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长玉跟着李厨子去了一趟溢香楼, 进门便瞧见一道气派十足的山水屏风,地上铺着上好的雕花青砖,门窗上亦是雕琢了各式各样的镂空花草兽禽。
这会儿不是饭点, 楼里没什么客人,一眼望去,光是底下大堂里就已摆了十几张铺着绫罗绸布的大圆桌,那些椅子也很讲究,并不是光秃秃的,而是都放置了配套的绣花软垫和背枕, 瞧着就气派。
无怪乎镇上人都称溢香楼为第一楼。
李厨子引着樊长玉到了楼上一件雅间, 道“东家就在里面,丫头进去就是。”
樊长玉迟疑片刻,推门而进,跟屋子撸起袖子拿着个酱肘子啃得正欢的年轻妇人大眼瞪小眼。
那妇人跟前还摆了满满一桌的山珍海味。
樊长玉又看了一眼门口,不太确定道“您是溢香楼东家”
妇人放下手上的酱肘子, 飞快地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肘子油, 轻咳一声道“你就是长玉了吧随意坐。”
这话一出口,樊长玉便知这就是溢香楼东家了,她心说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不过瞧着倒是挺和善的。
她落座后道“您认得我”
妇人笑着说“听李师傅提起过你,你做的卤子是一绝。”
许是听说过樊长玉去王记理论的事,她打量着樊长玉,露出一个笑来“没见你之前, 倒是不知你竟是这么个娇娇俏俏的漂亮姑娘。”
樊长玉不知如何作答, 只回了一个浅笑。
那妇人笑眯眯的“我姓俞, 闺名浅浅, 比你年长几岁, 就占你个便宜叫你一声长玉妹妹了。想来你也知道,溢香楼跟王记的卤肉生意停了,你铺子里的卤肉,我也差人买来尝过,确实比王记的强些。你若是有意,我想跟你做这笔卤肉生意。”
这天降之喜,放在从前樊长玉是求之不得的,想到如今家中的处境,她思量片刻,还是婉拒了“多谢俞掌柜看中,但这笔生意我委实是接不了了。”
俞浅浅“诶”了一声,问“为何”
樊长玉如实道“年后我就打算离开临水镇了。”
俞浅浅直道可惜,又问“那你可想好去哪儿了”
这个樊长玉确实还没想好,便只道“还在同我夫婿商量。”
俞浅浅葱白的指尖轻点着桌面,似有些惆怅地道“你家的卤味没了,那这镇上就又少一美味了。”
这话有些玩笑的意思在里边。
樊长玉虽是第一次见这位女掌柜的,但觉着她很是亲切,想着自己若带着胞妹背井离乡,再回来也不知是何年月,便道“俞掌柜若是喜欢吃那卤肉,我把卤料方子教与掌柜的,掌柜的让底下人做就是。”
俞浅浅如今虽是酒楼掌柜了,但从前自己也是干庖厨的,知道一个方子有多金贵,忙说不可,她有些无奈地看了樊长玉一眼“你这丫头,还真是实心眼,真要去了外乡,可得留个心眼儿,别几句话就把你自己都给卖了。”
樊长玉能感觉到这位女掌柜的善意,笑着道“不会,我愿意把方子给掌柜的,是觉着掌柜的瞧着面善。”
俞浅浅被她逗笑了,想了想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这楼里快过年这几天生意是最忙的,包席都排满了,要的卤肉量确实也大,那些老饕一张嘴挑剔得很,最近一直说我楼里的卤肉味道不如从前了。王记那边做生意不厚道,先前背刺过我,如今又踩着溢香楼的名号跟其他酒楼合作上了,我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再去找王记的,要不你先帮我供给楼里年前的卤肉,年后我再想办法补上这个缺。”
樊长玉沉思了片刻,想着去一个新地方还得置办房屋宅院什么的,少不得花银子的地方,卖了乡下的猪棚田地和城里的铺子,那点银子也不一定够,现在能再攒点银子自是最好的,便点头同意了。
俞浅浅显然极为高兴“你这也算帮我解了燃眉之急,溢香楼从前跟王记合作,定的是一年的单子,不论淡旺季,卤味都是按五十文一斤买进。过年这两日肉价贵,我便算你六十文一斤,溢香楼一天至少能卖十个卤猪头,你家中锅灶若是不方便,可以直接到酒楼后厨卤,工钱日结。”
樊长玉自家已被官府查封,确实不方便,他点了头“我在酒楼后厨现卤吧。”
