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 裴沅祯回到府中。
游廊下熙熙攘攘挂着些灯笼,虽不算亮堂,却莫名令他心中明媚。
往回觉得清冷的府邸, 此时此刻竟也觉得温馨美好起来。
想起她还在等自己, 裴沅祯转过影壁后又加快了脚步。
到了明辉堂,他问“沈栀栀呢”
侍卫先是愣了愣, 随后诧异回道“沈姑娘走了。”
裴沅祯点头,想来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等他。
“去喊她过来”看天色太晚, 想了想,又说“罢了, 先去问问她是否歇下, 若是不曾, 让她过来一趟。”
“大、大人。”侍卫跟见鬼似的, 心下打鼓。
听大人这意思,是还不知道沈姑娘已经赎身离府了
可沈姑娘今日上午就走了,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后罩楼小院也已空空荡荡。
他迟疑了会, 忐忑提醒道“大人,沈姑娘她不在了。”
裴沅祯脚步顿了顿, 凌厉扭头“不在”
“沈姑娘她她赎身离府了。”
倏地, 像是有人泼了盆冷水,裴沅祯整个人僵住。
手脚沁凉。
他面色沉下来, 犹如冬日深潭,平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谁让她走的”
管家慌慌张张跑过来,才三月的天,却整个脊背湿透。
他战战兢兢跪在台阶下,深知犯下大错, 半点不敢马虎。咚地跪下去,青石板发出骨头撞地的声音。
“大人,老奴该死沈姑娘是老奴放走的”
他砰砰磕头。
“沈姑娘早上来找老奴,说想赎身离府。老奴原想等大人回来问一问,但沈姑娘说她已经问过大人了。那日在凉亭时,大人允诺随她意愿,老奴当时听了半耳朵,以为”
他继续砰砰磕头“老奴糊涂老奴该死任大人责罚”
管家匍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额头紧紧贴着石板不敢抬起。
明辉堂正厅里,大门敞开,灯火通明。而裴沅祯,面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不发一言。
他盯着虚空之处,手指摩挲玉扳指。
眼里是虚晃的烛火,脑里想的却是早上他出门时,她娇俏的模样。
她跑什么
若是不想留下大可跟他说一声,他裴沅祯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会为难个女人不成
但他生气。
气她前一刻还乖乖巧巧,下一刻就冷漠绝情地离开。
与她相处三百多日,日日历历在目。即便她不喜欢自己,可他自认待她不薄。
然而,她就这么走了。
连声招呼都不愿跟他打。
过了会,侍卫抱了个箱子过来。
“大人,这是沈姑娘走时留下的东西,交代务必还给大人。”
裴沅祯缓缓挪眼,视线落在箱子上。
“打开。”
侍卫打开,箱子里头是满满当当的珠宝首饰。有此前岱梁官员送的,也有回京后他送的。
望着那些首饰,裴沅祯心下寸寸发寒。
她恐怕不知,他从未有女人的首饰,为了讨她喜欢,这些是特地让人去最好的首饰铺子打的。
但她将他的一腔心意视如敝屣,居然想拿去送人。
得知不能当钱,现在又还给了他。
在她眼里,自己恐怕还不足一两银子重要。
裴沅祯冷笑。
他闭了闭眼,倦怠地往后靠。
阖眼后,那些相处的过往如走马观花浮现。
她躲在廊柱后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站在石榴树下,捧着桂花糕讨好的样子。
她穿着烟紫长裙站在客栈楼梯口,歪头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
还有她在榆水村小院里,对老人说“岱梁的官不管你们,京城的裴大人管,他是好人。”
她顶嘴,她生气,她胆大包天,甚至在昨夜,她还亲了他
裴沅祯自己也诧异。
他活了二十多年,以前种种他分毫没印象,竟只记得了跟她的点滴。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一个女人而已
走就走吧,何必在意
裴沅祯试图将那些点滴画面从脑海里丢出去。
他揉了揉额头,随后起身走去墨韵堂书房。
平时若是有烦心事,他就会写字,大抵能慢慢静下心来。
今天也如此,他只需一副字必定能忘记她。
“研墨”他厉声吩咐。
侍卫愣了下,小心翼翼询问“大人,沈姑娘走了,属下去喊个伺候笔墨的过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忽地,裴沅祯心里的火气升到顶点。他转身拔出侍卫的刀,架在他脖颈上。
侍卫惊恐地望着他“属、属下知错不该提、提这个名字。”
裴沅祯满脸戾气,刀尖只需轻轻一划,这人就会死在他面前。
以前,若是写字也不能静心,他必定要见血。
他身体里某种恶劣的东西在堆积、咆哮、狂欢
