们便自然地与普通百姓割裂开来了。

    两人一边探讨此事,一边谈起宗藩,王锡爵吏部右侍郎之位基本已经定下,若在朝堂上能得到他相助,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送走王锡爵后,柳贺又在礼部忙碌了片刻,潘晟不是那等事事要下属汇报的礼部尚书,若是柳贺分管之事,他自己决断便可,若非削藩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话,这礼部侍郎倒是比其他五部的侍郎好干。

    临放衙时,柳贺又被内阁召了过去。

    他估摸着,到此时,削藩的章程应当是定下了。

    柳贺在朝堂上闹了一出,叫各地藩王知晓了朝廷削藩的决心,藩王们再上疏时虽仍是闹,却已经开始和朝廷讨价还价总而言之,柳贺那封奏宗藩事疏所列之条是万万不能用的,那就是将他们往死路上逼。

    天子将此事交予了内阁与礼部,藩王们也不再盯着一个柳贺了,转而和阁臣攀起了交情。

    因而内阁这段时日必然是十分忙碌的。

    柳贺如今对内阁轻车熟路,早已没有了第一次轮值诰敕房的紧张感,比之隆庆朝时,此时的内阁热闹了许多,当时张居正还不是首辅,威势却已十分迫人,如今他已登首辅位数年,李春芳、高拱、殷士儋等人都已远离朝堂,气势更是非那时可比。

    “泽远来了。”

    “见过申阁老。”

    “元辅已候你多时了。”申时行轻声嘱咐柳贺,“这几日,周王、沈王、代王等几位亲王都派人至京拜会元辅,元辅不胜其扰,泽远你需谨慎些。”

    “多谢申阁老提醒。”

    申时行的意思是,张居正此刻的心情恐怕十分不妙,柳贺千万别去触他的霉头。

    柳贺在心里默默叹气,这霉头哪有他想不触就能不触的道理,张居正此时叫他

    过来,不就是要训他吗

    事实上,入内之后,气氛倒没有柳贺想象中那般压抑,阁臣中,张居正、张四维与申时行都在,马自强则因卧病暂不在阁,六部尚书中,吏、户、礼三部尚书齐至,各自坐在两侧,屋内茶烟袅袅,柳贺一到,所有人的视线便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在座这几人堪称整个大明官场的最强阵容了。

    张居正面色沉沉看不出情绪,待柳贺入了内,他连椅子都未叫人搬张给柳贺:“能者多劳,右宗伯如此本事,便稍站一会儿。”

    柳贺:“”

    张居正教训自己的门生,其他人自然不会多言,柳贺就这样被晾到一边,不过张居正好歹没有把他赶出去,还允许他继续听着。

    几位阁老与部堂所商讨的正是削藩之事,因所涉重大,天子、两宫、宗人府也参与到其中,其实削藩之事,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因而张学颜这户部尚书也为此事出谋划策。

    柳贺在一旁听着,只觉在场官员将宗藩不闹事这一条放在首位,对宗藩的包容着实有些太过了。

    张居正仍是一言不发,面上看不出喜怒。

    “右宗伯可有高见”张学颜忽然道,“削藩之事由你而起,你的那封疏虽未被采纳,但其中也有可圈可点之处,此事眼下归了内阁与礼部,这担子你也要挑起来。”

    身为户部尚书,张学颜自是希望户部帐头的钱能多一些,因而削藩事他看着倒是比潘晟积极些,反正出了事,锅有礼部和内阁来背,和他户部无干。

    不待柳贺出声,张居正忽然道:“右宗伯的主意已在这里了,我与大宗伯商讨过,其中确有可取之处,各位不妨先看一看。”

    文书发下,柳贺也领了一份。

    他仿照后世的发俸法被张居正原原本本地采用了,至于藩王就藩的定例,众人商讨许久仍是没有结果,恐怕是太后为潞王计划,接受不了小儿将来就藩时冷清寒酸。

    柳贺却觉得,该争还是要争的,大明天下就如同一块肉,人人都来啃一口,分到百姓手中的自然越来越少。

    不过眼下,恐怕没有人愿意得罪太后。

    柳贺视线扫过场中,视线在这一刻与张居正蓦然对上。

    柳贺很清楚,满天下的官员,能这般做、敢这般做的唯张居正一人而已,他所荐之法若是给了旁人,恐怕注定要被忽视了,到了张居正手中却能有不同的结果。

    “此法倒是可行。”张学颜出声道。

    相比此前交给张居正的那份,这一份中叙述更为详尽,对于年龄、封号、功劳等都有详细的描述,想必张居正也曾深入思考过此事。

    “这么一来,宗藩那边反对声恐怕会小上一些。”张四维道。

    新的俸禄制度利老而不利小,但俸禄本身并非一成不变,年岁越长领俸越高,这样便不必担忧其年老时无人供养,便是最低的奉国中尉一级,其所得养家糊口也是足够的。

    但从朝廷的角度看,发到宗藩手中的银子其实是少了许多的,因为年龄线卡得后移一些,给年长者增发的数目比年少者少领的数目其实要少上许多。

    当然,国库里没银子,再考虑通货膨胀,宗室的日子其实远不如明初好过,所以不管如何改,关键还是得让国库的银子充实起来。

    接下来,几位阁臣与尚书又就文书上其他几项进行了商讨,几人声音均是不急不缓,阁臣中最年轻的申时行话语也同样沉稳,柳贺心想,此时的自己还很难做到这般镇定,能至高位者,果然都非常人。

    柳贺也将这文书仔细读了一遍,各条可以说是十分详尽了,对于退领俸禄的奉国中尉、辅国中尉等人的生计,朝廷也都有安排。

    “不知众位藩王会如何作想。”吏部尚书王

    国光道,“但削藩之计迫切,藩王纵是阻拦,也是为小利计。”

    “待此事呈报给天子,便依此而行。”张居正道,“仍由礼部负责。”

    潘晟领了命,又看向柳贺“右宗伯,你可有话要说”

    柳贺道“下官仍有一事,便是亲王就藩所耗甚巨,地方官员、百姓不堪其扰,为何不趁这削藩之机一并将之处理了”

    场中众人都没有开口,便是心高气傲如张居正,在面对太后时仍是慎重,亲王就藩有洪武朝时的旧例在,但一代代天子都不愿委屈了自家子弟,因而亲王就藩的排场不仅没有削减,反而越来越宏大。

    文渊阁内一片静谧。

    柳贺道:“下官未有幸亲睹嘉靖朝时景王就藩的景象,其中耗费恐怕非常人可比,然而户部缺银,辽东缺饷,陕西、河南缺粮,下官虽为词臣,却也知量力而为的道理。肯请各位大人为天下百姓计,劝告天子与太后。”

    “右宗伯,此事并非只说说那么简单。”张四维道,“削藩事若无太后与天子助力,推进恐怕也是难。”

    削藩事一起,宗藩不仅会找内阁,同样也会找到天子与太后那边,何况相比文官,皇家与宗室同脉同宗,血缘上更亲近一些。

    若是因亲王就藩事得罪了太后与天子,削藩的难度无疑会变大,只靠内阁与礼部是很难将这件事推进下去的。

    柳贺闻言也是叹息一声。

    京中办事就是如此,时时刻刻处处都受掣肘,痛痛快快将事做完只能算是一种理想主义的状态,几乎实现不了。

    若要减轻就藩时的耗费,削藩就无法得到宫中支持,但若宫中不支持,削藩便难以继续。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文书中所写各条若是都能实现,削藩一事就算是成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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