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 44 章 历阳闻鼙鼓(十一)……

小说:家臣 作者:香草芋圆
    黄昏日落时分。

    白蝉站在院门边, 和来人轻声交谈了一阵,回转时脸上还带着细微的诧异神色。

    阮朝汐正在厢房书案边练字。这么多年来,无论寒暑节气, 她早晚课的例行练字从未落下。抬头见白蝉的脸色不对, 笔下就停了。

    她如今叫不出“荀三兄”的称呼,对着纸上写满的“日出雪霁, 风静山空。”平淡地询问白蝉, “可是前院遣人传话来”

    白蝉的回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十一娘,银竹来了。”

    “她不是在云间坞里怎的突然回来了荀氏壁。”

    “银竹说, 是郎君遣人接她回来的。郎君传话给她说,十一娘会在荀氏壁小住一阵,因此把她接来, 照顾十一娘起居饮食。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阮朝汐提笔停顿了须臾, 继续蘸墨练字, “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自己会在此处长居, 还以为过几日会回去。给银竹找个住处,今晚先歇下吧。

    一尺八寸长的大纸上, 她连写了一十遍的“风静山空”,烦乱心绪平复几分,放下笔。

    乌金坠落,暮色笼罩各处宅院。

    前堂隐隐约约传来鼓乐丝竹之声, 这几日宾客络绎不绝, 今晚又开了宴席。

    阮朝汐的清源居里也四处挂起了灯,庭院开了小席。

    荀七娘傍晚时气冲冲来找她了。入了席还气得发抖, 把刚听到的消息说给阮朝汐听。

    “三兄前几日才在历阳城外颁下圣旨,今日刚听说的消息平卢王那厮,果然趁着机会作妖了他居然广下请帖, 给豫州各处大姓坞壁,借着听高僧讲经的名头,邀请各家女眷入历阳城,怕不是要同时相看”

    荀七娘气得眼角都发红了,“那厮下帖给我们,用的还不是他自己的名目,居然居然叫他的侍妾下请帖如此羞辱豫州士族我倒要看看,哪家女眷会去反正我不去”

    阮朝汐听得匪夷所思, “你看到请帖了用的果然是侍妾的名目,不是平卢王府里的哪房女眷长辈”

    “呸他那侍妾跟他几年了,在豫州出名的很,我怎么会弄错。”

    荀七娘嫌弃道,“说出来污了我们的口。曾经还是北方士族高门出身,清河崔氏你可听过,崔十五郎在云间坞门下不屈自尽,何等的气节怎料到他那幼妹十六娘居然是个软骨头,落在平卢王手里,苟活至今,成了那厮的后院侍妾每每宴席上被那厮带出来炫耀”

    阮朝汐一惊,“崔十五郎的事我知道,从未听说他有个幼妹十六娘”

    “你在云间坞消息蔽塞,沈夫人肯定不会告诉你这等龌龊事的。”

    荀七娘把女婢们挥退,单独和阮朝汐说,“荀氏壁里人来人往,我们听到的消息多些。确实是崔十六娘,崔绾。说来可怜也可悲,曾经的天下第一门第,如今满门风流散尽,只剩她一个了。”

    阮朝汐听着听着,心情沉落下去。 “他家男丁在朝堂上出了事,连累到女郎身上,十六娘一个小娘子从京城逃难到豫州,兄长又遭了难她挣扎着想要活下去而已,不必再苛责她什么。”

    “偏你的想法古怪。”荀七娘觉得稀奇,就连怒火都停了,“按我们说,她早该随着兄长自尽了,苟活到今日,徒然辱没了门楣。”

    阮朝汐皱了皱眉。她不大喜欢这种论调。

    扯开话题边吃边闲聊,直到月上中天,荀七娘的心情恢复不少,起身告辞。

    阮朝汐把她送出了庭院外,荀莺初站在门边,带着几分期待问她。

    “十一娘,你住在三兄的院子里,早晚可否能见他的面我真的不想去历阳城但所有人都说,这道圣旨是三兄从京城带来的。就算所有豫州大姓都不去,我们荀氏的女眷也要去。不只是我,未出阁的还有八娘,九娘”眼眶渐渐地红了。

