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县。
县城外,杨柳亭。
云山县县令袁明正携夫人、县衙官差,以及云山县的员外、学子、豪商引颈望着前方。
付大人的车驾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可是现在官道上还没有人影。
袁夫人看向夫君略带焦躁的脸,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望他沉住气。
袁明正要点头,就见到前方官道上出现了马车的影子,接着是“咄咄”的马蹄声。
穿着县令官袍的他脸上一下子露出了激动神色“来了老师来了”
“付大人来了”
在他身旁,那些听到风声,跟着一起过来迎接的云山县员外、富商也忍不住面露欣喜,而那些学子则是紧张地检查自己的衣着,生怕有什么差错,失礼于付大人。
眼看车队越来越近,袁明也忍不住出了亭子,来到路边,要在官道旁直接迎接自己的恩师。
可是当他看清这支车队身上带着的损伤,鼻中捕捉到马车里隐隐飘出的血腥气时,他的神色猛地变了。
“老师”
众人就听他们这位年轻但沉稳的县令失去镇定地喊出了声,不由得面露错愕。
短暂的怔忪后,他们也纷纷朝着官道走了过来。
“鉴之。”
失去镇定的袁明原本在疯狂搜索恩师的影子,不知哪辆马车坐的才是他,结果听见恩师熟悉的声音叫自己,他顿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见自己的恩师就骑在马上,周身完好无损,袁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付大人的车队这、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时,他身后迎来的其他人也看到了这支车队的惨状。
不过听见马上那个年近五十、容貌清矍的男子叫袁县令的字,知道这就是付大人,他没有事,他们才纷纷把心落回了肚子里。
然后,众人便在路边向着这位当朝尚书齐整地行礼道“见过付大人。”
付鼎臣手握缰绳,另一手微微抬起“诸位不必多礼。”
袁明镇定下来以后,已经将这几辆马车跟护卫身上的损伤都清晰地看在了眼中。
他清楚地记得恩师写来的信上说着,他离开京城时,队伍有护卫三十人,而眼下现在只剩不到二十。
除此之外,队伍中还多出来的七人七骑。
这七人七骑与付家的护卫气质不同,其中尤以跟付鼎臣并肩齐行的风珉最为显眼。
袁明不像他的恩师,能够一眼就能认出风珉忠勇侯之子的身份,但也猜到这个年轻公子必定非富即贵,只是不知为何会跟自己的恩师同行,也不知他们先前是遭遇了什么人的袭击。
在袁明心中如同猫抓,恨不得马上问清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跟云山县众人见过礼的付鼎臣已经看向了他,对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点了点头,说道“进县城再说。”
袁明立刻应了一声“是,老师。”
然后便让自己带来的衙役回去开道,尽快疏散人群,好畅通无阻地接恩师一行到县衙中去。
那些原本跟着一起来迎,还在云山县城最好的酒楼里置办了酒席的员外豪商大眼瞪小眼。
袁县令手下得力的捕头正挡在他们面前,对着他们道“不好意思了,诸位老爷,今日云香楼的洗尘宴,我们大人怕是去不了了。”
众人忙连声说着“无碍”,那洗尘宴本来就是为了接待尚书大人才办的,他袁县令来不来关系不大,现在麻烦的是付大人不可能与宴,也不大可能接见他们了。
让人去把原本定下的酒席取消,这群员外富商站在原地目送车队向着县城内去。
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马匹跟护卫身上的伤,再想到那股血腥气,彼此都从近旁人的眼中看出了震惊来。
“这是连云寨的那群马匪干的”
“错不了他们真是太猖狂了平日洗劫往来商队就罢了,现在居然把手伸到朝廷命官身上”
人群中不知哪个小声道“他们猖狂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至于威胁朝廷命官的性命,不也不是第一次了吗”
官道旁的众人一时无言。
有衙役开道,街上百姓并不聚集,车队很快就来到了县衙。
马车上,陈松意远远地望着县衙大门。
云山县确实有大县之风,县衙修得也比其他地方气派,只是连年大旱又遭虫害,田地里颗粒无收,很多人都放下了锄头,选择进入山中落草为寇,所以没落了下来。
而且历任县令都为匪患而头疼,曾经气派的县衙也顾不上修整。
如今放眼望去,县衙年久失修的地方随处可见,目之所及都是红漆剥落,砖瓦破损。
对云山县的这位县令,陈松意原本没能第一时间想起他是谁来,可方才见他来官道旁迎接付大人,唤他老师,她便想起了这位县令的生平。
跟庶吉士出身,纯粹靠能力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的付鼎臣不一样,袁明是真正的骄子。
他是本朝科举大省的解元,在科举中夺得了上届的传胪,位置仅居前三甲之后。
原本按照惯例,他这样的进士都是留在翰林院任用,做清贵文臣的,可他的座师在朝中受到排挤,有很多人想对付他。
他们直接对付不了付鼎臣,就把矛头对准了他的得意门生,在授官时没有让袁明留在京中,而是外放到了云山县来。
云山县看似是个大县,地理位置特殊,很能干出政绩,但那都是在连年大旱跟匪患之前的事了。
现在的云山县就是一个磋磨人意志的地方,问题错综复杂,让人想干实事都干不了。
幸好,大齐是三年任期制,在这里任职三年之后就能回京述职。
