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第46章 第 46 章

    临安镇。

    谢征卖完猪肉, 皱着眉用帕子擦干净手。

    随即才撩眼皮扫了一眼日头,发现已临近中午,好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临安镇去县城又不远,她何故去了这般久

    谢征关上铺子门, 途经瓦市时, 瞧见一胡商摆在摊位上卖的各类动物皮毛和一些皮质成品, 他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对护腕上。

    胡商见他盯着那护腕看, 吆喝了声“公子要买护腕吗这护腕是鹿皮的, 委实是好东西, 不过公子用的话小了些,我这里还有獐子皮的制的,公子瞧瞧”

    他说着就捡起一旁大了好几个号的护腕递给谢征。

    谢征却没接,拿起那鹿皮制的护腕看了看, 抬手轻轻一握, 似在凭着记忆比划大小, 片刻后对那胡商道“就这个。”

    他结了账拿起护腕正要离去, 却听得一旁的茶舍里几个人在长吁短叹。

    “可怜了马家村那几十条人命了,那些当官的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只盼那秀才逃出去了,能把这些狗官干的好事都捅出去”

    谢征驻足朝那边看去, 胡商见他似乎对那几人说的事有兴趣,叹了口气道“是马家村的惨案,村里有个书生忍不了官府这般残暴征粮,要带着全村人去蓟州府衙跪请给农人留些谷种, 那一村子的人怕叫官府的人察觉,昨天夜里出发,今早却被人发现全在官道上遇了害,村民尽数被砍杀, 那书生不见踪影,不知被活抓了回去,还是逃出去了。”

    谢征眼底寒芒一闪而过,问“那村子里的人是被官府所杀”

    胡商道“大伙儿都猜测是,毕竟都是些一穷二白的庄稼人,山贼便是要劫道,那也是劫富人,总不能专程堵在那里,杀几十个穷人只为了磨刀吧”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马家村人一死,通往蓟州府的几条道就都叫山匪给封了,怎有这般巧的事不就是怕有人去蓟州府告状马家村邻村的庄稼汉们都已经拿起家伙说要去投崇州的反王了。”

    胡商说着也是不住地摇头,他本非大胤人,走南闯北只为做些皮毛生意,但同为底层百姓,听到这样的惨案,难免还是唏嘘。

    谢征则是长眉紧锁,他是掌权者,自然看出了不对劲儿。

    马家村的惨案,像是有人在故意逼反清平县的百姓一样。

    那个书生若是没死,逃出去了必会将那场屠戮捅到蓟州府乃至京城去。

    官府为了征粮,逼得百姓没活路,百姓在县衙跪了县令不予理会,转而打算去州府跪,却在半道上被人屠杀,任谁听了这样一桩惨案,都只恨不能将官府那些人挫骨扬灰。

    惨案能激起世人的愤怒,逼反清平县的百姓,无疑又是对朝廷军事上的打击。

    想到泰州征粮传出的那些惨案,谢征眸中寒意更甚。

    征粮闹出的所有惨案,似乎都有人在背后故意推波助澜。

    而受益者,无疑也只有崇州反贼了。

    蓟州府。

    魏宣坐在主位上,一脸不耐看着底下人清点各郡县征上来的粮草。

    很快就有亲卫上报“将军,清平县征的粮还没送来。”

    魏宣本就不好的心情这会儿更是差到了极点,一脚踹开跟前的矮几,大骂道“区区一县令,也敢违抗我的军令”

    他提剑起身“来人点兵随我去清平县亲自征粮”

    恰在此时,又有一斥候急冲了进来,“报燕州八百里加急”

    魏宣面色不愉,燕州只是个倚靠燕山的穷山恶水之地,乃他贬谪谢征旧部之地,能有什么急报

    展开信件,瞧见上边熟悉的字迹时,他浑身的血都在这一瞬间逆涌。

    亲卫不知自家将军何故一下子脸色难看成了这样,下一秒却见魏宣忽而拔剑狠狠将被他踹翻的那几案砍做两半,目眦欲裂“他没死他故意等到此时才露面,不就是看我打了败仗,想借此羞辱于我”