    阮朝汐默然走出几步,“这几日未见到人。若见到了,我当面问个准信。”

    荀七娘大喜过望,“我们家规严厉,三兄这几日在前院,来了许多外客,许多的应酬。我们不得轻易去前院打扰的。但阿般,你也是外客呀。你去寻三兄无妨的。”

    阮朝汐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会去前院寻人么

    从前那段美好日子留下的“坞主”称呼不许她叫了。换成了陌生的“荀三兄”。

    五年不见,记忆里的人虽然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却变得熟悉又陌生,她当面根本叫不出那声亲昵的“三兄”。

    当面的称呼都喊不出,如何去前院寻他

    难以形容的郁气,并不剧烈,却越聚越多,慢慢从心底升腾,覆盖四肢百骸。

    阮朝汐送走了七娘,独自站在庭院里,抬头望着庭院东南枝繁叶茂的大梧桐树。头顶最后一抹余晖从高处落下,晚霞笼罩天边。院落围墙太高,阻隔了阳光,映不进她的眼。

    “关门。”她吩咐道。

    白蝉应了声,亲自过去关闭了院门。

    再回头时,树下的窈窕人影已经不见了。

    白蝉回头寻不到人,惊慌起来,大声呼唤“十一娘”又疾步奔去廊下,焦急问询护卫部曲,“十一娘人呢”

    部曲们抬手往头顶上指了指。

    白蝉愕然抬头。

    阮朝汐抱膝坐在一丈多高的枝杈分支处。缎面的两只高履被她放在身边,高处的风呼啦啦吹过她身侧,吹起她身上的长裙,发髻两边垂落的金色流苏剧烈摇晃着。

    阮朝汐的视线终于能够越过高墙,望向远处。

    她看到一层层的院墙,隔出众多小院,小院里圈住了形形色色的人。

    荀氏宗族三代未分家,几百丁口共住。这处荀氏大宅修建了许多年了,扩建几次,依然负荷不下新添的许多人丁。大多数的跨院都是窄而拥挤,她极目远眺,再也没见到第一处庭院如荀玄微的住处这般宽敞。

