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卷风起的同一时刻。
陈家村, 那口竖着陈家先祖的墓碑、埋着陈家先祖骨灰的深潭上,同样水汽聚集。
潭上升起了淡淡雾气。
雾气中,一个微型的气旋在潭水上空旋转, 增加了四面八方的无形气流汇聚的速度。
这不过跟潭边绿树一样高的气旋持续了一盏茶时间,然后才缓缓消失, 深潭上空又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平静。雨滴落下来,在水面上溅起圈圈涟漪。
漕帮总舵, 船坞高处。
陈松意放下了手里的剑, 看着神风过境之后岸上的一片狼藉。
它毁掉了码头上停着的船,毁掉了一整片房屋, 将屋后的树连根拔起。
但因为屋里原本住的人全都被聚集到了船坞后方的岛上, 所以被毁去的只有这些财物, 人没有事。
她转过身来, 见身后留在船坞中的侍女、小厮,乃至钱明宗, 看自己的目光中都带上了敬畏。
陈松意只是一想就知他们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她看向还靠两腿站立的小胖子, 说道“没事了, 城外敌人应该受伤不轻,容易对付。让人去统计一下城中这一片损失如何,等城外结束战斗以后, 将损失汇报上去。”
“是”小胖子吞咽了一下,“我这就让人去统计, 师姐、师姐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又转过来恭恭敬敬地朝陈松意行了一礼,这才再次转头跑远。
城外,被炮弹轰开的城门背后松动的石头已经被搬开了, 基本上毫发无伤的漕帮青壮从城中鱼贯出来,开始收拾战场。
散架的炮车抬回来。
散落在地上的兵器、弓矢捡起来。
这支军队是如此的装备精良,哪怕是断掉的刀都让漕帮的年轻人惊叹。
如果没有这场风,这三千人真的要攻城,他们这些人就算能守住,也怕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城墙上,裴植看着变得稀疏起来的雨幕,有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死守城墙,边战边修,没有兵器就从他们手上抢,八百青壮无力再战就让城中妇孺老弱都顶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与潘逊站在城墙上,后者刚刚得到了这场风暴过境后城中的损失汇报。
裴植在旁还听到这是陈松意让人来报的。
这场看起来破坏力极大的神风,给城中带来的只是码头上的一部分房屋、船只损毁,造成了少许惊吓,但无人伤亡,这令潘逊松了一口气。
等到报讯的人退下,他回到裴植身旁,与他同望这狼藉一片的战场,问道“依先生之见,这场风究竟是她招来的,还是她算出的”
老爷子活到这把年纪,不信鬼神之力,但却无法判断游天跟陈松意这对师叔侄的山门里,是否真的有这般鬼神难测的手段。
被他问到的裴植想起昨夜风中净坛上的少女身影,难得苦笑了一声“不瞒帮主,我本来也不信有人能召来所谓神风,但现在却忍不住想要相信了。”
若不是她有夺天地造化之能,能号令神风绕过城池、直取城下军队,他们现在哪能这样站在城墙上说话
“啪”的一声,一块高皇帝的神牌绳子断裂落在地上,将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裴植弯腰伸手,把这块木牌捡了起来。
他将自己命人打造的神牌拿在手上,拍去了上面的灰,对着潘逊道“罢了,不管是不是先帝显灵庇佑,现在都是了。”
有着这样的说法,有这样的神迹作证,漕帮才能更加安全,地位才会更加稳当。
城外,漕帮青壮如同打了鸡血,气势高涨。
他们三两成组,将那些摔死的士兵抬起堆到一旁,断手断脚的也绑起来,简单处理。
他们的打扫没有遇到抵抗。
就算是那些幸免于难的士兵,在见识到高皇帝显灵,庇佑漕帮之后,也再生不出抵抗心思。
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失去战意的士兵很轻易就束手就擒。
这令漕帮的年轻人更加兴奋。
可以预见,这场天降神风,让他们几乎毫发无伤就赢下的战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这些漕帮子弟的谈资。
只有在城墙上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他们,才知道在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他们是多么的恐惧而绝望,在神迹显现之后,又是如何一下子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但对这满地还活着的将士来说,这就是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惨痛记忆了。
这一日,他们知道了在天威面前,自己身为人是多么的渺小。
等到战场收拾完,他们前来汇报的时候,裴植才知道战场上竟然没有寻见阎修。
被风卷走的人并不是全都落回了地上。
按照活着的士兵的说法,他们这一整营原本有三千人。
在冒雨赶路的时候倒下了几十个,余下也有两千九百多人,可是现在战场清点,活人跟死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两千八百多,足足少了三位数。
其他人便罢了,但阎修无论生死都是要找回来的。
裴植了解他,只有把活着的他放在眼皮底下,才不用担心他又再搞出什么事。
他只是沉思了一刻,便很干脆地让人去找了陈松意,让她算一算阎修的下落。
很快,派去的人就带着一张图回来了。
图上画的是简要的地形,以圆圈标注着几个地点,好似那阵风消散前运行的轨迹。
阎修既然被卷走,大概就在这几个地方的落处。
这阵逆转天地的狂风结束之后,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雨势也终于小了起来。
裴植没有假手于人,亲自带着铁甲跟几个漕帮子弟出城寻找。
按照陈松意所画的路线走了几里,他们逐渐发现了一些战车的残骸,找到了几个昏迷的士兵。
直到走到最后一处,才在一棵大树上见到了脸上带伤、手脚不正常扭曲的阎修。
他两眼紧闭,挂在树上,显然是落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挡住了。
