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很失望。
这丫居然真的没死。
血浪从洞口喷涌出来,像决堤的海潮,转瞬漫过大片土地。
地面上所有人寒毛都几乎倒竖起来。
光涌出来就是这么多血,像源源涌不尽,让人不敢想里面究竟已经变成什么场景。
血涌到最前面的一个朝臣脚下,那人低头一看,还没反应过来,那血就顺着他脚往上爬,他整个人刹时宛若被浓酸腐蚀,滋滋作响,顷刻间化作一具白骨,失去支撑散架掉进血水里。
“啊”
“这这”
众人看得魂飞魄散,争相仓惶恐惧后退,望着那血水,仿佛望着一片从无尽深渊裂出来的炼狱黑水,骇惧惶惶。
珠珠吸了吸鼻子,被这股猩臭新鲜的血味冲得又要犯起病来。
她捏住鼻子,目光冷静望向洞穴里面。
“鲸吞魔灵,吞肉食骨,这样骇人的威压”
西海王脸色变得前所未有严肃起来,低声“魔帝出事了”
珠珠呵笑。
“这一点都不奇怪。”珠珠掩着鼻子,懒散散说“吞了六合基石,到现在还没死,我都已经觉得他是天道的亲儿子了。”
祸害遗万年,珠珠一直就怀疑魔帝没死,故事挖坑搞事,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只是可惜,本来还以为真能占了魔界呢,果然这种好事就落不到她头上,白让她高兴半天。
不过也无所谓了,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反正有那个胡王在前面冲锋陷阵,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外人,一个置身事外的妖王贵客,谁能和她计较什么呢是吧。
这时候,国相相柳终于动了,只见他抬了抬手,后面不知从哪儿冲出来大批披甲执戟的精兵,冲进人群中直接把呆骇原地的胡王留下的亲军和心腹都控制住,冷酷按进血水里,那些人猝不及防,就在一声声惨叫中化为白骨。
“啊”
姝妃一声尖叫,脸色瞬间惨白“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相柳不疾不徐走上前去,敛袖在腹前,道“姝妃娘娘,陛下要出关了,罪王胡豪犯下大错,如今已伏诛,罪王同党也将被处置,至于娘娘的罪责,娘娘千金之体,请娘娘先回宫去,等候陛下裁决。”
听闻此言,旁边的贵妃霎时激动不已,喜极而泣,哭道“陛下回来了陛下为我们做主了。”
她弯腰扶着小长公子肃细弱的肩膀,喜泣道“长公子,听见了吗,陛下回来了,一会儿长公子要好好拜见父帝,问父帝好不好。”
小长公子肃感觉肩头被贵妃娘娘尖长的指甲掐进去,隐隐发疼,他知道贵妃娘娘是太高兴了没注意,他忍着疼没有说什么,只低声应了好。
相柳摆了摆手,亲军要去制住姝妃,姝妃脸上因兄长之死生出的悲痛怨愤和绝望还没完全显露,就因为国相接下来的话全变成惊恐。
“不你不能
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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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知错了”姝妃倏然朝着洞口跪下,声嘶力竭哭喊道“都是臣妾兄长狼子野心,犯下大错,臣妾劝过,可臣妾势单力薄,实在无能为力,臣妾只能竭力保住两位小殿下,小殿下们不能没有母亲,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恕罪啊”
两个孩子被接二连三的骤变吓坏了,看着满地的血和逼近的将士,被母亲绝望挟裹着跪下时,彻底崩溃,哭喊着“母妃”“母妃”,尖锐的童声撕心裂肺。
一直文雅书生般笑吟吟的国相望着这幕,终于收敛了笑意,慢条斯理道“姝妃娘娘,两位小殿下是陛下见娘娘贤德懂事,才交给娘娘教养,但娘娘若是以为能把小殿下们当附身符,可就错了。”
姝妃脸色骤变,看着国相大人似俊美温和又阴鸷的面庞,全身开始颤抖。
“陛下在魔窟中,娘娘喊天大的冤,陛下也听不见,反而闹得不像样子。”
“娘娘还是老实回宫去吧,若是再闹下去,触怒了陛下,可就真是完了。”相柳摆了摆手“送姝妃回宫。”
姝妃瑟瑟发抖,也不敢再闹,捂住嘴哭着被亲兵和宫人架起来。
相柳让亲兵把姝妃架走,两个小殿下还撕心裂肺喊着“母妃“在那里哭个不休,相柳微不可察蹙眉,隐隐有点不耐,正要叫宫人把他们也带回去,就听旁边一道声音懒懒“过来。“