    前院为外客准备的院落倒是好上许多。隐约有几处人影在长廊和庭院走动,俱都衣袂华贵,仆僮跟随。这几日前院来了许多贵客,也不知这些院落里住的是些什么人,来自何处。

    她沿着一处处院落打量过去。在庭院里走动的仆从忙忙碌碌。

    有个衣着光鲜的少年郎君从某处院落的正屋里走出,在庭院里伸展了手臂,不紧不慢打起了一套五禽戏。

    阮朝汐转过视线,好奇地打量。

    距离太远,庭院里光线暗淡,看不清面孔。她瞧了一阵,见那少年郎君收了招式,从袖中拿出一卷书,走去灯下诵读起来。

    看这勤奋好学的姿态,肯定不是钟十一了。

    她转过视线,又继续打量其他院落。

    大风吹过她身侧,有点冷,她难得觉得爽快。白蝉在树下焦急地催促几个家臣拿梯子,几个人慢吞吞起身去寻,半天没动静。

    阮朝汐无声地笑了下。他们几个都知道她的脾性,借口找不到梯子,让她在树上多待会儿。

    视线望向远方,天边平缓丘陵,绵延起伏,农田阡陌纵横,一眼不见边际。

    视线转回来时,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她敏锐地回望过去。

    远处院落里站着的少年郎君惊异地盯着她在枝头高处的坐处。手里的书卷掉在了地上。

    她不以为意。荀氏壁这么多人,这么多院落屋子,隔着这么远,谁知道她是哪个。视线转开,继续搜索荀七娘的住处。

    女眷居住的后院逼仄,许多小院挤挤挨挨,她沿着记忆的方向去寻。

    荀七娘坐在自己的庭院里的秋千上,被一群女婢围拢着,在一棵不怎么繁茂的梧桐树下捂着脸,并不怎么开怀的样子。女婢们似乎在合力劝说她,不久簇拥着她进了屋。

    梯子还是拿来了。阮朝汐皱了下秀气的眉头。从树上起身,沿着长梯下了树。

    之前的少年郎君应该是瞧见她了,还在愣愣地仰着头。地上的书也忘了捡。

    夜深了。

    阮朝汐思量着睡去,又思量着醒来,天色还未亮。

    她的处境和荀七娘并无什么不同。七娘有家里父母替她议亲,她由阮家长兄和荀玄微两边商议着替她议亲。

    阮荻疼爱她,赶来荀氏壁探望了她,却也没有和她多说一句。

    荀玄微曾经青睐她,她得了他的眼缘,时常被他带在身侧。但五年时光过去,她不确信了。

    那日马车里的短暂交谈,她越想越觉得句句隐含深意,却又想不清晰,只记得他陌生的锋锐态度。

    她不知自己将来的前路如何,也不知道荀玄微和长兄两个是否正在秉烛夜谈,打算如何地安排她的前路。

    越想越无法安睡,她索性起了身,坐在窗边,握着母亲的遗物发呆。

    深夜的庭院草地逐渐起了霜。

    阮朝汐不欲惊扰睡梦中的白蝉,就在她吹熄了灯,想重新睡下时,耳边却响起了院门深夜开启的沉重声响。

    她的动作停住,动也不动。片刻之后,耳边果然响起了熟悉的木屐声。她隔窗瞥见一角天青色衣袂越过长廊,熟悉的颀长人影逐渐走近过来。

    几日不来的人,竟然在深夜里来了。

    庭院里传来了部曲急促迎接的脚步声,阮朝汐急忙把母亲的木簪衣袖遗物塞回箱笼最下面,匆匆开门迎了出去。

    她起身迎接的动作不假思索,然而,等她当真迎出了门去,瞧着走近的人影,脚步却停住了。

    沿着长廊走来的人似乎这几日休养得不大好,眉眼带着隐约倦怠之色,徐幼棠迎上去说话,他回应语气也淡淡的,不怎么热络。

    阮朝汐停在回廊长檐处,闭着嘴。“荀三兄”的称呼让她不自在,她索性什么也不叫。

    荀玄微远远地望见了她,走近廊下。隔着两三级石阶,两人的视线几乎平齐。

    “这是睡下了又起身”他的视线在阮朝汐乌黑发髻间转了一圈,除了坠下来的流苏,发髻上什么也未戴。 “我赠你的那支簪子可还在”

    阮朝汐还是没应声,直接回屋里,从妆奁台上寻到了那支兔儿尾巴摔裂的玉簪,双手捧了出来。

    荀玄微从她手里取走。

    阮朝汐的视线带着警惕,仿佛林间曾受过惊吓的小兽,虽然站在原处不动,随时准备着撒蹄飞奔远去。

    她这几日在院子里睡得不安稳,但毕竟才及笄,正是娇艳初绽年华,月光下露出带着警觉打量神色的精致眉眼,唇色盈盈润泽,清澈眸光潋滟。

    荀玄微把摔裂的玉簪收起,修长的手从大袖中伸出,掌心托着一支玉质更为剔透的玉簪。

    他今夜说话的语气格外温煦舒缓,言语体谅,几乎像是阮朝汐记忆里的那个人了。

    “原以为你睡下了,不想惊动你,想过来放下便走。不想你大半夜醒着。如此也好。”

    在清浅月色下轻轻拨弄了几下掌心的发簪,把簪头新刻好的小兔儿给她看。

    “许久没有刻玉石了,雕工不如京城的玉匠。簪头方寸之地,只能刻下一只兔儿,见笑了。”

    阮朝汐听他话里的意思,当真是亲自动手雕刻的。

    润泽的唇瓣微微张了下,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从手掌里接过了玉簪,借着月色反复打量。

    不是通常的兔儿拜月,大兔儿带小兔儿之类的吉祥图案,而是一只眼睛圆滚滚的兔儿,姿态憨态可掬,原地蹲立着,摆出警惕回望的姿态,一只长耳朵高高竖起,另一只长耳朵被前脚掌捂着,后脚掌撑地,露出同样圆滚滚的尾巴。

    阮朝汐在月光下翻来覆去地打量簪头新刻的、造型独树一帜的可爱兔儿。这几日聚集心头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一点点,小巧下颌处始终绷紧的的线条和缓下来。