此时已临近下午,樊长玉去一趟肉市,带着溢香楼的小厮买了十个鲜猪头。
她家从前就在那边开猪肉铺子的,那条街肉铺里的屠户基本上都认识她,见她买那般多猪头,不免问一句“长玉铺子里明日又要卖卤肉了”
跟着她去买肉的溢香楼小厮是个极为机灵的,当即就道“樊姑娘的卤肉现只在我们溢香楼卖了。”
溢香楼在镇上可是个大招牌,就连王记爆出跟溢香楼的生意黄了后,在镇上口碑都大不如前了。
不少熟人都恭喜樊长玉。
她家的猪肉铺子不开了,旁的屠户铺子里生意才好了起来,樊长玉去跟他们买猪头,他们开的价钱都特地按便宜了算。
市场上一个鲜猪头二十文一斤,重六七斤左右,樊长玉买只要十八文一斤。
借用溢香楼后厨的卤料和锅灶,那定制的大锅一锅就能卤四五个猪头,两口锅就能把所有猪头卤完,而卤一整锅的卤料加起来本钱不过三十文。
樊长玉粗略算了算,她卤好这两锅猪头肉,往少了算也能净赚二两五钱银子左右。
一时间心里有点懵。
她自己在铺子里卖时,每天起早摸黑忙活,卖肉时还得同买菜的大娘讨价还价废不少嘴皮子,一整天下来赚到的银子刨去工本费,也只有二两银子左右。
现在只要抽出一两个时辰,去市场上选好猪头肉再来溢香楼卤上,就能赚到这笔银子,比从前轻松了不知多少倍。
她想起那位女掌柜给自己开了六十文一斤的价,一时间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找到同在后厨吊汤的李厨子,“李师傅,您回头帮我跟掌柜的说一声,这卤肉也按五十文一斤给我算钱就是了。”
李厨子皱着张老脸问“怎了”
樊长玉不好意思挠挠头“东家人好,但我觉着这钱给的太多了些,心里不踏实。”
李厨子睨她一眼“东家给你开了这个价,便是觉着你家的卤肉值这个价,有什么不踏实的别看东家年轻,眼光老辣着呢,虽说这回遭了王记的黑手,但从前跟王记合作那会儿,也是稳赚不赔的,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
樊长玉好奇问“王记跟楼里的生意怎么回事”
李厨子提起王记嘴里就没一句好话“那眼里只看得见钱的缺德老东西,东家先前在县城里打算再开一个酒楼,把溢香楼做大,跟王记定了十二个猪头以示吉利,王记那边答应得好好的,怎料开业当天,王记却迟迟没送猪头来。”
“东家遣人去王记催,王记那边猪头都还没买回来呢原订的猪头叫县城里另一家酒楼花高价买走了,还跟王记也定了好几年的卤肉生意。开业误了送猪头的吉时,这是犯了多大的忌讳东家气得够呛,当天就停了楼里跟王记的所有生意。”
樊长玉未料到溢香楼跟王记断了生意往来竟是有这层原由在里边,再想起王记少东家那副嘴脸,不免道“王记也太不厚道了些。”
李厨子冷哼“见利忘义的小人。”
他话风一转“我听说王记还雇人去砸你店了”
樊长玉说“他儿子找人砸的,不过我自个儿去讨回公道了。”
李厨子突然看着她笑了起来“怪不得东家说喜欢你这丫头,你这性子啊,有些地方跟东家还真是像。”
樊长玉不太好意思,“东家是有本事的人,我哪能跟东家比。”
李厨子却叹了口气“东家也是苦过来的,她当年大着个肚子来到临安镇,举目无亲,境遇还不如你呢。”
樊长玉往常听得最多的便是溢香楼掌柜如何厉害,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起她的过去,疑惑道“东家的夫婿呢”
李厨子只是摇头“听说是死了。”
樊长玉不免唏嘘,李厨子又看了她一眼“楼里这两天生意忙,东家手边事多如牛毛,那十文卤肉的差价,东家还没放在眼里,你也莫拿这事是去找东家了,东家是个爽快性子,忸怩做派反而会让东家觉着麻烦。”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樊长玉自然也打消了去寻俞浅浅的事。
卤好肉出了溢香楼,天色已不早了。
樊长玉想着之前买给胞妹的那包饴糖快吃完了,拿着日结的二两七钱银子,财大气粗地进了糖果铺子,饴糖、松子糖、橙皮糖各买了两包。
一想起言正竟然是个怕苦的,她嘴角就不自觉往上翘了翘。
他疼都不怕,竟然怕喝苦药。
到家时,赵大娘已经煮上饭了。
