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伏带着一行弟子和殷书桃去了宫殿之内, 而殷掣则是带着另一部分刀宗弟子应战,殷掣站在花朝的凤头小舟之上,指挥着刀宗弟子结阵。
双极刀宗此次进入秘境历练的弟子, 基本都在筑基以上, 他们本来完全未将这几头比牛大一些的妖兽放在眼中。
只是甫一同这形似巨牛的妖兽交手, 刀宗弟子们愕然发现, 他们的灵力乃至血气,都在被迅速吸收。
殷掣眉头紧皱,侧头看向花朝, 花朝连这秘境之中一草一木都能明晰来历, 简直是一部活着的古籍纪要。
“此种灾难之神, 可有弱点”
花朝迎上殷掣视线,慢慢摇头道“速杀之。”
言下之意, 便是要他们硬拼。
殷掣闻言毫无怀疑,飞速拔刀, 从小舟一跃而下。
花朝没有再去拉他,平静看着殷掣加入战局。
这些蜚确实是灾难化身,但凡它们出现的地方,总有血光之灾。
它们能够闻到阴谋和恐怖的味道, 但她没说的,是她便阅古籍, 这东西的战斗力不强, 却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自身境界,而是只要靠近蜚,便会被掠夺精血生机。
很快因为蜚成群结对的聚集,连周遭的草木都开始肉眼可见的枯萎衰败。
而这只是个开始。
谢伏决定动手, 绝不止引出蜚这一点筹码。
花朝已经看出,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刀宗修士,怕早已经从效忠刀宗,变成了与他结盟。
谢伏将殷书桃和殷掣分开,又分散了他们一部分的战力,他应当很快要使出真正的手段了。
几百年的相伴和了解,让花朝熟知谢伏的节奏,她只需要凭感觉,便知道谢伏的第二招要来了。
花朝在战事正酣的时候,撤阵撑着小舟去将那几个被刀宗弟子当成备用饵的病残拉进阵法,又把仅存的几个清灵剑弟子都带上,御舟便逃。
谢伏要她配合他,让刀宗受他驱策,但是花朝却从始至终没有忘记过,她要去找武凌。
她已经耽搁了六天,今天已经是十月二十九,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心急如焚。
她的阵一撤,刀宗弟子少了护盾,登时便有人被蜚顶上了天,踩断了骨,交战之中的殷掣也是一踉跄,惊诧回头,见花朝带着人御风而逃,殷掣厉声下令“结乘风阵”
所有刀宗弟子乘风而起,不再与蜚在地面交战,转而在半空之中压制,蜚虽然高大可怖,但是它们并不会飞。
殷掣则是乘风直直朝着花朝追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谢伏的第二招果然如花朝预料的来了宫殿顶端,那一片灵雾笼罩的地方,“呼”地飞出了黑压压的鸟群。
花朝御舟和鸟群撞上,阵法护盾之上登时“铮铮”作响,犹似金器相撞。
很快花朝便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寻常飞鸟,而是寓鸟。
她连忙御舟向下。
这玩意生着老鼠的身体,有一对乌鸦一样漆黑的翅膀,却叫声如羊,一时间众人宛如掉入了羊群。
这寓鸟本身战斗力不强,且没有什么境界可言,但是只要成群结队出现,再被有心人蓄意驱策,便能够抵御兵刃术法,因为这些寓鸟羽翅坚硬如铁,翅膀末端带着刚刀一样的勾子。
寓鸟狂风过境一样在天上飞过,大能修士也要避其锋芒,包括花朝在内,所有修士们都被迫压向地面。
花朝也御舟落在地面,再度从储物袋之中掏出阵盘,撑开了层层保护屏障。
但是地上蜚横冲乱撞,从宫殿入口处又跑出来了不少,殷掣所带的刀宗弟子,不得不与蜚乱战在一处加之寓鸟数不尽地如遮天黑云,自他们头顶刮过,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修士们血气生机飞速流失,有些修为不济的刀宗修士,如断翅的飞鸟一般跌落在地,再被乱奔的蜚踩塌胸骨。
殷掣怒不可遏。
花朝撑开结界,几个清灵剑弟子左右为她护持,几个病残也全都拿起了武器。
但是他们没有先被蜚攻击,却等来了狂追而至的殷掣。
他持刀站在散着莹莹灵光的凤头小舟旁边,面色比遮天的寓鸟群还要乌黑森冷。
“你敢跑”殷掣没想到,这看似驯服愚蠢的清灵剑派小师妹,竟是一直都在伺机而动,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给他的后背狠狠来了一刀。
他决定好好给花朝一个教训,让她明白骗他的下场。
他要把这个小舟之上的所有人全都撕碎