    她抚摸着圆滚滚的兔儿尾巴,抿了抿嘴,还是不说话。

    荀玄微今晚的声线在夜色里格外温和柔软。

    “五月里未能赶来参加阿般笄礼,是我之错。这支玉簪通身无瑕疵,玉质本身足以作笄礼。只是我极少雕刻玉石,刀工寻常,刻的兔儿不够之前的十一玉兔精致,阿般莫要嫌弃。”

    阮朝汐在月色下抬起玉簪,来回地打量簪头憨态可掬的兔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扯起他的衣袖,看大袖里藏的另一只手。

    食指中指内侧关节处,果然留下几处深浅不一的划伤。

    荀玄微见藏不住,只得摊开手掌,任她看那几处划伤。中指指腹有一道锐利伤痕窄且深,已经处理过了,当时必定出了不少血。

    “早些年还偶尔刻几枚印章,这几年在京城不得空,没怎么动过玉石,技艺生疏不少。”

    阮朝汐小心地以指尖碰了下最深的那道划痕,“这边戳得厉害。”

    “刻尾巴的时候力道没拿捏好,刻刀头戳了一下。”

    他捏着玉簪的兔儿尾巴指给她看。“就是这处。”

    阮朝汐在灯火下翻来覆去地打量全新剔透的兔儿玉簪。“我其实不缺簪子的。”

    “知道你不缺簪子,我看你头上就时常簪了两支金玉簪。但我既然缺席了你的笄礼,及笄礼物总是要补上。京城带回来的那只簪子摔了,纵然你嘴里不说,我这两日想起,心里总是免不了愧疚。”

    荀玄微把玉簪横托在手掌里,郑重地递过去,目光望向浓密乌发髻,玉簪停在半空。

    “阿般。”他轻声询问,“我亲手刻的这支簪子,虽然迟了三个月,你可愿意用起”

    阮朝汐很快反应过来。她站在原处,浓长睫羽激烈地忽闪几下,没有躲避。

    荀玄微拨开发髻流苏,把迟来的及笄贺礼端正地簪在浓密乌发间。

    “吾家阿般,从此及笄;韶华佳岁,兹以道贺。”

    阮朝汐的眼眶涌起热意。时隔三个月,她终于听到了迟到多时的及笄道贺,心头情绪激荡,心底聚集已久的郁气瞬间消散了许多。

    但她毕竟大了,沉得住气,没有表现出多少异样,只绷着脸道谢。

    荀玄微在梧桐树下退开半步,借着浅淡月色打量着玉簪绾发的少女,良久,赞赏地道,“这根发簪你戴着极好。”

    阮朝汐抬手摸了下簪头新刻的兔儿。她终于还是换了称呼,“多谢荀三兄。贺礼太贵重了。”

    “再贵重的礼,你也受得起。” 荀玄微笃定地说着,转身往庭院里走开了几步。

    阮朝汐以为他要走了。荀莺初的请求她始终未忘记。荀玄微半夜探访,气氛和缓,她思索着是不是可以开口替七娘询问几句,可不可以让她不去历阳城。

    但荀玄微停步示意她跟上。两人在夜间庭院里并肩漫步,他主动谈起了历阳城里的平卢王,给各家高门女眷下请帖、邀约入城听经的事。

    “不必在意下帖的人署名是哪个。请帖由平卢王麾下的文掾送来,必定得了平卢王的亲自授意。平卢王这趟发难,用的是圣意的名头。他故意以侍妾的名义下帖,无外乎羞辱各家,给个下马威。”

    “你们当然不会去历阳城。”荀玄微平静地说起打算,“前院这几日人来人往,你长兄也来了,都是商议此事。我们已经做好应对打算,你可以叫七娘放宽心。”

    “历阳城中的高僧释长生,在京城和我曾结下几面之缘。我已经写信给释长生,邀他前来荀氏壁外的难叶山讲经。”

    “届时,各家女眷都来难叶山听经。既然平卢王的侍妾广邀各家女眷听经,我会发请帖给他家侍妾崔十六娘,邀她也来难叶山。至于平卢王殿下要不要前来,随他心意便是。”

    听他说得笃定,安排得又稳妥,各家女眷不用进平卢王的老巢历阳城,阮朝汐的心神放松下来,眉眼舒展。时隔多日,头一次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多谢荀三兄告知。”她早就注意到荀玄微隐约显露的疲倦,“夜色深了,荀三兄早些回去休憩吧。”