考核成绩不错的话,可以被提拔到更好的地方去,若是不好,也可能被打发到更偏远的穷乡僻壤去。
原本的袁明就是在云山县做了三年县令,然后考核只得了个中下,被越放越远,就连恩师在旧京病逝他都不能前往吊唁,只能写下了一篇泣血祭文。
那篇祭文在边地传颂甚广,陈松意在第二世的时候读过,也在父兄战死时为他们泣颂过。
此刻看着还没有被磨去棱角的袁明,再想起那个在边地写下祭文的他,二者隔着时光重叠在一起,让陈松意有些恍惚。
马车外,风珉在县衙门前下了马。
他本以为袁明引他们来县衙,是想要立刻了解付家的队伍遭到劫杀的事,可是没有想到袁明却是一直引着他们到了县衙后方的院子。
他竟是住在这里。
大齐的县衙后方都会修建有院子,让县官平日休息,没有带家眷、只是独自前来赴任的父母官也会住在这不算大的院子中,方便工作跟饮食起居。
但袁明的家眷在身边,而且他本身就出自名族,没有理由会在云山县买不起一座宅邸。
走进来以后,付鼎臣也在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大的、有些破旧的院子。
院中栽了两棵树,都是枣树,现在正是枝叶开始茂盛的时候。
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有稚童笑着从屋里跑出来,一头扑到袁明的腿上,抱着他的腿,仰头叫爹爹。
袁明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没有注意到付鼎臣的沉默,只想着让恩师看看自己的长子“他是学生金榜题名那年出生的,名辉辉哥儿,这是爹爹的老师,叫师公。”
今年四岁的辉哥儿穿着灰扑扑不易脏、耐磨耐洗的衣服,小大人一样的伸出双手,坐在父亲的怀抱中,朝付鼎臣作了个揖“辉儿见过师公。”
付鼎臣脸上露出笑容“好。”
看得出来,袁辉被教养得很好,只是他本应该跟许多还不如袁明的人的孩子一样,在京中锦衣玉食地长大,身着绫罗绸缎,而不是在这里被养得像只灰扑扑的小猴子。
付鼎臣觉得弟子是受了自己的连累,心中有着歉疚,才会在赴任的路上特意来云山县看他。
而袁明把儿子交回给仆妇抱走,脸上因为小儿的出现短暂聚起来的笑意再次消影了。
座师对自己弟子的心疼,远远赶不上弟子为老师中途遭袭而生出的着急。
袁明继续引着他们往前走,迫不及待想要跟老师坐下来,问清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院子另一边,袁夫人提前一步腾出了房间,安置好付夫人跟她的小女儿。
虽然不认识陈松意,但也把她当作了付夫人亲近的晚辈,为她准备了洗漱的热水,让她可以换掉身上的衣服。
陈松意的衣裙虽然没有沾血,下摆却被她自己撕得不成原形,还沾了不少的尘土。
她谢过了袁夫人,只留下小莲在身边,没有让袁夫人的丫鬟来帮忙。
直到丫鬟退出去,关上门,屋里只剩她跟小莲两个人,陈松意的心神才彻底地松懈了片刻。
坐在梳妆镜前,她听见小莲叫了一声“小姐”,将拧干的帕子递过来接帕子时,她只感到小莲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陈松意心里叹息一声,自梳妆镜前转过来,轻轻地握住了小姑娘的手。
小莲目光和她接触,见到小姐那双眼睛在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如同颜色浅淡的琥珀,里面映出自己小小的一个。
陈松意问“怕了”
小莲下意识地点头,但是想到了什么,又连忙摇起了头。
陈松意看了她片刻,才松开了手,把热水打湿的帕子从她手中拿了过来。
她一面回身擦去脸上手上看得见的脏污,一面用不大的声音说“你跟着我,日后还会遇到更多这样的事。”
小莲咬住了嘴唇,没有开口。
“这一切跟你想要的平静生活相去甚远,但我答应过你要改变你的命运,要让你在遇到幸福之后长久地、无人打扰地持续下去要做到这一点,这些就是必须经历的。”
她低着头,用打湿的帕子擦去了发尾粘上的一点尘土。
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过小莲不会抛弃她,会让她跟在自己身边,直到她二十五岁,可是现在想一想,这样的承诺似乎有所欠缺了。
如果之后要改变命运、改变大势的每一场战争,都像今天这样激烈,既没有经过铁和血的洗练,也不像风珉那样天生就为战场而生的小莲,或许不应该跟在自己身边。
陈松意擦拭发尾的动作一顿
或许自己应该找个地方,比如安宁的寨子,将她安置在那里。
在她的思绪飞出这间房子,飞到边地,想着现在还没有被厉王亲自招安的寨子是什么环境,里面的大家是在怎样生活,自己的父母都还很年轻,兄长好像才几岁,连付大人的小女儿都要比他大几个月时,小莲的声音细细地响起
“小姐跟风公子一起救那位付大人,还有之后要再去冒险做其他事,都是为了改变像我这样的人的命运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不怕的。”
她鼓足了勇气,对镜中看向自己的小姐再次说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不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七0:09:34
“我想要跟在小姐身边,我不怕的。”
十七0:09:39
见证革命
抱木0:09:46
参加革命
又迟了,这是59的,我今天早上做梦都梦见更新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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