但是当他的刀挟着劈天之势而来,砍在了凤头小舟的结界之上,结界却并没有应声碎裂,而是绽出了刺目的斑斓灵光。
直接将殷掣的刀震得险些脱手,他人也被震得向后掠了一段。
他表情阴沉如水,目眦尽裂地隔着阵法同花朝对视,花朝却以他们最初见面时的冷淡神色看着他。
花朝身后五个修士呈现五角而坐,盘膝并掌,手中五行灵光源源不断涌向阵法。
这是个简陋的五行诛邪阵。
说来也是巧,花朝救下的那些人,其中那个刀宗私生子,竟是个水灵根,加上她门中幸存的弟子,和一个刀宗火灵根弟子,正好能凑齐五行灵根。
五行诛邪阵必须有五行相对灵根的修士站位,才能够结成,灵根越纯澈,发挥出的效果越强。
他们灵根不够纯,但是抵抗一个金丹修士也不至于很快溃败。
花朝敢在交战中带人跑,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
殷掣却已经快气疯了,这一生,没有人敢如此愚弄他。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本事,却一直在藏拙,对他表现的软弱和顺从,也尽是骗他的
他就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愚蠢的肯舍身救人。
他持刀再度飞身砍来,看着花朝的眼神简直要将她生嚼,但是花朝看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点怜悯。
她甚至都没有让她身后的守阵人加大灵力供给,而是陡然迈出了五行诛邪阵,转而盘膝坐在凤头小舟之上,双手结印,双掌之间,再度拉出了赤金色的琴弦。
这简直是送死,半空之中的殷掣见状也是眼角一抽,她还真以为她能以她的孱弱之力,抵抗他的雷霆刀锋不成
狂妄
但几乎是在花朝拉开琴弦的瞬间,还未等拨出琴音。
殷掣凌空飞来的动作陡然一滞,接着他便整个人似断线的风筝一样,从半空之中跌落在地。
花犀果是好东西,裹了散灵丹粉末的花犀果,也没有毒。散灵丹是修士进境之时必备的药物,用以散去进境之时,雷劫灌注进身体里难以消解的精纯灵力,令修士经脉不至于被过浓的灵力撑到开裂。
谢伏猜错了,花朝根本没有给殷掣下毒,她并没有低估一个刀宗见多识广的少掌门。
但是花犀果是补充灵力,散灵丹是散去灵力,两种效用作用在一起会让修士灵力在激发的过猛的时候,出现凝滞。
越是激发,越凝滞,越是急火攻心,越是难以为继,只有把散灵丹效排空,才能让症状消失。
殷掣激怒之下,灵力激发过猛,他现在便是灵气凝滞了。
从晨起时,花朝一直黏着他,就是不让他过早激发灵气,发现异样。
殷掣这一下摔得不轻,手中的长刀都摔了出去,自几岁入道以来,他从未体会过失去灵力的滋味。
他撑着手臂惊魂不定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面上震惊到茫然,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四肢如有千斤重,内窥紫府,体内的灵力并没有消散,但好似被谁给关上了调用之门,他根本调用不了。
电光石火间,他将这些天的所有一切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而后猛地看向了花朝。
他想起了那个裹满糖霜的花犀果,想起了他从花朝手中抢夺的那些糖果,还有今早花朝一反常态的黏人,甚至非要让他尝尝她最爱的牛乳糖。
不过很快殷掣就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了,因为他身后发狂的蜚裹挟着浓烟滚滚而来。
蜚型似牛,而巨如象,金丹境界的修士或许根本不将这等级的妖物放在眼中,那是因为他们能御风飞天,翻手为云,承接天地灵气,运用五行之力。
但凌驾于生灵之上太久了,也忘记了自己原本也只不过是最脆弱的人。
一个无法调动修为的金丹修士,在这等巨物面前,渺小如蝼蚁。
漫天乌黑,地面浓烟遮山,蜚疯了一般地乱顶乱撞,疯狂吸收着血气生机,方圆几里的植物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在这个时候,修士失去了灵力后果可想而知。
殷掣咬着牙调动简直不是他自己的四肢,用尽毕生所有的力气,朝着他的本命到刀方向跑去只可惜他手还未能摸到于他相辅相成,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的长刀,蜚的角,便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腔。
