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栀栀望着地上几箱账本, 懵了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尤冰倩闻声出来“栀栀,这些是”
“这些是裴大人送来的, ”沈栀栀无奈“我同他说自己想做生意,不料他给我安排了这么多。”
尤冰倩惊讶“裴大人居然这么有钱”
沈栀栀从她口中听到这么句, 又诧异又好笑。
她蹲下身,抽出本账册翻了翻, 苦恼“我哪会看这些我以前从未学过看账, 平日里都是粗略记账来着。”
“管家,”她说“劳烦你抬回去吧,我只是想做些小生意罢了。”
“这”管家有些为难“大人说以后这些全数交给沈姑娘打理。”
“可我不会啊。”
“不会你就学。”尤冰倩斩钉截铁说“栀栀,裴大人偌大家业总归要你经手。从现在起,你不妨开始学起来。”
她悄悄在沈栀栀耳畔道“这么多产业呢, 想来裴大人平时忙于朝政无心过问,你放心假以人手”
沈栀栀一想,也是这个理。
“但我现在是管不来这些的。”沈栀栀忖了会,对管家道“我从里头挑一家铺子练练, 其他的继续按照往常经营着如何”
管家笑“就按沈姑娘说的办。”
沈栀栀挑了许久, 最后选了家东三街的干货铺子。铺子不大,且这两年略有亏损, 沈栀栀便想拿这家试试。
“正好这铺子在冰倩姐姐医馆对面,届时我们也有伴了。”她说。
尤冰倩笑。
裴沅祯当众拒绝了金昌的联姻, 这让金昌使臣很是没脸,没过两日,气咻咻地回国了。
金昌公主的马车出东城门时,有百姓吐唾沫。
“呸一个邻国的公主在大曌的土地上欺压百姓,还想嫁给裴大人, 做梦”
其他人听见了,也纷纷附和“对做梦”
马车里,金昌皇子听见了,面色沉沉。
这一趟拜访大曌,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裴沅祯早有防备,看来回去得跟国主谏言还不宜起战。大曌此前虽有岱梁之乱,可朝堂上下并非一团散沙,有裴沅祯在,始终难攻克。
金昌使臣入京,由礼部相迎。金昌使臣回程,也是礼部寥寥几个官员相送,显得冷冷清清。
这事在京城也就谈论了几天便淡了。
然而,“裴某人有家室”这话却令百姓们津津乐道许久。
更津津乐道的是沈栀栀此人。
众人皆知她曾是裴沅祯宠爱的婢女,却不想,裴沅祯竟宠爱至此。
宠婢没什么稀奇,毕竟凡是富贵子弟身边都有一两个宠婢。可从宠婢混着混着,混成“家室”的就不多见了。
而且还是大曌首辅裴大人的“家室”,尽管还未成婚,可裴大人都当众这么说,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得裴沅祯如此喜爱,竟不惜为她拒绝貌美的金昌公主
一时间,关于沈栀栀的猜测沸沸扬扬。
有说她是仙女下凡,比金昌公主貌美百倍。有说她其实是大族后人,流落民间身不由己当了婢女。也有说她年幼时曾救过裴沅祯的性命,使得裴沅祯对她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八卦嘛,当然是越玄乎越受欢迎。
是以,最后这些传言全部合成了一种说法沈栀栀乃大族后人流落民间明珠蒙尘,她美若天仙倾城之姿令裴沅祯一见倾心,后来裴沅祯得知她竟是小时候救过自己的恩人,更是对她情根深种。
这就说得通了嘛
为何拒绝金昌公主
为何多年不近女色的裴大人突然对个女人爱死爱活
“太感人了”茶楼里,有个妇人擦了擦眼角“没想到裴大人居然是个情种。”
“可不是,裴大人看着冷冷清清,却不想如此有情有义。”
“沈栀栀真是命好”
“羡慕不来”
此时,沈栀栀还不知道旁人对她传言至深。她带着侍卫出门,打算去看看那间干货铺子。
马车才在东三街口停下,就有人频频朝她打量。
沈栀栀莫名其妙,问侍卫“我脸上有东西”
