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234 黑锅

    第二百三十四章

    现代有一句名言, 叫一把手说一不二,二把手说二不一,形容的便是官场上的状态, 放在大明朝同样也是如此。

    在内阁任次辅者,无不是野心勃勃想取首辅而代之, 就算是吕调阳这样的老好人,也在张居正守制一事上失了态。

    张四维叫张泰征退下,心念一动, 写了一封长信,叫心腹交予武清伯李伟。

    张泰征虽有几分小聪明,但他涉及官场毕竟不久,所见的肮脏事并不多,张四维虽为人狡诈, 却不愿在子女面前露出这副面孔。

    张四维这封信说了什么不为人知,但仅一日之后,柳贺便自陈矩那边知晓,太后近日仍在指责天子,逼迫天子降罪于己。

    有了太后下令, 冯保便要张居正快些写下这罪己诏, 且太后觉得天子反思之意应当更足一些,故而这罪己诏要写得越狠越好。

    柳贺不由疑惑道:“恩师如今病弱, 便是天子要降下这罪己诏, 也不该急于一时吧”

    顾为摇了摇头:“此事我也不知。”

    柳贺便看向自己另外一名幕僚,这幕僚名为黄耘,出身自顺义县, 年纪比顾为大上一轮, 因而他不仅性子成熟稳重, 也有十分强的心机,柳贺原以为顾为搜集信息的能力已是十分强了,黄耘官面上的能量不及顾为,但他的判断力却十分之强。

    在京中任官后,柳贺便一直在搜寻有能力的幕僚,然而进士好找,找一个非进士出身的幕僚却殊为难得,这样的人才早已被各路官员纳至麾下,不会等柳贺主动来寻。

    但他这一回进京后,张居正为他推荐了一名幕僚,正是黄耘。

    “东翁不妨思索一二,此事所涉之人无非太后、天子、元辅与内相,东翁此前见天子与元辅时,事态并未发生变化,此时突然生变,恐是有”黄耘没有卖关子,而是静静看向柳贺,“另一方介入。”

    “且此人必是能对太后施加影响之人。”

    黄耘并未列出其人姓名,可柳贺不必猜想就已经知晓了。

    能对太后产生影响的,除了她身边的权宦便是天子,外臣之中,张居正算一个,之后便是和太后娘家有关的人。

    武清伯李伟。

    次辅张四维。

    李伟和张居正一贯过不去,一条鞭法实行后,李伟作为外戚代表,结结实实吐出了他在老家山西和京郊的数十万亩田地,张居正逼他交田,他拿张居正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大明朝,靠女儿上位和靠科举考试上位毕竟不同。

    但李伟对付不了张居正,给张居正找些麻烦轻而易举,不过李伟纵是恶心张居正,也不会通过李太后这一条路径他此前就因犯事给李太后招过麻烦,李家能有如今皆系李太后一人,时日久了,李伟对李太后这女儿也有些畏惧,无事不会找她。

    因而究竟是谁走李伟这条路恶心张居正,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柳贺原本还在想,罪己诏这局究竟该如何破,这罪己诏叫张居正写了是个坑,可若叫旁人来写,一是地位不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替天子写罪己诏的,二则,这的确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柳贺何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何必叫人惹祸

    然而他不惹人,却偏偏有人来惹他。

    陈矩主动来信告知柳贺,说太后对他劝说天子一事很不高兴,太后道,天子连自省都做不到,如何能将大明天下治理好

    柳贺身为礼臣,本该劝诫天子为君之道,而不是在天子犯错之时行小人之实,这不是礼臣该有的担当。

    因而陈矩言道,近几日柳贺能不进宫则不进宫,此外,他若是与天子亲近,还是要劝天子谨慎持重,如此才能尽到他讲官的责任。

    听得此言,柳贺可谓火冒三丈。

    李太后只是当着冯保与陈矩几位太监面前说这些,并未当柳贺面说,也未发旨给柳贺,否则柳贺可要大不敬一番了。

    尽管如此,他对这事仍是有些生气,托人带信给张居正时,他便阴阳了两句,再顺便给张居正提了一个可行性十分充足的建议他这首辅既然病得不能起身,罪己诏自然是写不了了。

    到这时候,张居正就该发扬大公无私的精神,把这一份罪己诏交给张四维来写。

    张四维任次辅已有几年,他的功绩却不为世人所知,显然与张居正提携他入阁的缘由相悖,不如叫张四维替天子撰写这一篇罪己诏,也叫百官和天下百姓看一看他的本事。

    张居正回信只有四个字“汝人言否”

    柳贺:“”