    亲信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那张信纸,瞧见上边遒劲狷狂的字迹,以及落款处那“谢九衡”三字,亦是大骇。

    大胤武安侯,姓谢,名征,字九衡。

    这字是他的老师陶太傅取的,陶太傅说“征”字太过戾气,怕他冒进求成,取“九衡”为字压一压,旁人做事只需三思,他行事,最好是九番衡量。

    这么多年,谢征也的确未负陶太傅所托,在战场上从未冒进过,虽是少年成名,稳重却不逊于老将。

    亲卫是魏宣心腹,自然也知晓魏家父子在崇州战场上设计武安侯一事。

    他当即道“武安侯潜伏至今,必然暗中养精蓄锐,以图抱当日之仇。他在信上让您退守徽州看好西北门户,以防外敌,指不定是奸计,西北之地不宜久留丞相的调令不日便会抵达,将军先行回京才是上策”

    魏宣一把拎起亲卫的衣领,恶狠狠道“老子怕他”

    亲卫知道魏宣处处都喜同武安侯比,尤其见不得旁人说他不如武安侯,此刻却也顾不得触他逆鳞了,恳切道“将军莫要争这一时之气西北已乱成了这般,徽州剩下的那七万将士,又是武安侯一手带出来的,武安侯身死,他们以为武安侯命丧崇州反贼之手,为替武安侯报仇听您调遣罢了,武安侯如今还活着,咱们在西北就是武安侯刀下鱼肉”

    魏宣哪能不知亲卫说的这些是事实,可越是明白,心中才越是窝火,他从小就被这么个人压着一头,谢征就是扎进他眼里的一根钉子。

    这根钉子不拔出来,他这辈子都不得舒坦。

    可最终魏宣还是不得不暂服这个软,带着两千亲兵怒气冲冲离开了蓟州府。

    贺敬元在府上闻得此事时,长叹一声,半是欣慰,又半是惭愧。

    欣慰那位闻名天下的“杀将”,只是对异族狠,对大胤百姓却还心怀仁心。

    又惭愧于自己身为一方父母官,却任魏宣将蓟州百姓逼到了这份上。

    郑文常请示他“大人,征上来的那些军粮如何处置”

    贺敬元道“谷种都还与农人,立了春,不可耽搁来年耕种。”

    郑文常应是。

    贺敬元问“听闻有一县并未征粮上来,可知是哪一县”

    郑文常答“清平县。”

    再次听到这个地名,贺敬元目光一沉,道“县令崔守德是个鼠胆之辈,岂敢不征粮上来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你带人去查一查。”

    郑文常刚要抱拳,忽有侍卫匆匆进门道“大人,不好了,府衙前有一书生击鼓鸣冤,做诗痛骂官府强征军粮,屠尽田间庄稼汉,现已闹得满城风雨了”

    贺敬元和郑文常具是一惊。

    郑文常忙抱拳道“属下得了大人的令后,一直派人盯着魏宣手底下的去征粮的那些兵卒,并未发现他们杀人抢粮。”

    贺敬元只吩咐那侍卫“把人带来我问问话。”

    侍卫领命出去。

    清平县。

    樊长玉提议的绑县令一计,毫无疑问地被王夫人否决了,她无奈道“县衙的衙役零零总总算下来,也有百来人,如何绑得了县令”

    樊长玉怕吓到王夫人,垂着脑袋没吱声,想的却是,管他多少人,这些人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着县令,县令总有落单的时候。

    王夫人还要说什么,前方街头却传来一片喧哗声。

    一队如狼似虎的官兵押着一众五花大绑的人游街而过,樊长玉看清那些人身上的服饰,大惊“那不是溢香楼的伙计么”

    王夫人心中也是一个咯噔“县令这么快就要下手了”

    樊长玉没在被押解的人里瞧见俞浅浅,疾步上前挤到围观的人群里去瞧。

    边上围观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怎地溢香楼的厨子伙计都被抓了”

    “听说是溢香楼的饭菜吃死了人,那家人抬着棺材去溢香楼门口闹事后,官府为了查案这才封了溢香楼,把楼里的伙计都带回去审问。”