长宁跟个望姐石一样,在门口扒拉着门框伸长了脖子往巷子外望着。
发现樊长玉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立马跟个小圆球一样,一颠一颠地跑过去接她“阿姐回来了”
拎过纸包,发现里边好几大包糖果,抬起一双亮晶晶的圆眼问她“都是宁娘的”
对上胞妹那期待的小眼神,樊长玉没来由生出几分心虚“你姐夫喝药怕苦,分给你姐夫一半”
之前一说“姐夫”两个字,她就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哄起长宁,这两字说出来倒是没那么烫嘴了。
长宁很大方地“嗯”了一声,她也经常喝药,皱巴着一张圆脸道“黑糊糊可苦啦”
黑糊糊是她对药的特称。
赵大娘出来倒水,听到了姐妹二人的对话,笑呵呵对樊长玉道“知道疼相公了”
樊长玉的厚脸皮不免也被打趣得窘了一下。
正好药已经煎好了,樊长玉把几包糖果拿上阁楼时,顺手把药碗也带了上去。
里边的人没睡,她一进门,对方就看了过来,问了句“回来这般晚”
很寻常的一句话,但莫名又有些怪怪的。
“县衙那边有什么新线索吗”他很快找补了一句。
怪异的气氛总算消退了几分。
樊长玉把药碗递过去,说“已经结案了。”
谢征诧异抬眸,见她面上神色,瞬间便明白了大半。
樊长玉说出自己的猜测“大概是新年里遇上这么大几桩命案,县令怕乌纱不保,才急着把凶案扣到山匪头上吧。”
谢征没作声。
那块腰牌是魏家的,如果是魏家想快速压下这件事,让州府给县令施压结案也不无可能。
但不管怎样,魏家已盯上了临安镇这块地,不宜再久留。
他看向樊长玉“若是寻仇的,只怕后边还会再来,你如何打算的”
樊长玉本想等他伤好些再同他说离开的事,此刻他主动问起,她便道“我准备过完年就变卖家产,带着宁娘先去别处躲一阵。”
谢征听完后却道“要走宜早不宜迟。”
他很清楚那人的手段,这么多玄字号的死士都折在了临安一个小镇,肯定会引起那人的重视。
樊长玉说“离过年只差个几日了,我在溢香楼接了个帮他们年前制卤肉的活儿,这几日能赚点银子,变卖家产各种文书过户也需要时间,正好可以等到你伤好些后再动身。”
话赶话都说到这儿了,她不免也得问他的打算“你是如何想的”
谢征以为她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正想劝她要走就尽快,话到了嘴边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他的去留。
离开么
没来得及权衡任何利弊,他下意识地迟疑了片刻。
樊长玉说“我爹娘早些年在外边估计是结了仇家,你跟着我一起走,可能还会被仇家找上。我想的是把和离书写与你,再留一笔钱财给你当日后的盘缠,大娘和大叔都是极好的人,我会托他们照顾你到伤好。”
赵大娘和赵大叔膝下无儿女,早年有个儿子征兵被抓去打仗,后来再也没回来,听说是死在外边了。
樊长玉打算把乡下的田地留一些给他们,方便他们向佃户收租,这样老两口以后也有了保障。
至于把言正也留在这里,纯粹是怕他再因自家的事受牵连。
谢征听着她替自己计划好的一切,心头没来由升起一股躁意,嗓音也不自觉冷了几分“我有我的打算,你不必替我操心。”
樊长玉不知哪儿惹到了他,困惑盯了他一眼。
谢征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语气不对劲儿,他轻瞌上眸子,再睁眼时神色已平静了下来,“你要走,最好是今明两天,不必特地去办路引,跟着商队最为妥当,过城门之类的,能不留下户籍信息就不留。”
樊长玉就是再蠢,也知道这是为了隐蔽行踪。
她问他“那你是打算跟我一起走,还是暂时留下养伤”
她这般直白问出来后,谢征明显愣了一下,眸色的眸子里映着少女和烛光的影子,好一会儿他才避开视线说“先同你一起走。”
临安镇对他来说也不安全了,魏家死士在她家掘地三尺找的东西,他着实也好奇。
做这样的选择,只是这两个缘由罢了。
樊长玉一听他说的那个“先”字,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伤好后还是会离开。
