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承书觉得自己像是在海里的船上,随着浪头起伏颠簸,人也一直被摇晃着。
他恍恍惚惚睁眼好几次,都只看到木质低矮的天花板,在眼前晃来晃去,然后被重复晃晕过去。
每次睁眼,耳边都有喧嚣声,他头晕得厉害,分辨不了任何内容。
终于彻底清醒之后,却恨不得自己没有醒来。
晃悠的木质低矮天花板原来是马车,他此时已经到了京城,人暂时宿在皇宫,被皇宫里的顶级治疗团用各种稀有药材吊着命,看似随时都能嘎,但一直没能嘎。
晏承书一时之间分辨不出来自己的处境,即便被救回来,他现在也应该跟宴国皇室一起蹲在天牢里,除非
他的表情顿时有些扭曲,除非赵景巍觉得他那一扑是舍己救人,现在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
自他醒来到现在,赵景巍一直没露过面,连柏溪都没来找他麻烦,只有来来去去的太医给他各种灌药。
给他灌得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他看着个人数据界面上旺盛的生命值,怀疑要是再不走,他能在这个世界安享晚年。
明明任务已经完成了
只要死遁就能开启任务结算,他怎么还没死
晏承书试过各种办法找死,包括且不限于自戕绝食哐哐撞墙,但均以失败告终。
他万万没想到,赵景巍个浓眉大眼的,竟然是个阻挠他完成任务的坏人
直到他被灌药灌得都腌入味了,赵景巍才穿着明黄色的衣袍姗姗来迟。
赵景巍没有让任何人通报,独自踏入晏承书这段时间一直住着的偏殿。
太医说,晏承书没有任何求生意识,郁郁寡欢,甚至主动找死。
晏承书拼死救他,赵景巍并不是没有触动。
柏溪说晏承书是为了讨好他,好在宴国皇室下狱之后给他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赵景巍知道不是。因为自始至终,晏承书一句话想活的话都没提过。
反倒从他醒过来到现在,所做的事都只有一件求死。
透过屏风,赵景巍看见神情寂寥的人孤独倚靠在床沿,尽管难掩疲态,但他的仪态依旧完美,挺直的背脊似乎没有什么能压倒,如一块玉石般高洁。
青年清隽的眉目透出惨白,身体单薄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太医说他自小身体便亏空得厉害,或许是一场急病,没有得到好的调养,再加上饥一顿饱一顿,人便瘦弱得厉害。
加上之前在匈奴磋磨三个月后又中了箭,即便是个好人也快废了。
赵景巍表情微沉,正要靠近,床上的人突然发出阵阵低咳,不小心牵动到伤口,好看的眉头浅浅皱起,却丝毫不破坏他如圭如璋的气质。
这般仪态,别说前朝太子没有,就连前朝皇帝身上都不曾见过。
都说相由心生,晏承书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赵景巍在屏风处站立了一会儿,见晏承书制止了侍女帮忙的举动,下意识自己走上前去。
侍女见到他,紧张行礼,赵景巍摆手挥退,视线突然撞进了一汪清潭。
他看得真切,那干净澄澈的双眼里闪过一抹堪称胡闹的谴责,就好像他做了什么辜负对方信任的事情一样。
又来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在此前,他跟晏承书从未有过交集,甚至因为他,对方连三皇子的身份都失去了,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计较。
在晏承书身上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掌握,好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
一如之前在匈奴时,奋不顾身帮他挡箭,那一刻对方所爆发出来的惊人力量,比谁都要无畏。
他不懂晏承书为什么要这么做。
包括独自吸引匈奴士兵的注意,没有依赖任何人,以一己之力带走附近所有守卫晏承书根本不知道后方有镇远军守着,他出声的结果或许是死,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俘虏的匈奴贵族现在还关在天牢里,赵景巍忙着给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争取一线生机,还没来得及审问,康宇也留在边疆追击匈奴残部,要三天后才能回来直到现在他对晏承书在匈奴的所作所为还一无所知。
赵景巍深深看了晏承书一眼,坐在床边,端起放在一边的药放在手上试温度“药快凉了,怎么不喝”
晏承书一言难尽地看了赵景巍一眼,就是这个家伙,把他完成任务的时间硬生生拖到现在。
殊不知这一眼落在赵景巍眼里,又成了熟稔的证据。
他好像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成了对方能放下戒备相处的人,不做任何掩饰。在他面前时,眼底情绪却浅薄到能让他一眼看穿。
下意识的,赵景巍柔和了声线,举起勺子喂到晏承书嘴边,温和规劝“喝一口吧,不烫了。”
晏承书要窒息了,赵景巍这是什么画风
他不适地往后缩,惊疑不定看着赵景巍英俊的侧脸,试图找到这个人被同事穿了的证据。
赵景巍可能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唐突,略有些迟疑,但还是坚定不移把勺子往晏承书嘴边挪了挪。
救
赵景巍干什么
晏承书窘迫得发慌,赶忙从赵景巍手里夺过药碗,一口气咽了下去,甚至因为太着急,被呛得连连咳嗽。
赵景巍下意识去拍,却被晏承书受惊一般躲开,独留赵景巍伸出来的手尴尬地滞留在半空。
晏承书察觉到不对,缓缓抬头,和赵景巍黑沉的眼眸对视上。
场面尴尬到要窒息了,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啊
晏承书捧着碗抓马得气若游丝“赵陛下,我现如今不过是个阶下囚,何以让陛下这般照顾。”
赵景巍没有在意晏承书的躲闪,看到碗里的药一口不剩,又伸手给拿了回来“之前匈奴王庭一战,朕率领数十人的小队绕至匈奴后方,期间遇到一队匈奴士兵巡逻,本该被发现的,但有人出声将他们吸引走了。”
赵景巍目光定定看着晏承书“康宇说,是你的声音。”
晏承书呼吸一窒,眼神躲闪“许是他听错了。”
赵景巍的眼神沉了半分“他可能听错,但柏溪抓住你的时候,你人在匈奴后方,身后跟着几百匈奴兵追杀,难道是巧合”
承认了绝对坏事儿,晏承书斩钉截铁“巧合”
“呵”赵景巍从喉咙里挤出笑声“巧合吧。”
晏承书正要松口气,赵景巍石破天惊“那么我们聊聊,你是何时得知康宇是我送去匈奴的探子,又如何在匈奴人手里护住一个经常到处打探的探子的”
“我跟达鲁交手多次,他狡诈、智慧,粗中有细,对中原人残暴不讲理,落到他手底下还能活下来的中原人几乎没有。你身为质子,他尚不会对你有照顾,更别说只是个小侍从的康宇。”
“他临出发之前,曾写下遗书,让我们代为照顾家中老母。我们都知道,他此行百死无一生的可能,可他不仅活下来了,我观他气色,精力饱满,可不像是吃过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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