相柳一顿,转过头,就见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孩子有天然趋利避害的本能,被招呼一声,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爬起来跑去大君身边,四只攥着肉涡的小拳头抓着她衣角奶哭说姨姨。
珠珠最近对养崽感起兴趣,对幼崽也比以前宽容多了,看着两个在自己身边哇哇大哭的小屁孩,还找宫人要了块布来弯腰给她们擦了擦脸。
小长公子肃远远看着这幕,不知为何,抿起了嘴巴,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的羡慕。
相柳不动声色看着,笑问“大君喜欢孩子”
“是啊。”珠珠给两只还在抽抽啼啼的幼崽擦干净脸,拍了拍她们毛绒绒的脑袋“年纪大了,都开始稀罕幼崽了。”
“大君年轻得很。”相柳更笑,看了一眼那俩孩子,折扇作揖风度翩翩道“那两位小殿下就先麻烦大君照看一二,柳先下去拜见陛下。”
珠珠摆了摆手。
相柳迎着血水走去,径自走进洞府中,不一会儿,又走出洞口,对珠珠拱手道“大君,陛下有请。”
魔帝已经醒了
西海王一凛,立刻问“魔帝怎么不上来。”
相柳笑道“陛下刚刚出关,周身威势太甚,正在魔窟中调养,只听说大君已亲至,请大君下去先见一面。”
西海王不由皱眉,对珠珠说“我陪你去。”
相柳再次笑着婉拒“王爷,
陛下只请大君一人。”
西海王眉头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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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已经摆手“没事。”
“你先帮我看着他们。”珠珠把两个小孩拎到西海王身边,西海王握住两个小的肩膀,还是有些担忧,低声说“若是有异,不必有顾忌,我们直接杀出去。”
珠珠倒不觉得有什么事,摆了摆手“不会有事的。”
姓燕的是个黑心黑肺的混蛋,但越是混蛋越只讲究利益,越不会干亏本买卖,他想和衡道子争老大,这种时候就更得拉拢她,她就算杀了他亲娘老婆他也不会和她翻脸。
珠珠一点都不担心,自顾自就往里走。
相柳对西海王微微行礼,才笑着去带路。
珠珠随着相柳走进魔窟,一进去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吼声,鼻尖充斥着冲天的血腥味。
十八重魔窟是魔界自古以来的禁地,每一重魔窟都封压着荒古以来的魔物魔兽,越往底下封压的怪物越庞大越强悍。
但珠珠走进去,只在上面两层还听见魔物凄厉的吼声,越往下,越是死一样的寂静。
之前远远望见洞里翻涌的血浪都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幽暗的地道,只剩下满地的白骨,密密麻麻铺开,踩着白骨直走到最底部,珠珠一抬头,才望见地宫尽头一座恢弘的白骨堆叠而成的六角高台,高台正中的人头魔骨堆砌成一把王座,黑袍高大的青年男人一条腿支起,手肘杵着膝盖低头静静坐在那里。
他的右半边身体从肩膀到肚腹都变成白骨,粗壮健硕的臂骨,强盛凸起的胸骨和腹骨,透过一把把并排尖刀微微弯环的肋骨能清晰看见里面漆黑的内脏,心脏在缓慢的泵动,肝肺肠胃有如活物般贪婪地蠕动。
另外半边是完好的肉身,是一具健壮盛年的青年雄性躯体,但裸露的肌肉和皮肤遍布着深黑冰冷的纹路,像某种怪物体表天然的花纹,呈现极具压迫性而怪异的美感。
珠珠一直用帕子掩着鼻子,站在远处挑着眼打量打量他,不由幸灾乐祸。
哈,看这倒霉催的样子。
她就猜这家伙日子不会好过,现在看来,比她想得还要凄惨一百倍,居然变成这鬼样子,基本都不用考虑什么生活质量了。
相柳引珠珠上前,对着高台折身而拜,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禀陛下,大君到了。”
来者的脚步声打破了地宫中死寂。
一道步子轻柔谨慎,是他的忠仆相柳。
而另一道,轻盈散漫,却从没有在地宫出现过。
那脚步随意,没有规律,几乎像小孩子蹦蹦跳跳,鸟儿踩着细爪在水面踢踏而过,漫不经心。
这似曾相识的脚步声,像从水面中心一点而过,可泛起的涟漪,细小的、微不足道的,却渐渐汇聚,以至都将魔王从长久的沉睡中唤醒。