她说“那行,我明日再去县衙一趟,折价把铺子和乡下的猪棚抵给官府。”
田地买卖,若直接卖给买家,价钱自然高些,只需要去官府过户再给个制契书的钱。
急于用钱的才会折价抵给官府,官府拿着低价收来的房地,转头还是会按市场价卖给有需要的人。
溢香楼那边,直接把方子给那掌柜好了。
谢征觉着那些死士要找的东西八成还没找到,问“你爹娘有什么遗物要一并带走的吗”
樊长玉几乎是理所当然地道“肯定有啊”
谢征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紧接着就听樊长玉道“那套杀猪刀我去哪儿都得带着,靠着那套家伙我可以继续杀猪谋生,路上若是遇上宵小,也能防身”
谢征“”
不过他的话倒也提醒了樊长玉,她说“县衙那边已经结案了,但不知何故,我家大门上贴的封条到现在还没官差来撕,一会儿我翻墙过去把地契拿出来。”
谢征眸色微动,说“那日杀进你家的那些蒙面人,把你家屋内青砖都撬开好几块,似在找什么东西。”
樊长玉想不到自家还有什么值钱物件了,她皱着眉道“总不能也是为了找地契”
谢征“应该不是。”
樊长玉看了一眼窗外天色“等天黑我就翻墙过去找找。”
大白天的翻墙容易被人瞧见,她家现在也称得上是个凶宅了,被封后非官府人员不能进去,万一她翻墙被人告了,又得摊上事。
谢征问“你爹娘从前就没同你说过,有什么是逃命也得带上的”
樊长玉道“我胞妹啊。”
谢征“”
他修长的指节按了按眉心,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樊长玉见他药碗还没喝,倒是催促了一句“药再不喝就凉了。”
药放到现在,确实已经不烫了。
谢征端起碗喝了个干净,那头立马有人笑眯眯递过来一颗橙皮糖“这个我尝过了,酸甜酸甜的,也能解苦味。”
她那只手很白皙,五指修长,不同于那些娇养出的女子柔弱无骨,也不同于男子有突出的指节,像花和木有各自的筋骨区分,而她是界于两者之间的另一种好看。
橙色的陈皮糖躺在她手心,还沾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糖霜,叫暖烛一照,谢征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跳出了“秀色可餐”一词。
这个词用在樊长玉身上他自己都沉默了。
不想脑子里再浮现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他捡起那颗陈皮糖丢进了嘴里,绷着脸道了句“多谢。”
樊长玉以为他是怕苦觉着丢脸,心说这股别扭劲儿还怪好笑的。
她拿着空碗起身“那我先下去了,一会儿再给你端饭上来。”
门帘子一晃,人出去后,谢征才皱着眉瞥了一眼自己拿陈皮糖时擦过她掌心的指尖。
酥痒的厉害,还有些麻麻的。
樊长玉下楼就见胞妹拿着什么东西在喂那只矛隼,“给你吃”
那只矛隼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里,缩着缠了纱布的翅膀死活不肯张嘴,瞪着一双惊恐的豆豆眼,颇像个被恶霸调戏却又无力反抗的良家少女。
樊长玉问“宁娘在喂什么”
长宁被姐姐抓包,心虚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没没什么”
樊长玉看着她不说话,长宁最怕长姐这样,顿时就乖乖把手伸了出来,低着头小声道“我给隼隼喂了一颗糖。”
糖可是稀罕东西,把糖拿给这只大隼吃,肯定会被骂的。
樊长玉看着胞妹这模样,哪还舍得说重话,哭笑不得道“矛隼不吃糖,它吃肉的。”
长宁瞪着一双溜圆的葡萄眼,“这样的吗”
赵大娘瞧见了笑道“野外这东西可凶哩,之前撞坏东屋窗户的那只矛隼也有这么大只,那只就怪凶的,长玉你套住的这只听话,不伤人还知道护主。”
顿了顿,添上后半句“就是吃得多了些。”
一天一大碗肉,要她和老头子养这东西,几天就能给吃穷了。
樊长玉瞧着这只矛隼也越看越喜欢“可能是言正教过吧。”
