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所有人都看向了陈松意。
谢长卿跟晏夫人是今天才从西郊道观下来, 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陈松意是虽然不知自己救的是哪家子弟,但知道他跟风珉的关系足够亲近,那就必然贵重。
这样的勋贵之后受了惊, 定然是要从宫中请御医的。
这位姜太医会听到风声不奇怪。
但他怎么会认得出自己
陈松意没有想到徐二郎是那样心切,还派了人去城南蹲守。
她只点了点头, 承认道“如果是指昨天救下在山上被马拖行的人,那是我。”
卫国公眼睛一亮, 从发了狂的马蹄下救人, 这不光需要勇气, 也需要经验跟武力。
他的感觉果然没错,这小姑娘肯定在军中待过。
听到她回来竟已不是第一次救人, 谢长卿心中再次生出了那种重新认识她的感觉。
他跟卫国公一左一右,两人都在看着陈松意。
陈松意没有在意, 顿了顿,又道“当时见情况危急,所以用针阻了一下,见他没事,我便继续上山了那位公子应该没事吧”
“没事。”
姜太医呵呵地笑了起来, “就是有点小擦伤、小挫伤。”
只不过他此刻再看陈松意, 就忍不住感慨, 真不知是颖国公府跟卫国公府的运气好, 还是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运气好。
寻常人能够得这两个勋贵之家任择其一欠下他恩情, 在京城就已经可以高枕无忧。
而她一下子就让两边都承了她的救命之恩。
尤其是颖国公府。
他们受徐小公爷的要求, 可是上上下下都在找她呢。
姜太医想道, 等自己回去的时候,应该顺便让人去知会颖国公府一声。
他们也会记自己这一件好。
这次出诊很顺利,姜太医很是知足。
不过可惜的就是针灸, 虽然陈松意毫不藏私,愿意跟他探讨,但她无法说清其中的关窍。
姜太医听她略带歉意地道“我的针灸术都是跟我师叔学的,只学了一点皮毛,能够处理一些突发状况,却讲不出其中的奥妙。”
“老夫明白。”虽然很遗憾,但姜太医看得出她没有说谎,只是忍不住幻想起她口中那位师叔的风采,然后说道,“只盼你的师叔哪日来京城,老夫能跟他讨教一二。”
尚不知道小师叔游天已经再次下了山,很快就抵达江南,扑了个空,然后正好在路上跟风珉会合,与他一同前往京城的陈松意只道“若师叔来京城,我一定告知姜太医。”
“呵呵好。”姜太医给小晏英开了药方,同卫国公说好了明日再回来一趟,给晏英复诊,这便从国公府告辞,要回去向景帝复命。
无论是颖国公府还是卫国公府,这两天出的意外都惊动了帝王,令他要亲自过问。
在姜太医的马车离开的时候,工部员外郎程卓之的那个养女在西郊道观救了卫国公家的独苗的消息,也几乎传遍了京城官员、贵人家的后宅。
赵山长来到京城,依托着江南会馆的关系,制定下来执行了那么多天的扬名计划,都没有陈松意出去这两天引发的波澜大。
现在,连陈寄羽都沾到了妹妹的光,跟着在京城的贵人面前混了个耳熟。
从妹妹被程家错抱,到离开京城回江南开始,再到她回到陈家,支撑着他一路披荆斩棘、在江南贡院里夺了两省解元,还拜了这么好的老师,带他们上京赶考
桩桩件件,真是每一件都像极了戏文里的故事
这位陈解元的事迹,也在京中百姓的茶余饭后流传了好一段时间。
再跟他妹妹身具福缘的传闻联系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想到,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全是因为这个好妹妹。
要知道,工部员外郎程卓之本身没有特殊,正是因为从错抱了这个女儿开始,一路发迹。
又是因为这个女儿,他才能跟谢家攀亲,能跟谢翰林成为亲家,能成为谢长青的准岳父。
这是京城多少人想做也做不了的美梦。
而从陈松意跟他的亲生女儿各自归位开始,程家就陷入了低谷。
程卓之被调往负责修建皇陵,结果因为出了纰漏,整个人焦头烂额地四处补救。
屋漏又遭连夜雨。
这个时候,程家四房偏又因发放高息利钱惹出了人命,连累他也被参了一本。
眼看小儿子要遭遇牢狱之灾,一向身体健康的程老夫人一时气急上头,中风偏瘫,情况时好时坏,让程员外郎一直身在丁忧的边缘。
更不用说妻女离开京城,一直在江南没有回来,也没有捎回音讯。
家中的铺子少了陈松意看顾,又少了刘氏把持,连连亏损。
这真是半年多以前他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倒霉。
“而这一切似乎就是那位陈姑娘离开京城开始呢。”
首辅家的后院里,今日去了一趟西郊道观的刘家小姐向着母亲道。
刘家小姐不算是顶顶的美人,但是生得娇憨,尤其是眼睛里的清灵狡黠之气,更让人觉得她见之可爱,完全不像她父亲刘相那样滑不丢手,不讨人喜欢。
跟京中的许多姑娘家不一样,她倒是对谢长卿不感兴趣。