相柳保持着低头行礼的姿势,余光望见陛下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男人的半边脸孔也已经变成白骨,并不是玉质的细腻,而是像熔
浆里锻造的不世兵器,呈现粗粝森硬的骨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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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珍、珠。”
珠珠这才听见燕煜开口,他好像很久没说话了,叫她名字的声调像刀刮石片怪异又晦涩,难听得很。
“嗯。”
珠珠掩着鼻子,有点敷衍散漫地应了声,应完才想到自己还有个和仙魔两界打好关系让他们互相去掐架自己闷声发财的伟大计划。
“”
她赶紧咳嗽一声,立时变了张嘴脸,虚伪地笑嘻嘻寒暄道“好久没见啊,魔帝大人风采依旧。”
“”
魔帝鬼火一样的目光像无数抖落尘埃,缓慢的,终于凝落在少女的身上。
她站在高台百米之外,用手帕掩着鼻口,根本不掩饰地嫌弃着地宫里处处森然的血污和白骨。
时光是多么垂爱她,三千年的岁月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她站在那里,红裙变成黑红狰狞的王袍,可白皙的脸蛋,桃花般的唇瓣,狭而圆长的凤眸仍然清明、干净,有如琉璃般澄明冷漠。
她还是那么年轻、傲慢、美丽,像盛夏的花,像剔透的冰晶,像一簇蓬然燃烧的火,目空一切,自在猖狂。
爱欲在她脚底下烧成灰烬,她在灰烬里重生涅槃,扑扇扑扇翅膀,就没事人一样,闲庭信步出来,又自顾自出现站到他面前。
她死了,又活过来。
魔帝凝量着她,忽然哈哈大笑。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又可怕。
珠珠冷冷拧着眉头打量他,心想他是不是在这鬼地方待久了,人都疯了。
珠珠正思考要不要问出来,就听魔帝说“你没死。”
“当然没有,不然你以为是谁站在这里。”珠珠嗤笑“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魔帝没有生气,他还在笑,笑着点头。
他还在找回说话的能力,一边点头,一边寻回低沉涩哑的声调,慢慢说“苏珍珠,你这个,狗脾气,还是,与以前,一模一样。”
“”
不知为什么,珠珠听他说话就觉得怪异,像个披着人皮的怪物重新学起做人一样,让人起鸡皮疙瘩,不自觉反胃恶心。
珠珠本来就在这里压着气血,待得不痛快,跟他说几句话,更不耐烦起来,说“我不在这里了,你什么时候出去。”
魔帝的视线始终定在她脸庞上,缓缓说“十天、半月。”
珠珠说“行,那等你出来再说吧。”
看出她不耐烦了,魔帝也没有强叫她留下,他道“你在,宫中,等朕。”
珠珠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了。
相柳不知道她怎么能那样轻松自在,踩在这这幽深血腥的地宫,来去自由,如出入无人之地。
凤凰妖王经过他时,她衣袂间的风拂过他身上。
地宫是从没有风的,可相柳仿佛忽然闻到风的味道,是一股幽淡的馥郁的香气。
魔帝的两道目光穿透他、穿透庞大宽阔的地宫,有如锥芒钉在少女背上。
直到少女从地宫离开,她一次头也没有回,夏花一样美丽的凤凰扑扇着羽翼翩然飞去。
相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女一走了,地宫都似乎变得更腥臭幽暗难忍。
少女离去,最后一点光亮和香气都像随着她一同消失,地宫中再没有任何声音。
相柳拱手站在那里,看着陛下沉默良久,才慢慢坐起来,随着他一点点起身,白骨堆的王座,像狂风吹过的沙丘湮灭坍塌。
高大的魔王,肋骨里漆黑的胸腔脏腑跳动,逐渐覆裹上薄膜与类人的皮肤。
相柳很清晰地意识到,陛下彻底苏醒了。
爱欲和权欲,像无数的血和肉,滚滚重新填进这强悍可怖的帝王躯体,将他从久远的沉睡中叫醒,然后
非要贪婪无尽,不死不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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