她本来是打算先养着这只隼,让言正教好了卖钱,但这隼颇通人性,还救过长宁,樊长玉觉着还是等这矛隼伤养好后放生好了。
晚间,用完饭后,赵大娘抱着直打哈欠的长宁去了她和赵木匠的屋子,回来见樊长玉还在火塘子旁,不免问“你还不上楼去睡”
赵家跟樊长玉家一样,底下三间屋,正屋是吃饭和置火塘子的地方,南屋老两口自个儿睡,北屋原本也是有床的,但之前被一只矛隼砸坏窗户后,赵木匠就把木料和给别人打的柜子椅子这些全暂放那边去了。
眼下只有阁楼还能住人。
樊长玉还惦记着翻墙回自家的事,道“大娘你先睡,我再烤会儿火。”
赵大娘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哪能看不出这小两口还是没成事。
从前在自家两人就是各睡一屋,这会儿这闺女指不定是打算在火塘子旁将就一晚上呢。
赵大娘虎着个脸道“大晚上的,不回屋睡觉,一直守着火塘子多费柴禾”
樊长玉没料到赵大娘为了逼她上楼,直接把话给说绝了。
她想着从阁楼上屋顶,也能回自家,慢吞吞起身“我这就上楼睡。”
走到楼梯口问“有多的棉被吗”
夜里还得打地铺。
赵大娘回绝得干脆利落“没有”
樊长玉欲把假入赘的事和盘托出“其实我跟言正”
赵大娘才不听她多说“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但言正那孩子我瞧着是个顶好的,你看这回你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拖着伤都要带着长宁跑,他现在一身伤病,你嫌他了是不是”
樊长玉百口莫辩“我没嫌弃他”
赵大娘把她往楼上赶“那你还想着打地铺,我要是言正那孩子我都寒心,豁出命去保你妹妹,到头来却不得你待见”
樊长玉像个被自家老娘耳提命面不许辜负人家姑娘的风流浪子,被逼无奈上了阁楼。
房门一合上,赵大娘的数落声才停了,她深吸一口气,转头对上谢征那双平静淡然的眸子,想到他必是把她和赵大娘那些话都听了去的,面上除了窘迫,还多了几分不自在。
她向椅子那边走去“我先趴桌子上眯一会儿,等大叔和大娘睡了,我从阁楼顶翻回去。”
她家阁楼上也有床铺,找到东西后可以在那边将就一晚,天亮前翻墙回来就是。
翻墙的事樊长玉没打算让大叔和大娘知道,这毕竟是违反律令的,他们若知晓了,还得担上个知而不报的罪名。
谢征没多说什么。
烛火一熄,整个屋子就陷入了一片幽暗,樊长玉趴在桌上闭目小憩,床上的谢征呼吸清浅,亦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但不知是夜色催化了恐惧,还是樊长玉反应太迟钝,她想着一会儿要回自家,自家屋子院子里又死了不少人,那日她也杀了不少人,此刻眼前才慢慢浮现出那些人死前的惨样来。
窗外北风刮得呜呜的,像是鬼哭狼嚎。
樊长玉换了许多个姿势都趴得不得劲儿,索性坐了起来。
床铺那边没声音,樊长玉试探着问了句“言正,你睡了吗”
“还没,怎了”他音色在夜色里格外清冽。
樊长玉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你中午醒来,满头大汗,是不是杀人后做噩梦了啊”
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个“嗯”字。
樊长玉感觉自己找到了盟友,咽了咽口水说,“我也是头一回杀人。”
顿了顿,她又问“你现在还怕吗”
房内好一阵没人应声,许久,床铺那边才传来对方清淡的嗓音“你过来吧。”
“其实你也不用太害怕,你就想象自己是在杀猪好了,你知道怎么杀猪吗以后我教你杀猪吧,这样你不走镖了,将来也有个营生”
她嘴上说着这些的时候,人已经摸到了床铺边上,靠床头坐着,轻咳两声,底气又足了“你睡吧,老人们都说,杀猪的人身上煞气重,小鬼都不敢靠近,我坐这儿,你就不会坐噩梦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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