她今日会出现在西郊道观是为朋友两肋插刀,陪着小姐妹去的,结果看到了这么一场好戏上演。
一般人家的后宅,在女儿跟母亲说着外头的闲事趣闻的时候,做父亲的应当都不在。
可在当朝首辅家却不一样。
穿着家常衣服的刘相就坐在桌前,听女儿说这些听得津津有味。
等女儿说完,他比老妻还感兴趣地问道“你说,这个福运它能惠及夫家吗”
刘清源真的对这一点很感兴趣。
在他看来,自己这一生就是福运不够。
要是够的话,应该也是个名留清史的能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名声狼藉。
“能又怎么样”刘夫人打击他,“咱们家有儿子吗”
再者就是,虽然他们家老爷身在首辅之位,一时跟谢家比起来是不算差的,可他们夫妻就算有儿子,能比得上谢翰林的公子吗
“没有儿子就不能想一想了吗”刘相无辜地道。
他跟夫人的感情好,虽然两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但也从没想过纳妾。
毕竟朝堂上复杂就已经够了,要是回到家中还要应对复杂的后宅,不能松散一刻,刘相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奔头了。
他回想着自己刚才从女儿口中听到的这些消息。
他喜欢下朝后待在后宅,听妻女说话,也是因为后宅就是另一个朝堂,往往有很多消息就藏在这些后宅的话语中,只看你擅不擅长发掘。
陈寄羽
他想着这个出身江南,从农家子弟一路逆袭、成为两省解元,现在在京中也小有名声的举子。
刘相觉得,如果这些传闻里没有夸大,那他应当也是很了不得的,运气实力兼而有之。
毕竟哪有可能说一母同胞,妹妹的福缘就如此逆天,兄长却不行的呢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
刘相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觉得她就挺有福气的,一出生自己就登阁拜相。
不过就是少了兄弟助力,所以在她的亲事上面自己少不得要费心。
嗯,既然娶不到妹妹,那哥哥也行。
刘相动了心思,打算暗中去看一看陈寄羽。
如果真的是良才美玉,人品又如此好,自己就不妨提前榜下捉婿。
江南会馆。
陈寄羽与同为江南士子,又在江南贡院同出一榜的姜致、林詹二人站在门口。
姜致向他拱手道“寄羽兄不必再送了,今日我跟詹弟贸然登门,也是一直想见见你,果然相逢恨晚。”
林詹还是个半大少年,才到姜致的肩膀高,也向着陈寄羽拱手行礼“在江南贡院输给陈大哥,我输得心服口服,不过”
少年抬起头,眼中锋芒锐利,“接下来的春闱,我会加倍努力,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我期待着与两位兄长再同场比试。”
少年锐气,不因为向人服了一次输就永远低居一头。
“好,我也定当全力以赴。”陈寄羽今日得两人突然上门拜访,也是与他们相谈甚欢,不仅欣赏姜致的文采,更喜爱林詹的少年意气。
他还待说什么,就听见了马蹄声,抬头看去。
站在他旁边的姜致、林詹二人也调转了目光,就见到长街尽头两辆马车并行,朝着江南会馆来。
这两辆马车看起来都与寻常的马车不同。
姜致的伯父在京中,他对京城的达官勋贵比另外两人更加了解。
他一眼看出了右边那辆是谢府的马车。
而左边这辆更不得了,陈寄羽听他惊讶地道“卫国公府”
卫国公府的马车怎么会来这里
三人看着这两辆马车径自朝着会馆过来,然后停在了他们面前。
卫国公府的车夫先下了车辕,掀起了帘子,有礼地对着车上的人道“陈姑娘,到了。”
“有劳。”
站在门口的三人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陈寄羽立刻听出了这是妹妹的声音,忙走下台阶,上前一步,果然看到妹妹从马车里出来,于是叫了一声,“松意。”
“哥哥”
陈松意在马车上抬头,看到自家兄长站在会馆门口,先是有些意外。
随即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姜致、林詹二人,她立刻便意识到,大概是这两位到底没忍住,想看看在乡试榜上压了他们一头的人是谁,于是找来了。
她下了马车,来到兄长身边。
这时,谢长卿的马车向前了几步,在两人面前停下。
他没有下车,大概是因为送她回来,却不想让人说她的闲话。
陈松意便见他只是掀开了车窗后的帘子,露出一张俊美面孔。
在迎上陈寄羽与另外两人的视线时,谢长卿对他们微微点头,然后才对陈松意道“那我便先回去了。若有什么事情,可以来谢府,也可以去书院找我。”
陈松意知道他这样说是担心今日的事后面还有什么牵扯,自己应付不了。
所以留下许诺,有什么事尽管去找他。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就不一样了。