    从来不是人。

    他觉得张四维这人人设从来不倒,张居正遇到这般麻烦的事,他却依然嫌火烧得不够旺,特意添了一把柴。

    既然张四维嫌张居正和天子关系太好,不如他自己亲自操刀,加强和天子之间的联系。

    提完建议,柳贺胸口尤自有些不平。

    洪武朝时,后宫不得干政已写得明明白白,当今是因天子年幼,才致李太后在朝事上说得上话。

    万历在历史上很是刻薄寡恩,李太后作为他的亲妈,品行上和万历很有相似之处,她虽常教天子要如何如何,可从历史上万历的所作所为看,她这教育着实没有落到实处。

    他好歹是堂堂礼部尚书,考试也有些本事,可在李太后口中,他却仿佛是一不学无术之人一般。

    礼部掌天下科考事,柳贺又曾任过天子的讲官,太后说起来也这般没有顾忌,可见平时究竟将他们这些大臣都看成了什么。

    柳贺觉得,坑张四维这事张居正未必肯干,张居正除了问一句“汝人言否”,也在信中嘱托柳贺,小道不可取,柳贺若想日后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就必须走正道。

    走小道者,与之成众者往往是小人,小人心目中惦记着阴谋诡计,便很难成就大事。

    柳贺心想,他光明正大也得看面对的是谁,他处处光明正大,和他作对的人却在背地里放冷箭,这叫他该如何是好

    所以柳贺在给陈矩的信中,又很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张居正性子刚硬,他又是天子从小到大的先生,情分不同于常人,张居正这罪己诏写下,倒好似他不信赖从小看到大的天子一般。

    次辅张四维则是不同,张蒲州见识渊博,才学也是公认的出众,他是世家出身,为人处事更是卓绝于众人,在张居正病重的时候,张四维是写这罪己诏的最佳人选。

    柳贺写这封信不为别的,就是希望陈矩能说动冯保。

    对不起,他并非众人以为的那般心胸宽广,相反,他挺记仇的,尤其是那种无缘无故找上门的麻烦。

    虽然张居正的麻烦和他没有什么关联,可陈矩已开过口了,柳贺就等于是扯进了这桩事中。

    张居正的事也差不多是他的事。

    张居正那边他也不多说了,张居正自己在办非常事时会采取非常手段,可他只希望柳贺这门生能堂堂正正立于朝堂。

    无论是升官还是日后入阁,柳贺每一步都该走得令人信服。

    “恩师实在高估我了。”柳贺叹道,“我可不是有仇不报的人。”

    柳贺不知陈矩是怎么说动冯保的,他没有细问,但陈矩能在冯保眼皮子底下混成天子亲近的太监,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何况那日柳贺进京,陈矩不知具体时间,却仍是果断地将他请进了宫,这事一般人干不出来。

    可陈矩那边还有后续,总结下来一句话冯保果真找上张四维了。

    张四维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可冯保问他,他既是张居正一手提携,如今张居正病重,张四维身为次辅,是否该为他这首辅分忧

    张四维敢说不吗

    不敢。

    冯保又说,次辅大人觉得才学不够也无妨,翰林院中养着那么多翰林,不管由谁来写,才华横溢也好,字字庄重也罢,只要张四维署自己的名即可。

    冯保为内相多年,威风朝廷官员大多是见过的,张四维也不敢得罪于他。

    这烫手山芋便这般转到了张四维手中,便是太后想着,此事该由张居正来写才显得庄重,可冯保说,罪己诏是天子写给列祖列宗、写给天下万民的诏书,如何能由张居正一个病人来写

    这一是不敬先人,二是叫老朱家的列祖列宗见了,岂不是会想,莫非他老朱家已经无人可用,天子年纪轻轻便要下罪己诏,经手的臣工还是一重病之人

    太后本是迷信之人,一听冯保这般说便打消了念头。

    柳贺听到这消息只想感慨,世界上的黑锅是恒定的,并不会消失,只不过由张居正转移到了张四维身上。

    张四维接过撰写罪己诏的任务过后,柳贺又被张居正请至家中:“我原以为你能安分待着,你竟又耍起了小聪明。”

    “恩师,弟子实在是气不过。”柳贺道,“此事又不是弟子报复他,实是他自作自受。”

    何况张四维接了这活之后也没有立刻去写罪己诏,而是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将申时行拉上。

    于是,写罪己诏这事原先是张居正一人所为,经张四维这么一折腾,便成了内阁共同的意志。

    那这罪己诏无论内容还是用词都是可斟酌的,申时行为人何其细心,又如何会犯哪怕一丁点错误

    这罪己诏全篇写下来,文采固然是出众的,可于“罪”的描述就要浅上许多。,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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