尽管受了伤,却没有殒命。
看着这个销声匿迹许久,再出现时就跟自己走上了对立道路的同门师弟,裴植心情复杂了片刻,才让人上树去把他搬了下来。
等他们再回到漕帮总舵,战场已经彻底打扫完毕。
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就剩下阎修一人还活着,不管是指挥使还是副指挥使,要么已经摔死,要么失踪。
而这么多人,要是把他们留在雨中不管,只怕就算没有受伤,也很快会因为淋雨而生病。
漕帮跟他们的上峰有仇,跟这些普通的士兵却没有仇恨,因此在城外给他们扎设了雨棚,起码不让他们再继续淋雨。
裴植提着昏迷的阎修回了船坞。
这时,在岛上的竹屋给人看诊的游天也已经出来了。
看到裴植带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游天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晚指挥夜袭漕帮总舵的阎修。
他走过来,一把捏住了阎修的脸颊。
裴植在旁看见他的动作,提醒道“人留着有用,别把他弄死了。”
游天抬头看他一眼,吹了一下挡眼的刘海,这才松了手,没去料理这个罪魁祸首。
在游天想来,不杀了他就是自己仁慈了。
至于阎修那一看就不正常扭曲的手脚,他没兴趣治。
两人一起进了忠义厅。
老爷子跟帮里的其他老人正在外面安抚民众,大多数漕帮青壮不是在紧急修缮城墙,就是在城中检查伤亡、收拾废墟。
裴植目光在厅中一扫,就只看到翁明川跟陈松意两人。
陈松意脱掉了道袍,做着她本来的打扮,厅里空旷得很,甚至连钱明宗都不在。
游天一过来,立刻问起了漕帮子弟热议的话题,问陈松意刚刚那阵风是怎么回事。
还有外面的战斗,他昨夜本来天人交战,做好了准备万一他们撑不住,自己就算暴露也要出手。
可结果呢
狂风过境,一下就结束了。
闻言,亲眼见着她在净坛上做法的翁明川也安静了下来,等待陈松意的答案。
刚才明宗在他面前已经兴奋得快要疯了,小少年翻来覆去地打跟头,语无伦次地说着不知能不能向师姐学这召唤神风的术法。
相比起他来,裴植更是在意她的答案。
有这能耐,那确实用不着火药弹。
还打什么打
带她回边关,一个召唤就能召来风暴,把对面的龙城都埋了。
面对小师叔的狐疑,跟翁明川与裴植的期待,陈松意摇了摇头,道“只是算出来的。风就在那里,几时起,几时消,并不因我做什么而改变。”
说着她又看向裴植,提醒道,“昨夜我不是说过吗,开坛做法只是用来激励士气的手段。”
裴植皱起了眉,尽管验证了心中猜测,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那风为什么会绕着城走”
“运气。”
一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他跟游天就同时露出了微妙的复杂表情。
难得见到两个不对付的人反应如此同步,陈松意笑了一下。
这当中她确实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管是风起的时间,还是风经过的路线,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就当这是先帝的庇佑吧。”
这位帝王的英魂也不愿看到漕帮终结在这里,不愿它落入恶人之手,变成吸血的工具。
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解释了。
她说着,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反问道,“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我真的能决定它绕哪边走,那岸上这片房屋就不会毁掉了要重建难道不麻烦吗”
那也是。
裴植、游天、翁明川其实都已经被她说服,但一切还是太巧了。
尽管书籍记载,这样的极端天气下会形成龙吸水,可这样只伤对手、不伤自己人,或许真的就只能用运气来形容了吧
三人之中最惋惜的还是裴植。
不过当他看到陈松意的目光落在阎修身上,知道自己还欠她一个解释,于是说道“这大概就是藏在幕后那个给漕帮带来灾祸的人。”
“他叫阎修,是桓瑾的幕僚,是我的同门师弟。”
他简要地跟陈松意讲了讲阎修的来历和他的行事风格。
不光是今日之事,其实整个江南、整个州府的网系,还有侵吞漕帮的计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说到最后,裴植不无遗憾,“我们的老师曾经说过,阎修性情偏激,做事极端。但如果能够磨平棱角,修身养性,未尝不能做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
可惜事情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
桓瑾给了他机会,他做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恶事。
陈松意看着昏迷的阎修,道“此人不除,必为祸患。”
察觉到她的杀意,裴植略略一侧身,就挡在了阎修面前。
等将她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裴植才认真地道“如果今日他死在战场上便罢了,没死的话,还是要留下他,让大齐的律法来定他的罪。这样才能还红袖招、三义帮,还有许多枉死的人一个清白,让他们看到罪魁祸首伏诛,得到真正的安息。”
大齐律法严苛,阎修做了这么多错事,不会有活下来的余地。
死在陈松意手上,可能都还是对他的仁慈了。
陈松意眼中光芒明灭,心中挣扎再三,终于还是松开了握紧的拳。
不过她虽然给劝住了,但游天却上前给昏迷中的阎修喂了一颗药。
“没必要醒着。”游天冷道,“这样就跑不了了。”
裴植也不在意,挥了挥手,让铁甲把人带下去。
给他处理一下断掉的手跟脚,然后绑起来关住,算是仁至义尽。
做完这一切,几人才准备坐下来谈下一步。
可刚一落座,翁明川的手下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堂主外面、外面又来了一支水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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