“姜大哥。”林詹低声道,“马车上这个不是谢长卿吗”他没看错吧
两人其实来京城之后,先去横渠书院找过谢长卿,只是没有见到他人。
没想到,今日来找陈大哥,却碰到了他。
他这明显是跟陈大哥的妹妹一起回来,只是没有坐同一辆马车。
所有去书院找他的人都找不到他,他却对陈大哥的妹妹这样说。
他们兄妹真的是出身普通农门吗
“嘘。”
姜致示意他别那么大声。
虽然他也好奇,但他们跟陈寄羽毕竟是第一天认识,不该打听这么多的。
于是当卫国公府的马车掉头,从原路回去,谢长卿乘坐的马车则向着城门的方向去时,他也带着林詹告了辞。
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等明天就知道了。
而陈寄羽跟谢长卿这对命定的对手第一次见面,也不过是这样点头致意,没有交谈一句。
谢家的马车出了城门。
尽管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但谢长卿下山前既说过要回去,自然要回去。
下山之后的情况怎么样,身在山上的祖母想来也是牵挂的。
他在马车里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听到有马蹄声与他们擦肩而过,朝着城门的方向去。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说道“是礼部侍郎陆云大人的马车。”
谢长卿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便不觉得奇怪了。
礼部侍郎陆云,是跟他父亲同榜的进士出身。
他先授翰林院庶吉士,后来外放做官,先后出任几个中县县令,后成并州知府。
陆云祖上是有名的风水堪舆师,幼时曾跟随叔父研究地理。
在并州任知府时,闲暇之余,他根据叔父所传授的知识,著成了并州地志,自刻于并州,后闻名朝中。
一年后,今上打算修缮皇陵,他被举荐参与其中,负责勘测、修缮陵区内的水道。
同年十二月,他升礼部侍郎,负责后陵卜选,与十三个精通地理的官员、风水堪舆师负责萧氏皇陵的迁移与修建。
从四品地方知府到三品礼部侍郎,陆大人实现了从四品到三品之间的跨越。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接连一整年,他都扑在东郊皇陵的修建上。
为了让他方便进出,景帝赐下了特权,无论何时他从东郊皇陵归来,或者要从城中出去,只要他的马车上那两盏御赐的风灯亮着,就通行无阻。
而陆云得帝王看重,也从不仗着特权行事。
他能够尽快赶回来,在城门关闭前进出,就不会要守城的卫兵再给他特意打开门。
城门后,一个卫兵看着前方奔来的马车,见到那两盏挂在车上的耀眼的灯,立刻转身,向着在关闭城门的同僚打手势“先别关我就说陆大人今天要回来的”
关闭的城门停下,留下了一条颇大的缝隙。
陆家的马车通过了,驾车的车夫还朝他们挥了挥手,表示感谢。
然后,他才放慢了车速,进了城中。
守城的卫兵这才把城门关上。
他落下了闸,唏嘘地道“陆大人这份圣眷,在文武百官当中可是独一份。”
他的同伴道“那倒也未必,厉王殿下若是要出城,金牌一亮,咱们不也是二话不说就开嘛。”
“那是厉王殿下,哪儿一样啊。”
“也是总之这两位都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想的。”
他们一个是陛下的胞弟,是大齐的战神,一个是为皇家修缮皇陵的官员。
不管是哪一方面,他们这些大头兵,这辈子都做不到。
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在随车子的行进微微摇晃。
这两盏特制的灯在夜里格外的明亮,哪怕在风雪天里也不会被吹灭。
感到车子进入了城中,车速慢了下来,马车里的人才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容长脸的中年人,颌下生着长须,虽然不是像他的同榜谢谦那样美男子,但也独有风采。
这便是礼部侍郎陆云。
哪怕在回家的路上,在这一人独处的马车里,陆侍郎也是紧绷的。
如果在明亮处看,就会看到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负责皇陵迁徙、修建的任务压力极大,他这一整年都在奔波之中,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
不过要论起来的话,还是回到京城这段时间他的精神最为紧张。
“还有多久到家”
他坐在马车里,扬声问自己的仆从。
“快了,老爷”
他的老仆老宋头是从他上学起就一直跟着他的,唤他的方式从当初的少爷变成了现在的老爷。
老宋头本来年纪大了,应该在内宅里好好歇着,可他不放心旁人给陆云赶车。