    樊长玉踮起脚尖往官兵押送的队伍里看,总算是瞧见了被绑住双手走在中间的俞浅浅,俞浅浅也看到了她,不动声色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过去,张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樊长玉从她嘴形辨出她说的那两个字是“宝儿”。

    樊长玉细看那支押送队伍,没瞧见小孩子,心知俞宝儿定是被俞浅浅藏在了哪里,俞浅浅同自己做那个嘴型,便是想让她照料俞宝儿一二。

    王夫人已追了上来,怕她行事冲动,一直紧攥着她一只手,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不管你跟那掌柜交情如何,这时候都别上前去,叫官兵注意到了你,指不定会引火烧身。”

    樊长玉也明白这一点,强行忍耐着没动。

    等那队官兵走后,王夫人才看着樊长玉说了句“你若要县衙和县令府上的地图,我可以给你弄到。”

    樊长玉知道在王家的处境上,王夫人肯给这句话已是不易,道了谢,说需要时会去取,便疾步往溢香楼走去。

    俞浅浅是在溢香楼被抓的,俞宝儿指不定被她藏在了溢香楼某处。

    到了正街,樊长玉远远便瞧见溢香楼那恢弘的大门上已贴了封条,她绕去了后巷,眼见给溢香楼小厮们住的那些院子也被封了,她看了一眼溢香楼后院的院墙,正打算翻进去,身侧却横伸出一只手,将她掳到了两院外墙之间的一条窄小暗巷里。

    樊长玉反手就拽住了对方衣襟,手臂发力正要把人给贯地上去,闻到对方身上清苦的药味和陈皮糖的味道后,手上的力道才骤然一松。

    她唤了声“言正”

    谢征垂眸示意她不要出声,凤眸冷冷扫向暗巷外,樊长玉不由也跟着警惕了起来。

    一队官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守在了溢香楼后门外“县令有令,溢香楼命案一日未结,溢香楼便一日不可解封,未免罪证叫人销毁,严守此楼”

    樊长玉小声说“俞宝儿没被官兵抓走,我担心俞浅浅是将他藏在了楼里某处。”

    两人挨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未免叫守在外边的官兵听到什么,她声音压得极低。

    谢征只觉耳中似有虫子爬似的,他皱了皱眉,直身离她远了些道“我先你到一刻钟,已经进楼去把人带走了。”

    樊长玉松了一口气,这才想问他“你不是在肉铺里么,怎会来县城”

    谢征目光微寒,只道“卖完猪肉,见你久久未归,过来看看。”

    樊长玉说“我没事,只是俞掌柜遇上了麻烦。”

    她将自己和俞浅浅的推测说与他听后,又道“我打算绑了县令救俞掌柜,你带着俞宝儿和宁娘找个地方躲起来,要是我被抓了,劳烦你照顾一下宁娘。”

    谢征拧眉看她“谁给你出的蠢主意”

    樊长玉被他怼得莫名其妙,想了想,觉得他应该是恼怒自己涉陷,在他快走时还把两个孩子塞给他带着,道“我自己想的,我也就说一下被抓的可能而已,我肯定是趁县令身边人不多的时候下手啊,怎么可能被抓呢”

    谢征嗤了声“乡下已经有不少庄稼汉反了,正要推平县衙再去投靠反王,你觉着县令是主谋会把自己置于这等险地”

    樊长玉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挟持县令也救不了俞浅浅。

    她想了想,没想出个主意来,抬起一双澄澈又老实巴交的眼看着谢征“那怎么办主谋是谁,咱们去绑了他有用吗”

    谢征听她还没放弃绑人的打算,都快气笑了。

    他道“绑谁都没用,这是有人挑拨离间,意图逼反清平县民后,再引蓟州府兵前来镇压暴民,如此一来,朝廷征粮逼反百姓的传言便坐实了。”

    清平县没把征上来的粮送去蓟州府,以魏宣的脾性,必定当场杀来清平县,届时和反民一对上,魏宣让底下人屠了整个清平县都有可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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