侍卫们摇头。
沈栀栀从铺子里出来后,已是快午时,便吩咐马车赶去醉香楼。
她此前跟尤冰倩约好了,午膳在醉香楼用。
醉香楼是京城很有名气的酒楼,汇集天南地北的名菜,其鹌子水晶脍堪称一绝。
她到的时候,尤冰倩还没来。
掌柜的见她进门,忙上前相迎“沈姑娘,用膳”
沈栀栀惊讶他为何认得自己,不过也没多问,点头道“我与人有约,可有雅间”
“有有有,楼上还剩一间,小的这就带沈姑娘上去。”
这时,旁边一个贵女气呼呼上前来“李掌柜,我适才问你是否有雅间,你怎么说没了”
“哎呦,孟二小姐。实不相瞒,这最后一个雅间寻常不对外开放,是留给东家的。”
“不对外开放却为何让她去”
“因为”掌柜的讪讪“东家说了,若是裴府的女眷来此用膳,可行方便。”
“”
孟二小姐又气又妒,看了眼沈栀栀,低哼了声。
沈栀栀听见“裴府的女眷”这话颇有些不好意思,上楼时问“那是哪家的小姐”
掌柜说“大理寺卿孟大人家的千金。”
“哦,”沈栀栀又问“掌柜的怎么认得我我头一回来你们这呢。”
“这有何稀奇全京城都认得你啦。”
沈栀栀震惊。
掌柜笑道“沈姑娘有所不知,京城的百姓们对沈姑娘好奇得很,私下里有人卖沈姑娘的画像呢。”
“呐”他指着楼下大堂一桌,其中一人拿着张女子画像观摩。掌柜说“那画里的人就是沈姑娘啊。”
这时,正好听见楼下大堂那人赞道“眉眼灵动,清秀出尘,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此女子虽不说倾城国色,却也比得广寒宫仙女下凡。难怪把裴大人迷得不着六\四。”
“”
从那之后,沈栀栀若非必要鲜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乘马车直接去铺子里。
尤冰倩见她像躲洪水猛兽似的,摇头好笑。
两人一个忙着经营铺子,一个忙着张罗医馆,傍晚回到小院后同坐聊天说笑,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没多久,小院又来了几人。
沈栀栀见时菊抱着包袱站在门口,不解问“时菊你怎么来这了”
时菊笑“栀栀,我是来伺候你的。”
“伺候我”
“嗯,”时菊点头“你走后,陈管事果真派我去做旁的事,可我怎么也做不好,后来跟陈管事说想继续当你的丫鬟。陈管事向大人说了此事,大人准了。”
她指着身后跟着的几人,说“她们也是同我一起来伺候你的。”
沈栀栀探头瞧了眼,三个婢女、两个婆子并一个小厮。
她瞠目结舌“这么多人”
“我跟她们三个负责伺候你日常起居,婆子是做饭洗衣的,还有小厮干些跑腿驾马的活。”时菊问“栀栀,你说好不好”
好是好,谁不想有人伺候只不过
她转头望了眼逼仄的小院,这是尤冰倩的地方,她带这么多人伺候不合适。
尤冰倩听了,笑她平白忧虑。
“有婆子来洗衣做饭,我也能省许多力气,何乐而不为”
于是,时菊她们就被留了下来。
所幸院子虽小却屋舍多,收拾收拾也能挤得下。可次日,阿檀和狗大人也搬过来了。
阿檀眼眶红红“栀栀姐姐不要阿檀了吗”
沈栀栀原想托尤冰倩照看阿檀,可谁知尤冰倩被家里撵出来且还生着病,她便不好提此事。
赎身出府前嘱咐时菊先照顾,等刘淳来京城了,再将阿檀送去刘淳那。
如今时菊来了小院,阿檀在裴府孤独,偷偷哭了一宿。陈管事得知后,禀报给裴沅祯。
裴沅祯索性让人把阿檀也送来了。
阿檀过来,阮乌撒泼打滚也要跟着过来。出门时利索地钻进阿檀的马车,旁人拦都拦不住。
就这么地,一人一狗可伶巴巴地站在门外。
沈栀栀瞧了瞧身后挤得满满当当的院落,又瞧着一人一狗还有两箱子行李。
叹气“算了,养一个是养,都留下吧。”
四月初二,清明。
京城的百姓在清明这天都有出门踏青的习惯。沈栀栀忙活了大半个月原本也想召集阿檀和时菊去踏青的,不料裴沅祯提前一天让人传口信给她,说带她出门。
