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二更

    在龙卷风起的同一时刻。

    陈家村, 那口竖着陈家先祖的墓碑、埋着陈家先祖骨灰的深潭上,同样水汽聚集。

    潭上升起了淡淡雾气。

    雾气中,一个微型的气旋在潭水上空旋转, 增加了四面八方的无形气流汇聚的速度。

    这不过跟潭边绿树一样高的气旋持续了一盏茶时间,然后才缓缓消失, 深潭上空又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平静。雨滴落下来,在水面上溅起圈圈涟漪。

    漕帮总舵, 船坞高处。

    陈松意放下了手里的剑, 看着神风过境之后岸上的一片狼藉。

    它毁掉了码头上停着的船,毁掉了一整片房屋, 将屋后的树连根拔起。

    但因为屋里原本住的人全都被聚集到了船坞后方的岛上, 所以被毁去的只有这些财物, 人没有事。

    她转过身来, 见身后留在船坞中的侍女、小厮,乃至钱明宗, 看自己的目光中都带上了敬畏。

    陈松意只是一想就知他们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她看向还靠两腿站立的小胖子, 说道“没事了, 城外敌人应该受伤不轻,容易对付。让人去统计一下城中这一片损失如何,等城外结束战斗以后, 将损失汇报上去。”

    “是”小胖子吞咽了一下,“我这就让人去统计, 师姐、师姐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他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又转过来恭恭敬敬地朝陈松意行了一礼,这才再次转头跑远。

    城外,被炮弹轰开的城门背后松动的石头已经被搬开了, 基本上毫发无伤的漕帮青壮从城中鱼贯出来,开始收拾战场。

    散架的炮车抬回来。

    散落在地上的兵器、弓矢捡起来。

    这支军队是如此的装备精良,哪怕是断掉的刀都让漕帮的年轻人惊叹。

    如果没有这场风,这三千人真的要攻城,他们这些人就算能守住,也怕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城墙上,裴植看着变得稀疏起来的雨幕,有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他都已经做好准备死守城墙,边战边修,没有兵器就从他们手上抢,八百青壮无力再战就让城中妇孺老弱都顶上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与潘逊站在城墙上,后者刚刚得到了这场风暴过境后城中的损失汇报。

    裴植在旁还听到这是陈松意让人来报的。

    这场看起来破坏力极大的神风,给城中带来的只是码头上的一部分房屋、船只损毁,造成了少许惊吓,但无人伤亡,这令潘逊松了一口气。

    等到报讯的人退下,他回到裴植身旁,与他同望这狼藉一片的战场,问道“依先生之见,这场风究竟是她招来的,还是她算出的”

    老爷子活到这把年纪,不信鬼神之力,但却无法判断游天跟陈松意这对师叔侄的山门里,是否真的有这般鬼神难测的手段。

    被他问到的裴植想起昨夜风中净坛上的少女身影,难得苦笑了一声“不瞒帮主,我本来也不信有人能召来所谓神风,但现在却忍不住想要相信了。”

    若不是她有夺天地造化之能,能号令神风绕过城池、直取城下军队,他们现在哪能这样站在城墙上说话

    “啪”的一声,一块高皇帝的神牌绳子断裂落在地上,将两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裴植弯腰伸手,把这块木牌捡了起来。

    他将自己命人打造的神牌拿在手上,拍去了上面的灰,对着潘逊道“罢了,不管是不是先帝显灵庇佑,现在都是了。”

    有着这样的说法,有这样的神迹作证,漕帮才能更加安全,地位才会更加稳当。

    城外,漕帮青壮如同打了鸡血,气势高涨。

    他们三两成组,将那些摔死的士兵抬起堆到一旁,断手断脚的也绑起来,简单处理。

    他们的打扫没有遇到抵抗。

    就算是那些幸免于难的士兵,在见识到高皇帝显灵,庇佑漕帮之后,也再生不出抵抗心思。

    在他们过来的时候,失去战意的士兵很轻易就束手就擒。

    这令漕帮的年轻人更加兴奋。

    可以预见,这场天降神风,让他们几乎毫发无伤就赢下的战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是这些漕帮子弟的谈资。

    只有在城墙上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他们,才知道在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他们是多么的恐惧而绝望,在神迹显现之后,又是如何一下子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但对这满地还活着的将士来说,这就是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惨痛记忆了。

    这一日,他们知道了在天威面前,自己身为人是多么的渺小。

    等到战场收拾完,他们前来汇报的时候,裴植才知道战场上竟然没有寻见阎修。

    被风卷走的人并不是全都落回了地上。

    按照活着的士兵的说法,他们这一整营原本有三千人。

    在冒雨赶路的时候倒下了几十个,余下也有两千九百多人,可是现在战场清点,活人跟死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两千八百多,足足少了三位数。

    其他人便罢了,但阎修无论生死都是要找回来的。

    裴植了解他,只有把活着的他放在眼皮底下,才不用担心他又再搞出什么事。

    他只是沉思了一刻,便很干脆地让人去找了陈松意,让她算一算阎修的下落。

    很快,派去的人就带着一张图回来了。

    图上画的是简要的地形,以圆圈标注着几个地点,好似那阵风消散前运行的轨迹。

    阎修既然被卷走,大概就在这几个地方的落处。

    这阵逆转天地的狂风结束之后,连续下了几天的暴雨雨势也终于小了起来。

    裴植没有假手于人,亲自带着铁甲跟几个漕帮子弟出城寻找。

    按照陈松意所画的路线走了几里,他们逐渐发现了一些战车的残骸,找到了几个昏迷的士兵。

    直到走到最后一处,才在一棵大树上见到了脸上带伤、手脚不正常扭曲的阎修。

    他两眼紧闭,挂在树上,显然是落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挡住了。

    尽管受了伤,却没有殒命。

    看着这个销声匿迹许久,再出现时就跟自己走上了对立道路的同门师弟,裴植心情复杂了片刻,才让人上树去把他搬了下来。

    等他们再回到漕帮总舵,战场已经彻底打扫完毕。

    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就剩下阎修一人还活着,不管是指挥使还是副指挥使,要么已经摔死,要么失踪。