这头蜚的后腿被刀宗修士砍伤,现在已经彻底发了狂,殷掣像一片被树枝穿透的落叶,在它的角上被甩了一个来回,狠狠砸在了花朝的凤头小舟不远处。
蜚还不解恨,又刨着蹄子,朝着花朝的方向而来
花朝终于开始拨虚悬的琴弦,琴音又急又厉,铮铮嗡嗡,裂山摧河,连花朝身后的弟子们,也不得不用灵力覆裹住耳朵,免得被震伤。
而原本朝着他们这边横冲直撞来的蜚,在听到了花朝的琴音之后,前蹄猛地一刹,后腿翘起来,在半空一蹬,险些凌空翻个跟头。
接着它还没等稳住身形,便立刻顾不上寻仇发怒,调转了方向,狂奔而逃,连带着将其他朝这边而来的蜚全都带走了。
花朝只是驱赶,后便立刻收了琴音,并非是花朝琴音绝妙高深,有退敌之能,而是这蜚体壮胜牛,能吸食血液生机,境界不高,却群体而攻,确实难缠但它有个致命的缺陷,便是畏声。
花朝一顿乱弹,它们过于敏锐的听觉在乱音之下会极其刺痛,自然顾不得攻击要跑。而这一次,花朝再也不会为刀宗弟子退敌。
不远处那些因为漫天寓鸟不能乘风上天,被困在地上的刀宗弟子,还在艰难应对蜚群的攻击,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发现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少掌门已然重伤倒地。
殷掣血糊糊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半空之中还在飞过一群群寓鸟,花朝看了一眼宫殿方向,到现在才发现,谢伏不光算计了殷掣,连她也一起算计了。
他利用寓鸟群逼迫刀宗弟子不得不与蜚交战,是要耗空他们的战斗力,等一会来展现他的“英勇救人”,可是寓鸟群也拦住了花朝御风而行的退路,这个阴险的王八蛋,根本没有打算让花朝离开。
花朝面色冷肃,收了琴弦之后,看向了距离小舟不远处生死不知的殷掣。
谢伏应该很快就出来了,花朝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残兵,若谢伏不许她走,若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他取得了刀宗两位尊贵小辈的信任,下一步会如何
自然是按照这两位刀宗领头人的意思,杀刀宗私生子,确保殷掣即便是重伤也依旧能坐稳刀宗少掌门。
谢伏还会伺机杀他先前见死不救的同门,因为他不能承受被指认不顾同门。
殷书桃已经不用指望了,她已经被谢伏迷惑个彻底,她会被谢伏利用到死,到死都不会知道,谢伏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就算花朝和她说了实话也没有用。
花朝双手微微颤抖,她下了凤头小舟,以凤头小舟做界,扩展了阵法笼罩的范围,确保他们这边不被蜚攻击。
而后她一步步走向了殷掣。
殷掣躺在地上,胸前开了一个可怖的大洞,但是诚如花朝所想,他就算是无法调用灵力,就算是被蜚穿透胸腔,却到底避开了心脏要害,他也是个金丹修士,金丹不散,肉身难死。
殷掣鬓发全散,浑身裹满血污泥泞,他一辈子在双极刀宗金尊玉贵地长大,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他此刻躺在地上,正拼命调动灵力来修补自己的身体。
空中过境后又飞回来的寓鸟,似堆积在众人头顶的黑云,昏沉的天幕之下,殷掣视线倒转,看着一个穿着一身雪青色弟子服的女修,袅袅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短短几天,境遇调转,这一次,满身血污泥泞的人变成了他,而衣袍纤尘不染,神色冰冷淡漠的人,变成了花朝。
殷掣一看到花朝,神色便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他俊美的眉目简直要移位,他从未如此憎恨一个人,恨到他重伤至此,也想挣扎起来咬死她。
殷掣见花朝走来,眼中没有半点害怕,他眼中仇恨简直要化为实质的钢刀,将花朝碎尸万段。
花朝走到他头顶边上,微微歪头看着他,仔细辨认他的神色,心中越来越沉。
他那么聪明,那么骄傲,肯定已经知道了,灵力失控是她的手笔。
花朝袍袖之中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她面上一派冷漠,内心却在剧烈挣扎。
不能让谢伏得逞。