清明这天,裴沅祯的马车早早在小院门口等着了,而沈栀栀还在屋里拾掇。
侍卫们面面相觑,天底下能让大曌首辅等的,也就这沈姑娘了。眼见等了快半个时辰,也没人敢去催促。
所幸,没多久沈栀栀出门来。
一上马车就问“好不好看”
她今天选了件累珠叠纱粉霞茜裙,还从裴沅祯送来的那箱首饰里挑了支珠钗。
裴沅祯靠在车壁上,掀眼静静地欣赏了会,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
“过来。”他招手。
“干嘛”她挪脚过去,细细打量他。
这才发现他今日有些不一样。
一身石青色道袍,随意而闲适,面目温和中带着丝疲惫。
裴沅祯拉她坐在旁边“让我靠会。”
他偏头靠在她肩上,又阖上眼。
沈栀栀问“昨日没歇好”
“唔”
“朝堂的事很头疼吗”
“嗯。”
裴沅祯握着她的手,缓缓摩挲她温润的指腹。
沈栀栀坐了会,问“我们去哪”
“带你去个地方。”
裴沅祯带她来的是城西一处破旧的宅院。
这宅院有些年岁了,门口的一对抱鼓石经风催雨打,还缺了一角。
“这里是”
“我母亲的牌位在这,今日过来上炷香。”裴沅祯淡淡道。
“哦。”
沈栀栀隐隐猜到这里是哪了。
裴沅祯的母亲是裴缙的外室,想来这里是他小时候跟母亲和妹妹住的地方。
他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盯着他仔细看了半天,才笑起来“小祯来啦。”
裴沅祯点头。
那老人见他身后跟着沈栀栀,笑容变得大了些“哎呀,这是小祯媳妇”
“这么多年了,你每次来都是一个人,今年总算带媳妇来了。”
沈栀栀尴尬“老人家,我现在还不是呢。”
裴沅祯扭头瞥了她一眼,唇角浅浅勾了勾。
宅子很干净,看来老人经常打扫。他领着裴沅祯和沈栀栀往里走,进了内院,裴沅祯停下。
“你在这等我,我进去片刻就来。”
“嗯。”沈栀栀点头。
今日阳光明媚,早上出门时还温暖和煦,这会儿日头高,渐渐闷热起来。
沈栀栀走到廊下躲阴凉。没过一会,那位老人搬了张矮凳过来。
“小祯媳妇你坐。”
沈栀栀赶忙接过来“老人家我真不是他媳妇。”
老人家没理会,兀自在一旁台阶坐下。开怀地说“这下好了,小祯有媳妇,他娘在下头该高兴了。”
他指了指屋子里,正是裴沅祯进去的那间,说“里头是小祯的娘和妹妹,他每年都会来上香。”
“他从这出去的时候还这么小呐”老人比了下腰的位置“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大了,都有媳妇了。”
“小祯媳妇,你是哪的人啊”
“淮州梅南村的。”沈栀栀无奈回答。
“小祯媳妇长得真好看,以后你们的孩子肯定也好看。”他叹气“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小祯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他。他聪明得很,比别的孩子聪明,他娘教他读书,他一学就会。”
“你看,”他骄傲地指着西边的一堵墙“那些都是他三岁时写的字。”
沈栀栀转头看过去,只见墙上已经斑驳得模糊,却隐隐能看见半面墙都是稚嫩的字迹。
老人说“他小时候想出去玩,他娘就跟他说等他学会写一百个字了,就准他出去玩。那时候他才三岁哇,天天学字,就写了这么多。”
“不过后来他还是没能出去,他爹不准许,那时候他难过了很久。”
沈栀栀静默看了会,好奇问“他小时候没出门玩过吗”
老人家没回答她,仍旧满脸骄傲地说着裴沅祯小时候聪明的事迹。
他慢慢说,沈栀栀静静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开,裴沅祯从里头出来。
他望了眼这边,朝她招手。
沈栀栀起身过去,老人家也跟着过去。
“小祯跟你娘说完话了”