    而这么多人,要是把他们留在雨中不管,只怕就算没有受伤,也很快会因为淋雨而生病。

    漕帮跟他们的上峰有仇,跟这些普通的士兵却没有仇恨,因此在城外给他们扎设了雨棚,起码不让他们再继续淋雨。

    裴植提着昏迷的阎修回了船坞。

    这时,在岛上的竹屋给人看诊的游天也已经出来了。

    看到裴植带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游天一眼就认出这是那晚指挥夜袭漕帮总舵的阎修。

    他走过来,一把捏住了阎修的脸颊。

    裴植在旁看见他的动作,提醒道“人留着有用,别把他弄死了。”

    游天抬头看他一眼,吹了一下挡眼的刘海,这才松了手,没去料理这个罪魁祸首。

    在游天想来,不杀了他就是自己仁慈了。

    至于阎修那一看就不正常扭曲的手脚,他没兴趣治。

    两人一起进了忠义厅。

    老爷子跟帮里的其他老人正在外面安抚民众,大多数漕帮青壮不是在紧急修缮城墙,就是在城中检查伤亡、收拾废墟。

    裴植目光在厅中一扫,就只看到翁明川跟陈松意两人。

    陈松意脱掉了道袍,做着她本来的打扮,厅里空旷得很,甚至连钱明宗都不在。

    游天一过来,立刻问起了漕帮子弟热议的话题,问陈松意刚刚那阵风是怎么回事。

    还有外面的战斗,他昨夜本来天人交战,做好了准备万一他们撑不住,自己就算暴露也要出手。

    可结果呢

    狂风过境,一下就结束了。

    闻言,亲眼见着她在净坛上做法的翁明川也安静了下来,等待陈松意的答案。

    刚才明宗在他面前已经兴奋得快要疯了,小少年翻来覆去地打跟头,语无伦次地说着不知能不能向师姐学这召唤神风的术法。

    相比起他来,裴植更是在意她的答案。

    有这能耐,那确实用不着火药弹。

    还打什么打

    带她回边关,一个召唤就能召来风暴,把对面的龙城都埋了。

    面对小师叔的狐疑,跟翁明川与裴植的期待,陈松意摇了摇头,道“只是算出来的。风就在那里,几时起,几时消,并不因我做什么而改变。”

    说着她又看向裴植,提醒道,“昨夜我不是说过吗,开坛做法只是用来激励士气的手段。”

    裴植皱起了眉,尽管验证了心中猜测,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那风为什么会绕着城走”

    “运气。”

    一听到从她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他跟游天就同时露出了微妙的复杂表情。

    难得见到两个不对付的人反应如此同步,陈松意笑了一下。

    这当中她确实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管是风起的时间,还是风经过的路线,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想了想,再次开口“就当这是先帝的庇佑吧。”

    这位帝王的英魂也不愿看到漕帮终结在这里,不愿它落入恶人之手,变成吸血的工具。

    除此之外,也没有旁的解释了。

    她说着,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反问道,“退一万步来说,如果我真的能决定它绕哪边走,那岸上这片房屋就不会毁掉了要重建难道不麻烦吗”

    那也是。

    裴植、游天、翁明川其实都已经被她说服,但一切还是太巧了。

    尽管书籍记载,这样的极端天气下会形成龙吸水,可这样只伤对手、不伤自己人,或许真的就只能用运气来形容了吧

    三人之中最惋惜的还是裴植。

    不过当他看到陈松意的目光落在阎修身上,知道自己还欠她一个解释,于是说道“这大概就是藏在幕后那个给漕帮带来灾祸的人。”

    “他叫阎修,是桓瑾的幕僚,是我的同门师弟。”

    他简要地跟陈松意讲了讲阎修的来历和他的行事风格。

    不光是今日之事,其实整个江南、整个州府的网系,还有侵吞漕帮的计策,背后都有他的影子。

    说到最后,裴植不无遗憾,“我们的老师曾经说过,阎修性情偏激,做事极端。但如果能够磨平棱角,修身养性,未尝不能做一个造福一方的好官。”

    可惜事情没有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发展。

    桓瑾给了他机会,他做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恶事。

    陈松意看着昏迷的阎修,道“此人不除,必为祸患。”

    察觉到她的杀意,裴植略略一侧身,就挡在了阎修面前。

    等将她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裴植才认真地道“如果今日他死在战场上便罢了,没死的话,还是要留下他,让大齐的律法来定他的罪。这样才能还红袖招、三义帮,还有许多枉死的人一个清白,让他们看到罪魁祸首伏诛,得到真正的安息。”

    大齐律法严苛,阎修做了这么多错事,不会有活下来的余地。

    死在陈松意手上,可能都还是对他的仁慈了。

    陈松意眼中光芒明灭,心中挣扎再三,终于还是松开了握紧的拳。

    不过她虽然给劝住了,但游天却上前给昏迷中的阎修喂了一颗药。

    “没必要醒着。”游天冷道,“这样就跑不了了。”

    裴植也不在意,挥了挥手,让铁甲把人带下去。

    给他处理一下断掉的手跟脚,然后绑起来关住,算是仁至义尽。

    做完这一切,几人才准备坐下来谈下一步。

    可刚一落座,翁明川的手下从外面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堂主外面、外面又来了一支水师”,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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