    荀玄微却叫住了她。

    “夜深人静思事时。睡意全无,随我在庭院再走走。”

    黯淡星光下,荀玄微披了星光,站在庭院中央的鱼塘边赏鱼。波光粼粼,倒映着碎月。映入他清幽眼底。

    “阿般。”他缓声道,“我近日总在想佛家轮回之说。”

    “你可曾想过,若有机会重入轮回,纵然是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的相貌,同样的天性,但重入轮回,经历了不同的教养,境遇也大不同,两世轮回的人,便生出极大的差异。”

    “打个比方,前世两人为不死不休的仇寇,轮回一世,竟可以和睦相处,言谈甚欢。”

    “那么,轮回再世的这个,和上一世那个,还算是同一个人么”

    阮朝汐抱膝坐在池塘边。她已经困倦了,无声地打了个呵欠,发间的兔儿玉簪月色下晃了晃。

    “我不懂谈玄。也不精通佛经轮回的道理。”

    “不必精通,只谈想法。说说看。”

    “就算轮回再世,境遇不同,毕竟还是同一个人。按理来说,遇到同样的事,同样的人,还是会有同样的反应才对”

    阮朝汐撑着困倦的眼皮,“前世既成仇寇,要么是脾性水火不能相容,要么遇到了不能相容的恶事。今世竟然能和睦相处,要么其中有人脾性大改,要么,就是没再遇到不能相容的恶事。”

    荀玄微捏着一小撮鱼食,投入池塘中,鱼儿争相进食,他背身站在月下。

    “阿般极聪慧。轮回前的两个人,性情本就水火不相容,又遇到了不能相容的恶事,前世遂成仇寇。今世轮回,其中一个脾性大改,又避开了不能相容的恶事,两人因此可以和睦相处。”

    他思索着,继续说道,“但两人脾性原本水火不容。其中一个脾性大改,是因为生了慧根,重入轮回之后,做事手段大不同”

    阮朝汐没忍住,抬手打了个呵欠,夜幕下露出困泪汪汪的眼睛。

    白蝉侍立在旁边,委婉劝说了句,“郎君夜里起了清谈的兴致,何苦找十一娘奴叫人去外头把阮大郎君找来。”

    荀玄微侧身回望。“阿般困倦了”

    阮朝汐坐在池边,揉着眼睛。“为什么要思虑这些事呢。管他前世如何相处,重入轮回之后,一切都不算数了。两人做好友不好么。”

    荀玄微莞尔,掂起一撮鱼食,继续慢悠悠往池子里洒落。

    “若两个都懵懂重入轮回也就罢了。但其中一个偏生了慧根。前世既是仇敌,今世偏成好友。生了慧根的那个,就会忍不住会想,今世成为了好友的这个,是不是前世的同一个,还是说,前世那个已经湮灭无存。轮回的这个是新生神魂。令我长夜思虑,以至于不能入睡的,便是这处关键了。你如何想”

    “让我想想”

    阮朝汐坐在池边,人已经不大清醒,索性站起身,原地来回走动几次,又从荀玄微手里接过鱼食,边喂鱼边思考。

    鱼儿摇头摆尾地争夺食物。

    “确实极难定夺。就像这么多的鱼儿,看起来都长得一模一样,但有的上去争食,有的原地等待,有的惊恐躲避。重入轮回的人,想要区分前世今生是不是同一个,只能看本性了。比方说”

    阮朝汐盯着池子里的鱼儿,思考良久。

    “如果遇到突发的意外事,危急之下,最能考验本性。如果同样的反应,采用同样的处置手段,那就是同一个人。如果遇上突发意外事,反应大不相同,处置手段截然两样,那就是新生神魂。”

    荀玄徵站在池边,侧耳凝神细听,露出沉思的神色。手指松开,大半袋的鱼饵纷纷扬扬洒入池中。

    “撒太多了。”阮朝汐惊道,“鱼儿会撑死的。”

    荀玄微已经掷下鱼食布袋,转身往院门外走去。

    “阿般说得极好。”天青色大袖衣袂在夜风中飘摇, “发人深省,极尽精妙。”,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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