裴沅祯点头,牵着沈栀栀往外走。走到门口,让侍卫从马车里把东西搬下来。
老人家笑嘻嘻道“又给我带这些我老啦,没牙,咬不动啦。”
裴沅祯对他比划了两下,他忙点头“好好,这样也行。”
沈栀栀这才明白这位老人根本听不见。
等两人出门后,老人家拉住沈栀栀,说“小祯媳妇,明年你再来啊。”
沈栀栀看了看裴沅祯,局促地点头“知道了,明年会再来的。”
转身时,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见裴沅祯笑了下。
上马车后,她缓了缓脸上的温度,道“你来祭拜你母亲为何不早跟我说,害我穿成这样。”
她以为裴沅祯带她去踏青,便打扮得很是鲜亮。
裴沅祯道“无碍。”
“现在去哪回府吗”沈栀栀问他。
“我今日休沐,带你去崇安寺看桃花可好”
“哦。”
沈栀栀点头,却莫名地,心情湿漉漉的。
裴沅祯拿了份邸报来看。
过了会,沈栀栀开口“那位老人家跟我说了你小时候许多事。”
“嗯。”
“你小时候没出门玩过吗”她问。
裴沅祯视线专注在邸报上“你对我小时候的事很好奇”
沈栀栀摇头,随即又点头。
“老人家说你小时候很聪明,为了出门玩,三岁就学会写一百个字。”
裴沅祯很平静“我从出生长到五岁,一直住在那里从未曾出门。”
沈栀栀张了张口,想问为何从未出过门,但很快自己想明白了。
裴沅祯的母亲是外室,裴缙惧内,怕养外室的事暴露,想来是不会让裴沅祯出门的。
五年时间住在那座院子里,像住在个精美的牢笼中。
沈栀栀又想起在荆城过年时,奚白璋曾跟她提起裴沅祯不喜过年的事。
他母亲死后,他跟妹妹进了裴府,被丢在个偏僻的院落。裴家觉得他们兄妹是耻辱,逢年过节不曾喊他们上饭桌。渐渐地,他也就不喜欢过年节了。
默了会,沈栀栀又问“那你小时候过年吗”
她很快补充“住在这的时候。”
裴沅祯放下邸报,抬眼温和看她“为何想问这些”
“就突然想问问。”
“过来。”他伸手。
沈栀栀乖乖过去。
却被裴沅祯带着坐在他膝上。
沈栀栀顿时一惊,想起身。
“别动。”裴沅祯按住她“就这么坐着,我想抱你一会。”
他声音低醇慵懒,带着些倦怠。
沈栀栀脸红,却也没反对。
他将她搂进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头。缓缓道“我的过去无趣,不说也罢,倒是说说你。”
“说我什么”
“说说你小时候。”
“我啊,”沈栀栀回忆了下“我小时候可喜欢过年了,我娘亲会给我大大的封红。然后我藏在枕头下,第二天等她们出门了,就悄悄跑出去买炮仗。”
“我是我们村最大胆的姑娘,旁的姑娘听见放炮仗还捂耳朵,我从来不捂的。”
裴沅祯笑。
“后来有一次不小心将隔壁刘婶家的鸡窝炸没了,被我娘打了一顿,还把我的压岁钱没收了。”
“那以后还有封红吗”
“有,但我娘说帮我存起来以后上学买纸笔用。”沈栀栀嘟哝“她可太会省了,连我这点小钱都不放过”
沈栀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裴沅祯安静听。
过了会,他突然喊她“沈栀栀。”
“嗯”
“我想亲你。”
沈栀栀还以为听岔了,忐忑着又问了遍“你你说什么”
裴沅祯退开,深邃的眸子望向她“我很想亲你,可以吗”
“”
可以是可以,但这种事为何要问出来问出来了,叫她怎么好意思答应嘛
难为情死了
沈栀栀羞臊,低头。
“好不好”裴沅祯追问。
“你这人”沈栀栀忸怩“我若说不可以,你就不亲了吗”
“不会。”裴沅祯哑声道。
他眸色暗下来,像起了层薄薄的雾。
穿过浓雾,他缓缓靠近,寻着她唇畔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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