杀意在眸子里闪现。
就在这时,奚白璋跑过来。心下大骇,硬着头皮上前劝阻“你消消气,我听说你又受伤了来来来,动怒对身子不好,我且看看你的伤。”
裴沅祯强行压下身体里那股暴戾,敛下眼睫。
将刀丢给侍卫,侍卫立即腿软地退出门。
“你说你,用计就用计,干嘛非得自己以身涉险”奚白璋放下药箱“况且你大费周章布局,最后还是让谢芩给逃了。”
此时此刻,他得赶紧说点正事让裴沅祯冷静下来,否则今晚怎么都得死一两个人了。
裴沅祯没吭声,坐着一动不动,任他查看伤口。
奚白璋先是看了他肩上的伤,蹙眉啧啧“谢芩下手够狠,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肉被他搅得稀烂。”
“你不疼”奚白璋说“居然还能忍着去宫里待了一整天。”
“还好我回来,不然你忍到明天伤口发脓可就不好了。”
他用镊子一点一点地将搅烂的肉挑去,有些还连着活肉,他也一律扯断。
如此动作若换做旁人定会疼得鬼哭狼嚎,而裴沅祯却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眉头都不皱半分。
他沉默而坐,一动不动,满脸谁惹我谁就死的郁气。
奚白璋清理好死肉后,又给他细细消毒,撒上药粉帮他包扎起来。
随后又看了看他后背的剑伤。
剑伤是他故意派人所刺,刺得不深,倒还好。
奚白璋忙完后,边收拾东西,边嘱咐“你这小半年来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如今回京了就好好养养,别仇人还没死你就先熬不住了。”
说完,他起身欲走。瞥他这副被女人抛弃要死要活的模样,本想劝两句。
最后还是算了,摇头出门。
奚白璋走后,裴沅祯也没写字,这么安静地坐着。
也不知坐了多久,守夜的侍卫换了两轮,裴沅祯还在坐。
直到蜡烛燃尽,直到天际发白。
近日,朝堂的文武百官们发现裴沅祯越来越阴晴不定,皆胆战心惊。
仅仅早朝,就发落了十数人。
大理寺查出许多人私下贪污受贿,有的虽没跟岱梁牵扯,但也一律按罪名抄家罢官。
其中牵扯最大的要数兵部。兵部保管军机武器不当,先是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窃取火药,后有官员勾结南汌旧部私下买卖兵器。
兵部尚书以渎职之罪押入大理寺,停职待查。
此事闹得人人惶恐,噤若寒蝉。
就连龙椅上的皇帝也感受到了裴沅祯的情绪,识趣地在早朝上没反对他的意见。
是以,连着几日,文武百官们战战兢兢。才上朝就盼着快点下朝,一下朝后个个跟劫后余生似的抹汗回家。
有几人瞧见裴沅祯的背影出了金銮殿,便围在一起说悄悄话。
“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他像个煞神似的。”
“听说去别院游湖时遭遇了刺杀。”
“他又不是头一回遭遇刺杀,以前还少了”
“也是。”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礼部侍郎王大人挠了挠胡须痒痒,不大确定地说“听我家夫人说,好像是裴大人府上丢了个小丫鬟。”
众人
沈栀栀走了,悄无声息走了几天,裴府下人度日如年。
安俊良看不过眼,劝裴沅祯“若是放不下就去找回来。”
裴沅祯冷嗤“你哪只眼睛见我放不下”
安俊良讪讪,心下却很是鄙视。
嘴硬做什么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他裴大人放不下。
也不知是哪个走漏的风声,说裴沅祯最宠爱的婢女跑了,裴沅祯到处发疯。
只是这话没人敢在裴沅祯面前提罢了,他还自以为掩饰得好。
英明神武如他,居然也会栽倒在女人身上。
想到此,安俊良暗笑。
“你笑什么”裴沅祯不善掀眼。
安俊良举手,无辜“我没笑啊,一点也没笑。”
“你心里在笑。”
“”
忖了忖,安俊良问“大人真不去寻沈姑娘这也才离开几天,若是再晚,恐怕人就回村了。”
他闲闲地、气死人不偿命地说“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说不定沈姑娘在村里嫁了人,连孩子都”
“她爱嫁不嫁与我何干”裴沅祯怒目。
“是是是,无干无干。”安俊良叹气。
这人就是个疯子,沾不得男女情爱。最好他忘情绝爱重新开始,旁人也能少受些折磨。
他想。
安俊良从袖中掏出封信笺来,提正事“这是岱梁那边送来的,孟钦德有些事决断不下,急马派人送来”
“大人,”这时,侍卫来禀“有人在城门口发现了沈姑娘的踪迹。”
裴沅祯一顿。
安俊良也一顿。
他缓缓看向裴沅祯,就见他只默了片刻,飞快起身出门。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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