于是,他还是请来了这份差事,继续执着马鞭、牵着缰绳,直到陆云主持修建皇陵的差事结束。
虽然老宋头已经老了,但他的声音还是跟年轻时一样,中气十足,又有着一股乐观的劲儿,让陆云听着都感到被熏染,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稍稍地松了下来。
他在车厢里,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马车两角挂着的灯笼散发出的光线透过车窗的帘布照在他的眼皮上。
在东郊忙碌了一天的陆云昏昏欲睡。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刚要陷入昏沉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一片安静。
车子停得很突兀,赶车的老宋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像是在外面凭空消失了。
嘎吱,嘎吱。
寂静空气中,只剩下马车两角的灯还在微微地摇晃着。
灯射过来的光线在摇晃中交织变换,越发令人不安。
陆云没有动。
他端坐在马车里,背脊紧绷着,既没有出马车去查看,也没有躲起来。
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的时候,他出去查看过。
外面什么都没有。
他的车子就这样诡异地停下来,没人上来同他宣布什么,也没有刀剑要刺进来取走他的性命。
只是让这种诡异的安静包围着他,折磨他的神经,意图让他崩溃。
陆云咬着牙,脸颊边的肌肉在一下一下地抽动着。
终于,那在黑暗中与他较量的人有了动作。
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朝他飞了过来,带着一定的重量。
它穿过了马车的帘子,扔到车厢里,重重地砸在地上。
陆云低头。
他维持着端坐的姿势,伸手从旁边取出一盏灯拧亮了。
灯火摇曳,照亮了车厢。
他这才去看那被扔进来的东西。
只见那是一包用粗滥的布包着的物件,落在他马车的地上,跟木板接触。
很快,在他的视野中,底下就渗出血来。
陆云的眉心一跳。
他伸出了手去解开这个布包,然后在里面看到了一副血淋淋的心肝。
这肉块还在冒着热气,仿佛刚从生者的身体里剖出来,还会跳动。
他看着这血淋淋的肉块,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老宋头被开膛破肚的画面。
他静默着,在这个逐渐被血腥气充满的马车里,与身体里冲撞的情绪对抗。
终于,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一样,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冲了下来,手里拿着那盏灯,朝着四处看。
只见这里是一个胡同,或许是在他回家必经的路上的某一处。
他朝着前方快步走去,走出了马车上挂着的灯笼照亮的范围,拿着昏暗的灯盏去照亮四周。
京城的天气冷,这个时候连老鼠都不会出来。
陆云朝着前方走去,脸颊的肌肉抽动。
“老宋”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被扔进车里的那包血淋淋的内脏在他的眼前不断地浮现。
他既希望找到老宋头,又希望不要找到他。
终于,这胡同走到了底。
他看到了靠坐在角落里,那个歪着头一动不动的熟悉身影。
陆云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定了很久。
直到手里的灯暗了一下,他才继续朝前方走去。
来到老宋头面前,陆云蹲了下来看着他,然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仿佛沉浸在睡梦中的老宋头发出了一声呓语,接着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少爷”他仿佛还在梦中,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陆云,“我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我哪知道”陆云的声音里有种强撑的平静,“你说你要停下来解手,结果半天不回来。走吧,回去再睡。”
他伸手扶起了老宋头,目光在触到他背后的墙壁时凝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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