刀宗和清灵剑派此番算是结下了天大的梁子,以清灵剑派在修真界的地位,双极刀宗若是雷霆震怒,清灵剑派抵抗不住。
漫天的寓鸟仿佛无休无止不知疲累,来来去去,交织如黑云,压得此间沉沉欲摧,山水河哀鸣。
花朝一凑近殷掣,殷掣就像是突然暴发出了力气,狠狠揪住了花朝前襟,血污登时在花朝身前开出一片泥泞的血莲。
花朝被迫倾身,和殷掣面面相对。
殷掣瞪着他,一双凤目之中,爬满仇恨的血丝,他张了张嘴,漏气一般道“是你”是你
花朝闭了闭眼睛,从储物袋之中掏出了一颗丹药,递到殷掣嘴边,殷掣却不张嘴。
他死死盯着花朝,自然不肯再相信她。
他掌心拼命积蓄灵力,不顾胸前伤口流血潺潺,妄图要将花朝拍死。
花朝看着他,终于开口道“你耽误了我的大事,我要去找我师兄的,你耽误了我整整六天,我大师兄现在都不知道如何了。我大师兄那等胸怀天下霁月清风的人,若因你而死,你便是死不足惜。”
“我好言相劝,你笑我痴愚,辱我伤我,险些害我殒命,你杀我清灵剑派弟子,视人命为破烂,桩桩件件,都是你的孽。”
“你心中恨怨交杂,暴虐恣睢,全无人性,若你来日恢复,必定掀起两派之间的血雨腥风。”
花朝一字一句,平静且森冷,尤似黄泉鬼蜮的司刑鬼官,几句话叛了殷掣死刑,也是在说服自己。
她把能将血液加速流动的丹药收起来,满目慈悲地看着殷掣。
她流起了眼泪,晶莹剔透,划过她秀美悲悯的脸颊。
“我一生,从未杀过人。”她轻声道。
花朝拉开殷掣的手掌,却没拉开,殷掣攥得死死的,掌心已经积蓄出了一点稀薄的灵力,只差一点他就能杀死这个胆敢愚弄他的女修。
但是花朝不顾前襟被拉扯,双手结了一个复杂无比的印,印成之后只有巴掌大,灵纹流转之间,翻出细丝一样的字纹。
花朝一直看着殷掣,强迫自己不躲避他的双眼,然后翻转手心灵纹印慢慢压下,压在殷掣的心口位置。
殷掣双眼猛地瞪大,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瞬间被紧缚,花朝翻转手掌,五指之间全都是灵纹细丝,一部分缠着她白皙的手掌,一部分没入了殷掣的心脏。
殷掣死死揪着花朝的领子,拉着她不断向下,花朝流着泪,不断收紧指尖的细丝。
等到两个人进得呼吸可闻,殷掣痛苦的血水顺着嘴角涌出,他眼中的血丝却慢慢褪去了。
他双眼定定盯着花朝,心脏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了,反倒是浑身有种难言的轻飘。
阵法叫做缚心,是鬼修和佛宗超度人的阵法改的,能让人死得不那么痛苦,死后魂灵也不会含怨成厉鬼,缚心会吸取死者的怨气。
殷掣眼中的幽怨也渐渐淡去,随着气息渐缓,他的双眸甚至前所未有的清亮起来。
他一双弧度美丽的凤眸,近乎是痴痴看着花朝,最终动了动嘴唇,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并没有说完,手指就慢慢松开了花朝的衣领。
但是正在被迫吸收他怨气的花朝,却明白了他的怨恨。
为什么你连垃圾也肯舍身相救,却要对我如此狠心。
若不是绝对的信任她的善良,殷掣绝不会吃下经过她手的食物。
花朝看着殷掣,片刻之后又低低道“我一生从未杀过人。”
可你不是人。
并不是生了人样就是人,有些披着人皮的魔鬼,比真的妖魔还要可怕。若是让殷掣活下去,枉死的人不能瞑目,盛满恨意的他会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在他手中。
花朝收回了手中细丝,殷掣的心脏已经被缚心勒得四分五裂。
花朝站起身,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寓鸟群已经散了,谢伏也正是这时候,带着一行刀宗弟子和殷书桃,极速朝着这边赶来“英勇救人”。
阳光放肆铺张地洒满天地,花朝向前迈了一步,要去凤头小舟那边。
但是她的脚才迈一步,便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花朝低头挪开脚步,是一颗赤舌果,红红的,汁水丰沛,是殷掣说的那种,低阶修士能吃的,比糖果还甜的果子。
花朝表情微滞。
地面上果子有两颗,一颗被花朝踩碎,一颗就在殷掣被绞碎心脏后,无力垂落的手臂边上,显然这赤舌果,是从他的袖口滚出来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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